嶽華升扭頭看向嶽仲堯,顯得憂心忡忡的模樣,很是爲這個侄子發愁。
他們岳家,他這一代也就三兄弟。子嗣並不算興旺。
他大哥現在是族長,也只生了一個兒子,而他也不過多了一個。倒是他那二哥生了三個兒子。不過他冷眼瞧着,也就這個三侄兒是個有出息的。
兒子少,導致這第三代的孫子也不多。
他大哥嶽富升有兩個孫子,而他兩個兒子也只得了一個孫子,另一個還在娘肚裡,也不知生出來是男是女。他二哥嶽貴升雖有三個兒子,卻也只得了兩個孫子。
這最出息的三侄子卻只得了一個女兒。如今這娘倆還不在家裡住。
嶽華升雖瞧不上吳氏那做派,但是對喬氏這個侄媳婦還是很滿意的。
何況自喬氏搬出來後,跟他婆娘及兩個兒媳婦都相處極好。婆媳三個也都愛和她往來。
那孩子知書達禮,人情往來又做得不錯,又會教養孩子,還很會過日子。也不知吳氏爲什麼處處看她不順眼。
當初若是做父母的攔上一攔,自來婚姻由父母之命,城裡那個姓柳的還會鬧出事來嗎?哪裡還有什麼平不平妻。一家子又用得着分居兩處嗎?
嶽華升想到此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看着這個侄兒頂着大熱的天跑來開荒,也真是難爲他了。
那吳氏也不知怎麼當人家孃的?這麼熱的天,放眼四野,哪裡有人貓在地裡幹活?鬼影子都瞧不見一個。
何況這個天裡來開荒?
又不是家裡沒糧要斷頓了。
嶽華升看着這個侄兒倚靠在樹幹上,抿着嘴一臉凝重,又有些來氣。
狠拍了他一記:“你也是腥風血雨裡爬回來的,又在衙門裡歷練了一年,怎麼越發綿軟了!”
嶽仲堯不妨他這個四叔手勁這麼大。有些吃痛,手往後背上撫了撫。
“跟你說話呢!你這也回來不短時間了,怎的還跟琬兒她娘不冷不熱的?就放任她們母女兩個人在外頭過活啦?”
“四叔……”嶽仲堯一臉落寞。
嶽華升有些怒其不爭。
道:“這女人都是要哄的。本來就是你做得不對。若不是你招惹來那柳氏,人家瑾娘哪裡會搬出去另過?你不在的那四年。你那娘可沒少拿捏使喚人家。可她半分不見埋怨,手指翻飛地埋頭苦繡,做了幾簍子的針線活換錢供你爹孃及一家子花用。還好等到你回來了,不然,瑾娘年紀輕輕地不得守寡?你得念着她的好。你娘可陪不了你一輩子,將來陪着你的還是瑾娘。”
嶽仲堯心頭泛酸,道:“叔。我曉得的。”
“你曉得個屁!我看你回來這一年多,竟是什麼都不做,由着你那娘折騰!好在瑾娘不是那鬧騰的,若是那潑辣鬧騰的。有的是你頭疼的!這麼好的人你都不去抓住,將來萬一她真的冷了心,擡腿走了,我看你上哪找人去!”
嶽華升活了一輩子,什麼事沒見過?
瑾娘又長得不差。還識文斷字的,又沒有莊戶人家的粗鄙,離了他們岳家哪裡找不到一個知冷知熱的?
如今他冷眼瞧着這小夫妻倆村頭村尾的各自過活,心裡也是急得不行。
每回自家婆娘和兒媳婦要去瑾孃家納涼說話的時候,都不忘叮囑婆媳三人要好生勸一勸瑾娘。
他瞧着瑾娘倒是個安生的。只這傻侄兒不進反退。再退,妻女都要隨人家走了!
真真是個愣頭青!
看來那四年在戰場上歷練的還不夠。
嶽華升還待再說些什麼,看嶽仲堯眼圈有些泛紅,嘆了口氣,又不好再苛責他了。
這孩子也不容易。
家裡不說幫着勸和,還巴不得二人勞燕分飛。也不知那吳氏到底是怎麼想的。
就小夫妻二人都到了這步田地,就應該趁着父母兄弟還和樂,儘早地把家分了,以後還能常來常往。若是到最後撕破臉了,也不知以後要如何走動。
他和大哥也勸過二哥了,這二哥倒是把話聽進去了,只是這二嫂吳氏瞧着並不像是個能聽勸的主。
到這時候還端着婆婆的架子呢,還想着拿捏人家。
聰明的這會就該軟和下來,爲了兒子,放下身段,求媳婦和兒子好好過日子纔是。難道瑾娘還能扭頭就跑嗎?都是做母親的人了,不看別人,還能不顧及女兒的臉面的?
這和離了,再找個後爹,將來說親時那名聲是個好的?
有個和離出家的娘,這女兒是個什麼性子,會不會是安生過日子的人,誰又知道?
