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靈川卻搖頭:“他們大不了從國內運糧。用糧食卡貝迦軍隊的脖子,卡不了太久。”
辛乙也道:“從貝迦國內遠途運糧,效率雖低,可一旦貝迦鐵了心要打下玉衡城,這點兒代價它還是承擔得起。”
錢、糧食、資材,貝迦多到可以隨意揮霍——
它本來就有鋪張浪費的習慣。
“周邊還有小國。時間一長,他們還是能弄到糧草,儘管不多。”
此時親兵來報:“將軍,飯食已經燒好。”
“事已至此,先吃飯吧。”賀靈川即對衆人道,“吃飽點,天亮還有行動。”
還有行動?衆人面面相覷。
賀靈川周身的氣場很陰沉,臉上更沒有一絲笑容。溫道倫湊近,低聲問道:“怎麼了?”
“我們跟白魔吉的遊戲,馬上就得結束。”賀靈川眺望北輔城牆頭的燈光,“貝迦軍隊今晚攻城歇斯底里,有些孤注一擲的味道了,或許是白魔吉承受的壓力太大,非出戰果不可。倘是帝君對他在前線無所作爲不滿,他也留不久了。我們送他一程吧。”
貝迦的官僚系統是怎麼運作的,他在現實裡體會很深。規定時間內不出成果,是要受責罰的。白魔吉擅自出兵還打不贏,是丟妖國的臉。
何況賀靈川和白魔吉玩你攻我守的遊戲有個前提,就是風險可控。
一旦他覺出這個遊戲會真正危害玉衡城,那就只能掀桌不玩。
溫道倫也清楚箇中利害,同時也有不解:“白魔吉有這三頭機械巨蟲,爲什麼不早拿出來用?”
賀靈川也不知道原因:“要麼這幾個大塊頭使用起來有限制,要麼他想留給玉衡城?”
溫道倫輕輕噝了一聲:“對啊,玉衡城不能每時每刻都張開遁術結界,若被這玩意兒入侵……”
“無論如何,這場戰爭會進入下一段征程。”賀靈川長長呼出一口氣,“溫先生,今晚過後,玉衡城還會面臨更大困難。”
溫道倫呵呵一笑:“你我不就爲此而來?”
兩個時辰後,長夜將盡,東方既白。
柳條與沙唯立在南輔城頭,架起攻城弩,瞄準對面的輔城。
“最左和最右兩座角樓的紅色尖頂,看到了麼?”
“是!”柳條還多看了一眼。她記得這兩座明明是黑屋頂,怎麼現在變出個紅尖角?
“瞄準。”
柳條和沙唯架起攻城弩,各自對準一個紅尖角。
賀靈川低頭一眼,大軍已在城下集結。
人人仰望着他,一聲不吭。
沉默,但是倔強。
他們已經做好了奪回北輔城的準備。
賀靈川自己也架起一臺攻城弩,瞄準北輔城正中的一棟建築,它也是紅屋頂。
“射!”
三支特製的長弩箭帶着呼呼風聲,穿過百丈距離,擊中紅色目標。
它們自帶定風效果,能飛得又快又穩,幾乎不受風力影響。
轟隆,三聲巨響!
……
入駐北輔城後,貝迦的軍中雜役就忙着將河邊營地的物資搬進輔城。
有高牆厚門,才能作爲今後立足的據點。
白魔吉洗去戰袍上的血污和塵泥,河對岸吹來的涼風,把他心頭的鬱氣吹散,也讓他胃口大開。
親近他的人都知道,白將軍打完勝仗是必定要大吃一頓的,哪怕現在是深夜。
他從靈虛城帶來的廚子,早就替他烤好一大塊香草牛肋條,那是低溫慢烤了三個時辰,保證外皮焦脆而內裡柔潤。
白魔吉大口吃肉,還狠狠打賞了烤肉的廚子。
他一高興就大方,千金難買爺高興!
不過他宵夜才吃到一半,就聽一聲爆炸的巨響,震得他這屋頂都簌簌掉粉。
牆粉和樑灰落在小牛腰肋上,好肉也不能吃了。
不過白魔吉哪有閒心再管吃食,拍案而起:“敵襲……”
話未說完,又是轟隆一記爆炸。這回可太近了,白魔吉正對着的牆壁一下就被轟爛,碎木磚瓦泥頓時爆屋內衆人一頭一臉!
連牆帶屋頂,都被開天窗。
靠牆站的一外親衛被轟飛,生死不知。白魔吉也被震得兩耳嗡嗡,一時失聰。
緊接着爆炸聲不絕於耳,由近及遠。
白魔吉顧不得拂掉頭上的灰,衝去牆邊一看,城內正在連環爆炸,馬廄、糧倉、械庫、兵營……都在熊熊燃燒。
大火熏天而起,馬匹驚嘶、人員亂跑。
白魔吉看得肝膽俱裂,連聲大吼:“搬東西!快快快!”
貝迦軍隊連夜遷營,把軍械和糧食都運進了庫房,士兵們也在營中休息,結果來這麼一套連環炸!
