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剛矇矇亮,雲錦從喬明瑾家裡出來,欲往馬房套車。
打開院門,就看見嶽仲堯抱着個小小的包袱曲着膝埋頭坐在門檻上。
雲錦也不說話,只是瞪着他,片刻後轉身去了馬房。
嶽仲堯起身,往門裡望了一眼,又低頭默默地跟在雲錦身後。
兩人很快便套好了馬車。
嶽仲堯搶過馬鞭坐在車轅上,雲錦看了他一眼,便鑽進了車廂。
雲錦這一趟是要到城裡爲喬明瑾置辦家裡的家物事的。昨晚一家人清理了好久,纔算是收拾好了。
杯具茶具、鍋碗瓢盆、花瓶花盆、罈罈罐罐……但凡是瓷器類,是不能用了。
好在被子帳子洗洗補補都還能用。五穀雜糧損的也不多,只是裝東西的大缸和壇罐被砸破了。要重買了新的。
桌子椅子壞的,讓作坊的師傅們修補修補,若不能修的,讓幾個師傅們重打幾張也就是了。
但這錢是非要岳家出不可的。
喬明瑾也沒那麼大度,便宜了吳氏。
早起後,喬明瑾推着何氏出了門,讓她去作坊忙去。
洗被曬被的事,她和明琦慢慢做就是了。作坊裡十幾二十個師傅們要吃要喝,還要槳洗衣裳打掃作坊。中午還要準備村裡做雜工輔工們的一頓飯,早上還要去村裡買菜買肉……
很多事都要她和夏氏去忙。
明琦和琬兒很懂事,早早就起了,乖乖地陪着喬明瑾吃了夏氏送來的早飯。就幫着喬明瑾收拾衣裳被褥。
琬兒小小的人兒也跟前跟後地幫些小忙……
巳時中,喬明瑾和明琦還在自家井臺上洗着髒污的被套。
院門口響起了馬車的咕嚕聲。
這麼快就回來了?
琬兒得了喬明瑾的吩咐,隨手在院裡搬了張小板凳蹬蹬地跑去開院門。
如今院門即便三人在家也是要栓着的了。今早她還叮囑雲錦別忘買幾把大鎖回來。
周宴卿抱着琬兒大步走了進來。
“娘,周叔叔來了!”小東西話語裡透着喜悅。
喬明瑾扭頭去看。
果真是那廝長手長腳地抱着窩在他肩頭的琬兒正一步步朝她走來。
喬明瑾挽着袖子。長裙卷做一團紮在腰間,褲管也高高地挽到了膝蓋處,白生生的手臂嫩嫩嫩的小腿就這麼清淅地展露在周宴卿的面前。
周宴卿有些不自然地別過頭去,俯身把琬兒放了下來。
喬明瑾也有些尷尬,好在這是最後一次投水了。投完水,只需擰乾往竹竿上晾曬就行。
接過明琦遞過來的棉毛巾。喬明瑾背過身去把兩條腿上的水珠都擦拭乾,這才放下褲管和裙子,並套上布鞋。
“今天怎麼來了?昨天不是周管事纔來過?”
喬明瑾轉身問他。
周宴卿往她腿上掃了一眼,雖然袖子還高高地挽着,但好像並沒什麼不妥的。臉上熱度稍稍退了些。
方回道:“恩,有些事。”
喬明瑾看了他一眼,便不再說話了。
石頭和車伕正好抱着大包小包進來,大聲回道:“我們爺天不亮就出來了,城門一開第一個就出了城。”
周宴卿扭頭喝道:“多嘴!”
石頭縮了縮脖子,朝喬明瑾小聲問道:“喬娘子。這些東西要放在哪裡?”
“是什麼?”
“是爺昨天讓我們去買的,都是家裡能用得上的一些東西。”
喬明瑾往周宴卿那邊看去,周宴卿有些不自在,清了清嗓子,道:“都是買給府裡用的,買多了。白放在庫房也佔地方。”
喬明瑾心裡感激,面上笑了笑,對明琦說道:“帶石頭去歸置東西。”
明琦應了一聲,就帶着一臉興奮的琬兒走了。
周宴卿上了井臺,看見喬明瑾一個人擰着棉套吃力,便伸手接了進來。
“還是我來弄吧,沒得弄溼了你的衣裳。”
“沒事。車上有備用的衣物。怎麼擰的?這樣?”
喬明瑾看他笨手笨腳的樣子,袖管上已是沾了水。
便道:“把袖子先捲起來吧。”
周宴卿往自己兩隻袖子上看了看,遂放下被套,把袖子捲了起來。
一邊卷好後。待卷另一邊的時候,方纔卷好的袖子又滑了下來。
喬明瑾笑了起來。
這爺怕是飯來張口衣來伸手的貨。沒事穿這麼好的綢緞衣裳,確不比棉布衣裳好卷。
遂上前兩步,幫着他把袖子挽了起來。
周宴卿看着她在自己面前低着頭,一臉嫺靜淡然。一頭濃密的烏髮。散發着淡淡的好聞的皂莢的味道。
周宴卿深深地嗅了兩口,越發覺得好聞。
待那女子擡起頭來,輕輕說道:“好了。”周宴卿這才斂神微擡起自己的袖子,看了兩眼,嘴角彎了彎,朝她看去。
那女子經過昨日那事後,面上不見清苦,不見一絲怨氣,仍舊淡淡的,像雨後抖落了滿身水珠的蘭草,婷婷玉立,不起眼,但卻叫人難忘。
臉頰兩邊落了幾絲亂髮,周宴卿情不自禁伸出手去……
喬明瑾愣了愣,在他快接近過來時,往後縮了縮,俯身往木盆裡伸去,抓起棉套的一頭,遞給他。
“你抓着不動,我來擰。”
周宴卿有淡淡的失落。
但很快回過神來,兩手緊緊地拽着她遞過來的被套。
“這樣?”
