從羅漢堂出來,走在少林寺寂靜的小路上,三人竟無話可說。
月兒彎彎,臘梅的香氣撲面而來。
胡靈兒突然嘆道:“好香。”
葉軒博也道:“是啊,難得在佛門淨地也能月下賞梅。
紫龍接着說道:“美,是屬於各個種族,各種宗教的。美,是亙古不變的真理。美,只有形式的不同,沒有內容的明顯區別。”
葉軒博咬一下嘴脣,不好意思說道:“仙子,那張完美的——形式——”
胡靈兒已經知道他要說什麼,微微一笑,映着淡淡的月光,臉色是那樣柔和,那樣悽美,說道:“賢君又何必掛在心上,說話亦不必如此忌諱,說一張狐皮,又有何妨,賢君心有所屬,一張狐皮,扔掉也在情理當中。”
聲如燕鶯,但聽來卻有酸酸的味道。
葉軒博哪裡考慮到這些,一時手忙腳亂,原本就不伶俐的嘴皮愈發笨拙起來:“我不捨的,可我——”
紫龍怕葉軒博越描越黑,忙岔開話題,道:“靈兒也莫怪爺爺,畢竟龍族與暗黑天族有不共戴天之仇,你可理解麼?”
胡靈兒慘然一笑,道:“往事如煙,爺爺難道也如眼前這小男人一樣優柔寡斷麼?”
綿裡藏針,一老一少,兩個男人聽來卻同樣的不舒服。
葉軒博卻道:“前輩便是傳說中的龍麼?”
紫龍愴然道:“與傳說相差甚遠,但已經無關緊要了。我便是最後一條龍了,我這有一事想請小兄弟幫忙——”
葉軒博忙道:“前輩請講。”
紫龍停住腳步,“普通”一聲竟跪在葉軒博面前。
葉軒博慌忙將紫龍向上拉起,但那裡拉得動。“前輩請起,這可折煞晚輩了。”他嘴裡說着,見紫龍不爲所動,便也跪倒在地。
一個老頭,一個少年,促膝相向,也是一道奇異的風景線。
胡靈兒在旁邊哂道:“切,兩個大老爺們,也真好意思。”
葉軒博道:“我答應你便是。”
紫龍這才攜着他的胳膊一同站立起來。
紫龍一時老淚縱橫,道:“如果大仇未報,我已身死,還望小兄弟爲我了卻我未了的心願。”
葉軒博臉都綠了,慌忙道:“暗黑天族,滅了近乎神的龍族,這樣的仇,我有怎能有回天之力,怕是了了禪師弄錯了吧。”
紫龍攥住他的手腕,一臉誠意,道:“能,你一定能夠。龍的直覺是不會錯的,你不是凡人。”他說着,竟從口中吐出一顆紫光閃閃,如蘋果大小的珠子來,放到葉軒博手中,道:“小兄弟,這是一顆龍珠,你幫我收好。它有延年益壽的功能,普通人服用它可延壽一年,仙、妖爲十年,神、魔爲百年。”
葉軒博急忙推辭,道:“這麼珍貴的東西我怎能接受。前輩,這萬萬不能。”
兩人一時臉紅脖子粗。
胡靈兒在旁邊看不下去了,道:“真是奇怪,像你這熊樣,竟是位列神魔之首的皇尊,我看真是弄錯了吧。”
紫龍道:“靈兒不得無禮。”
葉軒博卻道:“仙子所言不差,連我自己都不信能是什麼皇尊。不僅了了禪師錯了,怕是連龍的直覺都不可靠了。”
紫龍臉色微微一變,龍,對於他來講,這是一個種族的榮耀,那是華夏幾千年文明的圖騰,是曾經海洋的主宰,是海皇,同人類的皇帝一樣,是權力的象徵。但這少年一張嘴便將龍族的直覺踐踏地一無是處,是可忍孰不可忍?