哪怕貝迦軍見多識廣,這會兒也被炸懵了。之前明明巡檢好幾次,沒見到城內有可疑的易燃易爆物啊。
當務之急,搶救物資啊!
親衛卻指着南邊大叫道:“城門!將軍快看城門!”
白魔吉從倒塌的牆洞奔出去,往城門方向一看,眼前就是一黑——
城門倒了,因爲城牆塌了,整大段都塌了,甚至連地基都陷進去了。
城頭的士兵不察,掉了幾個下來,磚頭和石塊也在紛紛掉落。
“中計了!”白魔吉連連頓足。
玉衡軍不如他們財大氣粗,但北南兩座輔城從建立之初,就在城牆和主要建築的地基當中埋嵌陣器,組成一個大陣,稱作“玉石俱焚”!
這個陣法平時不會啓動,因爲它唯一的作用,就是自毀。
毀掉城中一切重要建築,包括城牆。
陣器一共七十二件,早被埋進建築的地基當中,外頭再添磚加瓦抹泥灰,除了知情人之外,入侵的軍隊根本察覺不出。
它的啓動方式是“紅靶”。
紅靶平時都被藏在建築當中,不會亮出來。玉衡軍棄守北輔城之前,纔將紅靶翻上屋頂。
兩隻紅靶都被射中,且間隔十息之內,纔會引發“玉石俱焚”大陣。七十二件陣器,只要有四十二件還能運行,大陣就能啓動。
是以賀靈川等人三箭齊發,北輔城裡的爆炸就到處開花。
整段城牆都被塌,連城中的主要建築都被炸成了木屑。
進駐城內的貝迦軍被炸了個七葷八素,即便有元力的保護,還是有千餘人受傷,輕重不一。
白魔吉忍不住大罵出聲。
對方這是寧爲玉碎不爲瓦全,一個輔城也不肯留給他們。
爆炸一響,對面的南輔城大門一開,鼓聲大作,玉衡軍怒吼着衝殺過來!
最前方一杆血紅大旗,旗上就一個大字迎風招展:
賀!
賀靈川的理念,一直就是趁它病,要它命。
玉衡軍憋屈了大半個晚上,天亮時衝出來復仇,那可是鉚足了幹勁。
白魔吉連罵孃的工夫都沒有,一邊組織貝迦軍隊抵擋敵人,另一邊還得分撥人手去搶救物資。
本來糧食就不夠吃,再這麼一炸、一燒,嘖……
此時輔城內的主要建築也毀得七零八落,沒幾棟完好的屋子。
這地方原先沒有城,只有哨塔,溫道倫後期把它擴成了駐軍的營城,也沒有引入普通百姓。所以在軍隊撤出之後,這其實就是一座空城。
賀靈川怎麼會把一座好城留給敵人?
他們親手蓋的,他們就親手毀掉!
現在玉衡軍的主要進攻對象,是曾在自己手裡的輔城,而貝迦軍隊反而要拼命保護它。
就連見多識廣的辛乙,也喃喃道:“大開眼界。”
都說戰場形勢瞬息萬變,這也變得太有趣了。
建城不容易,毀城有什麼難的?玉衡城對這座輔城知根知底,這次連環爆炸就搞得特別有水平也特別有風格。
白魔吉本來想保下北輔城,畢竟他是真想要一個大河西岸的立足點!
可是望着空空如也的城牆,望着熊熊燃燒的輔城,望着正在倒塌的一座座建築,白魔吉一時有些茫然。
守什麼?
怎麼守?
都燒成了空殼子,佔下這座輔城又有什麼用?他們想駐兵就得重修,想重修就得去砍伐資材。這附近的林子裡有多少玉衡軍等着貝迦人落單、自投羅網?
他按着太陽穴,只覺口乾舌燥,腦海裡一片嗡嗡。
中計了,中計了!怎麼辦,怎麼辦!
衆將領請示他兩三次,他才定了定神,下令道:
“修補城牆,禦敵於外!”
他花費二十多天才站上大河西岸,可不想輕易縮回金檮國去。在這裡活動,可以直接威脅到玉衡城。
回去,就是敗了。
但這裡的地形異常平坦,頂多有幾道沙坡,無險可守,軍隊大營孤零零立在河邊也不安全。
何況也沒聽過有哪支隊伍能夠一邊抵擋敵人進攻,一邊安營紮寨。
最好的選擇,還是留守北輔城。
着火了,滅掉就是;城牆塌了,儘快補好就還能頂用。
衆將都反對:
“將軍,玉衡軍隊強攻南門,我們騰不出手去修補!”
“騰不出也得騰!”白魔吉一臉青氣,目眥盡裂,“填不上砂石,就用人命去填!”
這時他有點後悔,不該把西羅軍支走的。
西羅軍幹別的不行,可他們人數多啊,烏泱泱往城牆塌口一堵,玉衡軍想把他們衝開也得費一番勁兒。
現在要拿精銳的貝迦軍去填,他心頭是直滴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