“嗯。你抓住不動,我來擰就行。”
周宴卿頭回幹這種活,還真有些不太適應。落下的水珠很快就濺在他鑲金繡銀的鞋面上。
周宴卿順着喬明瑾的目光看去,一臉不以爲然。不就一雙鞋子。
遂道:“無妨。”
看喬明瑾吃力地擰着厚厚的被套,那水順着她白生生的手臂滑到她的手肘深處,便道:“你抓好,我來擰。”
很快便學着喬明瑾的樣子擰了起來。
果然是力氣大。有優勢,被套裡藏着的水,隨着他這麼一擰,譁拉拉直往下淌,聲音好聽的很。
喬明瑾笑了起來:“很不錯。怕是要早幹上一兩個時辰。”
周宴卿瞧着也是心情大好。
兩人很快就把幾牀被套擰好了。
周宴卿看着空落落的手,暗恨:動作那麼快乾嘛?省些力氣慢慢擰不是很好?
恨不得搧自己一耳光。
下次。下次就會了。忍不住安慰自己。
喬明瑾拎着裝滿了被套的木桶往後院晾曬處走去。
周宴卿看她拎得吃力,一把搶了過來,很是輕鬆地走在前面。喬明瑾見了,笑了笑,緊緊地跟在後面。
喬明瑾拭淨了竹竿上浮灰,又抖開被套,往竹竿上把被套鋪開晾曬。
“怎麼不長高些?”周宴卿看她惦着腳,邊調侃着邊幫她把被套鋪陳在竹竿上。
“要長你這麼高,只怕是嫁不出去。”喬明瑾笑道回道。
周宴卿看了她一眼,不說話。扭頭去理了理竹竿上被套處的褶皺。嘴角彎了彎。
兩人很快配合默契把幾牀被套晾好了。
喬明瑾看着幾根竹竿上掛着的顏色各異的被套。很是舒心地揚起了嘴角。
俯身拎起空空的木桶就要轉身。
周宴卿搶了兩步,抓住她另一隻手,盯着她:“讓我來照顧你吧?”
喬明瑾另一手拎着的木桶往下鬆了鬆。
周宴卿快手快腳地一把撈了起來,把那木桶輕輕放在地上。另一手又伸過去抓喬明瑾的手,不放開。
“答應我,讓我來照顧你吧?”
周宴卿眼神堅定。就那麼盯着她。
喬明瑾心裡起了萬丈波瀾。
良久:“你在開玩笑?”
“我沒有。我很認真。”
說完,兩人長久地對視,都生怕錯過對方臉上一絲一毫的情緒。
“這不現實。”
喬明瑾拎起地上的木桶往井臺邊走去。
周宴卿看着空落落的手,很快便跟了上去。
院子裡,明琦帶着琬兒領着石頭和車伕已是把東西全部搬進了廂房。
“娘,周叔叔送了好多東西。”
琬兒一臉的高興,跑過來拉喬明瑾就要去廂房看。
喬明瑾笑着由着她,任女兒小小的身子往前傾着,拉了她到廂房。
喬明瑾看着廂房裡大包小包,大籃子小籃子。幾乎擺滿了整間廂房。
地上也摞了好幾個籃子。
喬明瑾略翻了翻,鍋碗瓢盆、碗碟茶具、花瓶匣子……很是齊全。連針線簍子都有。果真都是家常裡用得着的物事。
“謝謝。”喬明瑾回頭朝跟進來的周宴卿道謝。
周宴卿笑了笑,從一堆油紙中翻出兩包,送到琬兒和明琦手裡,柔聲道:“帶到作坊那邊吃去。昨天不是有小朋友給你們報信了嗎?要記得謝謝人家。”
琬兒開心地直點頭。把油紙包揣在懷裡,轉身就去拉明琦的手。
明琦看了喬明瑾一眼,喬明瑾朝她點了點頭。姨甥倆便歡歡喜喜地出門去了。
石頭來回看了兩人幾眼,被周宴卿一個眼神嚇了一個激靈。
“和柱子去把車卸了,順道把馬也餵了。”
石頭低頭應了一聲,急忙跑了出去。
喬明瑾轉身把廂房門關上,轉身進了隔壁的書房,從桌子上找了幾本她細細做的暗帳拿給周宴卿。
“這幾本我已經做好了,你看一看。”
周宴卿沒去瞧,接過幾本帳本隨手放在一邊,拉過喬明瑾讓她在矮榻上坐了。
待她坐下,兩手便伸出去握住喬明瑾的手,大大的手掌緊緊地包着它們。喬明瑾把手往裡縮了縮。
但沒能掙脫。
周宴卿拽得更緊,在矮榻前蹲了下來。
“我方纔是認真的,沒開玩笑。我知道這一年來你一個人很苦,一個人掙扎着,努力地活着……我看着心裡疼……”
喬明瑾愣愣地看着他。
耳邊又聽得他說道:“讓我來照顧你吧?我們一起。我從來沒這麼認真過。答應我,嗯?”
那人聲音極其溫柔,軟軟的極具誘惑,在喬明瑾的心裡撓了撓。
眼前的人分明十足認真。
喬明瑾的視線漸漸模糊了,緩緩地點頭:“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