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玉高聲讀書,才氣在嗓間涌動。
他是生員,才氣就藏在腦海文山之中,只覺得一股暖流自腦海綿綿而起,經風府、大椎,降於丹田之中,隨後蓬勃上升,衝商曲、石關、陰都、幽門四個大穴,又至步廊、神封兩處要穴,歸納於肺部。
他神情氣明,肺部一陣溫潤,聲音越發洪亮,同時四個大穴所在的內臟、肌肉也覺得舒適,明白身體得到療養。
【照這樣下去,我的身體不會比一般人差了,等考上秀才,文火燒山,還能再上一個階梯。怪不得大周儒家勢大,要到了中後期,單單身體強度就不比妖怪之流的弱了多少。】
寶玉想起《大周史錄》記載:曾有大儒吐氣開聲,一聲長嘆震斃三千妖蠻,不由心生神往。
他一目十行,越讀越快,才氣涌動間,點點灰色的汗漬從全身沁透出來。
中午,喝了一大碗香粥。
那邊晴雯出了賈元春的小閣,笑得圓滾滾的大眼睛又要變形。她把一個雕花蟠龍木的盒子抱在懷裡,抱孩子似的,來回翻看許久,衝王善保笑道:“我以爲寶二爺讓我給人做這粗鄙的活計,肯定是我惹了他,拿我開心來着,沒想到有這般好處。王當家的,你說大姑娘給的這個玉鐲,到底值多少銀子?”
王善保頭也不回,木木的道:“賣不得。”
“我知道賣不得,就說值多少銀子。”晴雯跺腳。
她到底是寶玉房裡的,王善保再木,也不敢真個招惹了她,扯出難看的笑容道:“大姑娘給寶二爺的,鐵定是賣不得的,不過看玉質細膩,潤澤有光,怎麼也少不了幾百兩銀子的價錢。我說小姑奶奶,主子本意不是如此,偏生你用這張利嘴討了大姑娘的心頭寶來,不怕主子責怪?”
“我纔不怕,他派我來,本來就沒安好心。”
晴雯編排了寶玉,笑得像只偷了雞吃的小狐狸,蹦跳拐進了賈迎春的小院。王善保遠遠的就能聽見她的俏嗓門,說寶二爺記得二姑娘的好呢。
搖搖頭,走進去,只見晴雯已經忙活起來,活泥、上石板,讓他破牆開道,又讓賈迎春這裡的小廝出去找了竈臺和風箱來。火炕的製作本就簡單,沒過多久,竈臺的火就燒起來了。
賈迎春覺得屋裡一陣暖和,坐在火炕上,更是懶得不想起來。她讓大丫鬟司棋從竈臺端了熱水來,給晴雯洗臉。
忙活了一陣,晴雯滿手滿臉,都是泥。
這丫頭還張嘴笑:“我家寶二爺說了,這種粗鄙的活計,本該找府裡的工匠就好。可您知道的,府裡的工匠大多包給了支脈,不僅要錢,做活也缺少細發。我家爺讓我和王當家的來,就是要給二姑娘做好,讓二姑娘舒坦。”
賈迎春懶懶的應了一聲,就是不想下炕。索性在座的沒有外人,一個王善保,看樣子還跟了寶玉。她罵了晴雯一句,“你這個牙尖嘴利的,欺負我老實,就知道拿話擠兌我。也不用說,看我這有什麼好的,儘管拿了去。”
她是個性子軟到懦弱的,在寶玉那都放不開,但是面對晴雯,她總是覺得輕快。晴雯不把自己當下人,她也不把自己當主子。
只聽晴雯笑道:“我家爺可不是這意思。”
賈迎春翻個白眼,好不容易下了炕,四處看看,問道:“大姐那給了什麼回禮?”
“一件小玩意而已,宮裡出來的對鐲,一件留下,一件給寶二爺。大姑娘說了,妥不了給黛玉姑娘。”
賈迎春嚇了一跳,罵道:“你這個牙尖嘴利的,拿我跟大姐比?她可是寶玉的親姐姐,又是宮裡的女吏,什麼好東西拿不得?我這邊可憐的很,家徒四壁的,哪有比得上的東西回禮?”
說着打開櫃門,拿了一個絹布的包袱出來。司棋嚇了一跳,上前攔她。
難得的,賈迎春倔強了一回,把司棋唬住了,包袱塞進晴雯的懷裡,嘆道:“我知道你們都叫我二木頭,只知退讓,任人欺侮,殊知我有什麼辦法?我父親的性子你也知道,兄長賈璉又是個怕屋裡的,心裡眼裡只知道他的鳳辣子,我將來已經有準,就是個嫁出去沒人管的可憐人兒。活了死了,都沒人管。”
晴雯氣得眼睛又豎起來,剛要說話,包袱散開了一角,白花花的晃了她的眼。晴雯掂着裡面的重量,怕不是上百兩銀子。
賈迎春的例錢是10兩銀,她又是個懦弱的,被人左克右扣,這上百兩銀子,是她十幾年剩下的全部體己錢。晴雯嚇了一跳,驚道:“二姑娘,這,這……委實是使不得。要是收了,寶二爺要扒了我的皮!”