而吳氏還沒看清情況,這會沒準還等着瑾娘回頭去求她拿捏呢。
真真是個拎不清的。
嶽華升擼着身邊綠悠悠的雜草,心頭升起幾分怒氣。
只是侄子家的家事,他又不好過多插手。若是他的兒媳,他夫妻二人早早就拎着兒子上門去了。
嶽仲堯難得在長輩面前吐露心聲,盯着眼前的荒地一臉堅定:“叔,我想和瑾娘好生過日子。”
嶽華升扭頭看向他,在他肩上拍了拍,道:“好好,你這麼想就對了。”
眼睛也順着嶽仲堯的目光看向不遠處的荒地,又道:“瑾娘不是個心狠的,你放下身段哄一鬨她,說幾句軟話,她看在琬兒的面上,也不會棄你而去的。將來你們的日子還長着呢。最要緊的還是要兩個人在一起生活,哪怕不說話冷着,有芥蒂也不要緊,最要緊的是兩個人要在一處生活,不然就是有再多的情份也會淡了。再說你們倆還有孩子牽絆,瑾娘哪怕看着琬兒的面上也會好好跟你過日子的。”
嶽仲堯一字一句地聽着,不時點着頭。
嶽華升又看了他一眼,說道:“你是怎麼打算的?就真的辭了公差在村裡過日子了?”
嶽華升對嶽仲堯辭了捕頭的公差心裡也不是沒有遺憾的。
眼看着家裡就要出一個當官的了,這忽的又沒了。
這年頭身份等級森級,普通老百姓連望一眼那衙門裡的公爺那小腿都要打擺子。
而他們家好不容易有一個擠進衙門的有出息的兒孫輩出來,這還不等全家人得瑟,他自個又辭了不要了。
其實家裡有個在公中當差的官爺,那好處是顯而易見的。
就說交公糧上繳官稅的時候,就沒人敢欺負了他們。往年在家裡稱好的足足的一石糧,到了衙門裡,就只剩八九鬥了。
而自這個侄兒在衙門裡當差後,那挑去是多少,上繳的時候就是多少。一家人都喜不自禁。
若是往後這個侄兒還有更好的造化,他們岳家這一支何愁不興旺?
不過回來了也好,家和才能萬事興。地裡刨食雖然苦了一點,但這些年年景好,只要勤快些,就餓不死。
嶽華升看着這三侄兒臉上一片迷茫,想來這侄兒心裡也不是沒有落差的吧?
嘆了一口氣,對嶽仲堯說道:“當初瑾娘在村裡買了四畝上好的水田,她自己種不了,就全託給我們家種了。如今你回來了,你就拿回去種吧。好生打理了,也夠你們一家三口吃喝了。以後再勤快些,多開幾畝荒地出來,那地雖薄,種些豆子南瓜冬瓜的,也是一份貼補。閒時再攬些活計做,日子總能過下去的。”
嶽仲堯聞言先是愣了愣。
他未曾聽說瑾娘在村裡買過水田。看她也沒往那地裡去,只當她不愛下地,可能也沒太多餘錢買田,沒想到倒是買了幾畝田地來租給旁人家種。
不過這樣也好,若讓他娘知道了,瑾娘買了田自己不種,還租給他四叔卻不讓他們家來種,定又是一場大鬧。
不過按說村裡買地賣地也是瞞不住人的吧?也不知村長是如何幫着瞞下來的。
嶽仲堯扭頭看向嶽華升,道:“不了。還是四叔幫着種吧。她一個人又要幫着管作坊的事,又要忙家事又要帶孩子,地裡的活也是忙不過來的。而我如今還沒分家,也不好接過來。我再多開幾畝荒地,沒準分家時還能多得一兩畝呢,那地再薄也能打一些糧的。何況三年不上稅呢,哪怕收成再少,也是自己的。”
嶽華升欣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道:“你能這麼想就對了。你現在還年輕,將來是個什麼樣誰都不知道。沒準以後還會有別的什麼際遇。就當現在是種磨練。瑾娘是個好的,你可得好好哄着她,不然等她冷了心了,就不好挽回了。”
嶽仲堯對着嶽華升連連點着頭,說道:“四叔放心,我都記住了。”
嶽華升又嘮叨了幾句,又陪他坐了一會。手搭涼棚,頭頂上那太陽還是明晃晃地照着。他又把草帽捏在手裡朝着自個的臉連扇了好幾下,稍涼快些了,這才把草帽頂在頭上,站起身來。
“我回去了。這日頭還毒着呢,你再歇歇再下地,可不能中了暑氣。你那個娘是個摳的,只怕捨不得給你請大夫。”
說完拎過放牛糞的籮筐,又把鐵夾子撿起來抓在手裡,兩手揹着後面走了。
嶽仲堯起身送了他幾步。又回身倚靠在樹幹上,腦子裡紛紛亂又想了一遭,待日頭西斜了一些,又扛着鋤頭下地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