然而偏偏又知道這少年閱歷太淺,根本無法與他計較。
胡靈兒卻道:“這下倒有些皇尊的樣子了。”
葉軒博也認識到這話說得有些不地道,恨不得抽自己幾個嘴巴。捧着那顆龍珠,不知所措。
紫龍咬破手指,將一滴鮮血滴在龍珠之上。
胡靈兒不顧葉軒博愕然的模樣,道一句:“呆子。”亦咬破食指,將鮮血滴了上去。淚卻再也掩飾不住,涌了出來。
曾幾何時,她亦對另一個男子說過同樣的兩個字。
晶瑩的龍珠,散發出淡紫色的華芒,葉軒博忽然想到上官白與蒙面人的打鬥,想到了談嘯的無法無天,想到了牢獄之中屈辱的歷史,想到了東方芝珠,想到了葉家堡。他似乎感到了責任的重擔,知道了男人應該做的事情。
一切靜悄悄的過去,他不知紫龍和胡靈兒如何離開,也不知道如何在深夜闖入了女性居住區——辛區。
等他醒悟的時候,已經被人發現。
“採花賊——”,一個尼姑驚叫一聲,跑進屋去。
不知是多愁善感還是反應遲鈍,直到數十條秀麗的身影從房中衝了出來,劈頭蓋臉將他打了一頓之後,他才知道此時此地絕不能逗留。
然而那些年輕的小尼姑哪能讓他如此輕易走掉。一條晃金繩正一圈圈地纏在他的身上。
葉軒博凝神聚氣。體內一白一黑兩道身影也默坐於太虛之中,行氣運念。
此時正是午夜。月兒如鉤,行雲如水。
風起,吹來漫天花香。峨眉派的尼姑們頓時安靜了下來,朦朧的金光從這“採花賊”的身上散發出來,一個陰陽圖案在他頭頂顯現出來,天地精華匯成炫目的花案,化作漩渦,被那太極圖吸了進去。
風越來越大。
“衆弟子全都退後。”一名中年尼姑飛身上前,將幾名正被吸附近前的女弟子向外圍扔了出去。
一會兒功夫,那太極神圖已經飛快旋轉起來,風蕭蕭,香氣減少,夾雜着一股躁動的戾氣。
“阿彌陀佛——”伴隨着一聲佛號,無形大師坐到葉軒博對面。月白之光樸實無華,中和了他面前的金光。太極圖慢了下來,直至靜止不動。
汗,在無形的光頭上聚集,又蒸發。
葉軒博如同在深眠之中,渾渾噩噩,懵懂中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爲了這個聲音的主人,他情不自已身處此地。
“軒博,是你。你清醒一下。”東方芝珠已經從衆人那兒知道葉軒博的消息,心智也恢復過來。不料葉軒博竟半夜來到這裡,不是瞎胡鬧嗎?她又驚又喜,又氣又急。
太極圖消失不見,金色光芒也已熄滅。
無形將葉軒博扶起來,道:“施主心性,魔佔主導。行氣運念,不在多,貴在精,取天地精華,棄世間糟粕,打造博愛之內世界,方爲正道。以施主之造化,這選地又爲一錯——”
無形欲言又止,此時沸沸揚揚的不僅是辛區的女兒聲,而是其他各區被驚動的喧鬧聲,他實在不宜講地太細。
“諸位同門,各位施主,這名小施主乃敝寺貴客,因其表姐身負重傷,特來看望。哦,這是經過峨眉掌門青竹師太同意了的。青竹師妹,你便讓他們二人說兩句話吧。”無形微微點頭,向青竹示意。
青竹便是剛纔發號施令的中年尼姑,她一身灰色道袍,頭上一塊白色方巾,臉色俊秀如水。她本氣憤葉軒博深夜鬧事,使峨眉臉上無光,又恨他差點傷她門人,但無形在少林寺,在武林中的地位舉足輕重,她也不好駁他面子,便道:“這名女子並非我峨眉弟子,她願意與誰說話這是她的自由。峨眉弟子隨我回屋,休息。”
衆人見無形出面維護這名少年,也都散了。
只剩葉軒博和東方芝珠。
兩人牽手向外走去。
“軒博,你可嚇死我了。如果你真的死了,我也不要獨活了。”東方芝珠的的手冰冷,低聲說道。
葉軒博心頭一熱,道:“表姐,我只希望你過得比我好。只要你高興,只要你快樂,只要你幸福,我就心滿意足了。未來不論發生什麼事,你都要好好活下去。姐,你答應我。”
他的手滾燙,東方芝珠似乎也暖和起來。
她仰頭笑道:“如果你不再叫我表姐,我便答應你。”
葉軒博輕咬一下嘴脣,道:“那我叫你什麼好?表姐這個稱呼不是挺好的麼?”
東方芝珠斜睨了他一眼,沒有說話。
葉軒博想了一下,臉微微一紅,道:“珠兒,我便叫你珠兒,可好?”
東方芝珠輕輕點了點頭,臉上帶着一絲紅暈,不知何時,她的胳膊已經輕輕環繞在葉軒博腰間。
一朵雲彩,如紗似夢,將月兒裹在裡面,朦朦朧朧,像少年的心,飽含了少年初次的依戀和濃濃愛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