“我以爲你不怕他呢。”
“怕是不怕,可……”晴雯還在犟嘴,被賈迎春伸手擋了,她見賈迎春滿臉唏噓,如同鵝脂的鼻翼沁出細嫩的汗。
賈迎春笑道:“我給你,你也就收着,寶玉要是問起來,就說我是個要嫁出去的,誰也顧不得。我知道寶玉在練字,紙張的花用肯定不少,他對我向來很好,我呢,木了些,軟了些,不敢幫他說話,這一點銀錢,就當我這個做姐姐的,最後能爲他做的一點事吧。
如此,我乏了,你們退下。這炕火真的很好,我想睡一會,誰也不要喊我起來。”
…
…
晴雯在各房走了一遭,仗着一張利嘴,讓王善保滿身都掛了寶貝。各房的主子議論紛紛,都說寶玉真個開竅了,通了人情味兒,有那一兩個覺得不是個滋味,想及寶玉難得記掛他們一回,也就放下。
晴雯、王善保回了房,襲人那邊,還在賈母的暖閣裡待着。
她本想直奔主題,要說寶玉記掛老祖宗,奈何沒等開口,賈母就開始問話了。
她來的不巧,恰好賈母飯點的時候沒有胃口,正在補食。桌上擺着寒冬臘月幾乎看不到的潘陽湖大蟹,搭配十幾道各色菜品,賈母讓琥珀撇了一半給寶玉送去,這纔開飯。
螃蟹性冷,老年人不宜多吃,賈母只少量嚐了一些,也讓王夫人少吃,只把那香嫩的蟹黃吃掉就好,蟹肉什麼的,儘可以丟掉。吃完螃蟹,又讓金鴛鴦把酒燙的滾熱的拿出來,熱酒可以抵消螃蟹的冷,最是恰當不過。
襲人在旁邊候着,她知道用膳過後,老祖宗還要用菊花葉兒、桂花蕊薰的綠豆麪子洗手。而且看這模樣,真的有事問她。
果然,賈母冷了她一陣,問道:“聽說心肝兒把花白玉露都倒掉了?”
襲人小心回道:“是。”這點不用騙,也騙不着。賈母把她晾了好一陣子,就是讓她說實話。知道她是個心眼裡向着寶玉的,拿捏她呢。
“爲了什麼?”
關於這點,襲人不知道,她曾經猜測過,最後也只有一個答案。而且對她來講,鐵不會說寶玉的半點不好,只是搖頭道:“老祖宗,這您可問住我了。您知道寶二爺那性子,說不吃,就是不吃,他不喜歡吃,我們也就倒掉了。”
“不是針對李紈和賈蘭?”
這句話差點嚇傻了襲人。她是個會妥事的,立馬笑道:“怎麼會?花白玉露稀罕得很,都能送我家爺……寶二爺沒半點這樣的意思。對了,今個蘭哥兒找了寶二爺,說要拜學字夫子,寶二爺答應了,把抓週時的玉珏送了去。”
賈母鬆了一口氣,她不想寶玉和李紈不好。
王夫人在旁邊笑道:“我就說您想多了吧,寶玉的性子您也知道,就是不喜歡吃。他只是禍害東西,從不針對別人的。”
賈母點頭,笑了,一顆心放妥帖了。
她素來喜愛李紈,更喜寶玉,沒了擔憂,想起來又有點氣急,道:“這李紈也真是的,不喜吃就不要送,沒來由髒了眼子。找人去與大嫂子說日後不要送了……等等,隨她去,說不得寶玉哪天喜歡吃。”
王夫人、襲人,連着金鴛鴦一起笑,從頭到尾,賈母都是擔心她的小心肝、心頭肉。
着力吩咐了一陣,賈母纔想起襲人,問道:“對了,你今個來做什麼?”
襲人不好說,只能笑道:“老祖宗,您且瞧着。”
賈母的暖閣,她來過許多次,就今天感覺最不在乎。別看暖閣裡琳琅滿目,有火龍樹枝做的盆景、黑山岩漿裡打撈的奇石、四季溫潤的極品白玉,全都冒着溫氣兒,但跟寶玉的火炕比起來,還要算個‘冷’字。
她讓小丫鬟們弄了大竈臺、風箱回來,自己親自動手做了泥坯,一羣小丫鬟看她熱鬧,看到髒亂污濁之處,捂着嘴巴笑。賈母也是搖頭,不滿道:“堂堂一個大丫鬟,還是寶玉的貼身,怎麼能做這種粗鄙的活計?襲人,你到底要做什麼?”
襲人回道:“老祖宗,是寶二爺記掛您,要我用心做呢。”
王夫人聽了,扯扯金鴛鴦,就見金鴛鴦討好賈母道:“既然是寶二爺吩咐的,老祖宗您就看着吧。寶二爺最是疼您不過,肯定有些機巧,咱們看着,反正也不用咱們動手不是?”
賈母嘴巴一癟,伸手敲金鴛鴦的腦袋:“你這機靈鬼,就是不想幫襲人搭把手了,快去,幫襲人早點做好,我也好看看這個小冤家,到底藏了什麼機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