邯河發大水時,以屠仲禮爲首的這羣山賊正泛舟河上,以躲避官府追捕。這運氣也是黴到家了,直接被衝到了下游的魔巢沼澤裡。
賀靈川一聽,這些倒黴鬼和自己遭遇很像,不過他們翻了好幾條船,死了一大半人。
倖存下來的屠仲禮等人也沒能時來運轉,因爲他們被衝進了博山君的領地。
像從前一樣,大蛇本來想吃掉這些天賜的美食,但屠仲禮苦求饒命,又說願意爲他效犬馬之勞。
魔巢沼澤已經很久沒有人類踏足,除了總跟朱二孃做交易的那支商隊。博山君立刻就想到這些山賊的用武之地。
它給這些人都灌下慢性毒物,命他們先出沼澤襲擊甘老爺的商隊,並派出幾條蛇妖協助。
甘老爺的商會在龍湫本地做得很大,尤其跟魔巢沼澤的交易是他發家致富的根本,也是甘家炫耀的談資,本地人都很清楚。
這幫山賊出沼澤以後幹起老本行,不費什麼力氣就摸清了商隊起程的日期和路線,用博山君的毒物伏而襲之,當場殺掉了甘老爺和隨隊的武師,又挾持整支商隊進入魔巢沼澤。
屠仲禮搖身一變,就成了甘老爺的「外甥」,用酒罈子送手下進入魔巢。博山君又說動了斯文王這個楞頭青,兩頭大妖一起牽制住朱二孃,山賊們就動手偷取巨蛛遺蛻。
這個計劃相當精密,壞就壞在賀靈川這個攪渾水的變數上。
他輕咳兩聲,在紅蜘蛛的注視下厲聲質問老六:「遺蛻還是丟了,到底誰拿走的?」
老六一臉茫然:「我、我們也不知道啊!」
看他這裡再也擠不出什麼消息,紅蜘蛛下了個命令,羣蛛一擁而上,將他分而食之。
那慘叫聲令邊上的趙管事等人腿都軟了。
賀靈川摸摸鼻子,後退。
蜘蛛們意猶未盡,但沒把他們吃掉,只是趕到遺蹟當中嚴加看管。
朱二孃主體都去追大蛇了,紅蜘蛛只得離開賀靈川跳下地去調兵遣將,衆人就見證一隊又一隊蜘蛛奔赴博山君的領地,那陣仗烏泱烏泱,堪稱漫山遍野氣勢洶洶。
可見朱二孃那裡戰況激烈,需要小的們傾巢而出,鼎力支援。
賀靈川可沒打算去湊那種熱鬧。
他一邊翻揀山賊身上的遺物,一邊對湊上來的董銳道∶
」一個好消息,一個壞消息,你要先聽哪個?」
「好消息先來。」
「我們能離開了,機會很大。」紅蜘蛛不在附近,他們可以低聲交談了,「感謝博山君創造的好機會。」
「你方纔在陳列室做什麼?爲什麼朱二孃出來以後才發現遺蛻不見了?」董銳也聽見朱二孃憤怒的嘶吼,反而有不祥的預感,「這跟壞消息有關?」
「大概它的遺蛻還是被偷了吧。」
董銳緊盯着他∶「是你?」
「我用什麼偷?」賀靈川攤手,「你和紅蜘蛛全程不都跟着我嗎?」
對,但董銳認爲,還是跟這小子脫不了干係。
說不出理由,但直覺如此。
迎着他懷疑的目光,賀靈川來了個總之∶「朱二孃若是拿不着遺蛻,回來肯定大發脾氣,價我一定倒黴。」
「所以機會在哪?「朱二孃什麼脾氣,董銳現在也摸得差不多了。正如賀靈川所言,二人很可能被遷怒。
「我們有一次反敗爲勝、反客爲主的機會,但只有一次。「賀靈川低聲道,「就在你的妖傀身上。」
「……它?「
「經過山賊這一次潛入,地宮內的防衛應該更加嚴格。你的妖傀應該不在工作間了吧?」賀靈川深知董銳這人依靠妖傀
作戰,也只有妖傀能給他安全感。平時倒也罷了,這種動盪時刻,他肯定讓妖傀離自己越近越好。
再說,他前後聽見好幾次鈴聲了,難不成是董銳搖着玩兒?
這都被發現了?他特地小心調派來着。董銳後背一寒,這小子真是比表面看起來敏銳得多。」你想它在哪?」
」地宮入口內側。你得讓它聽我命令行事。」
「然後呢?」
「然後你就可以看戲了。「賀靈川拍拍他的肩膀,十分誠懇,「接下去是我的戲份。成了,我們離開;不成,也只有我倒黴。」
說得好聽,能信就有鬼了!董銳沒好氣道∶「說清楚,我就算死也該死得明白。」計劃一旦失敗,蛛後的怒火不會只發在賀靈川身上。
「說不來,這要隨機應變。」賀靈川往博山君領地的方向一指,「事已至此,我們就算什麼都不做,朱二孃也不會放過我們。給你五秒考慮。五、四、三……」
這條件十分不公平,但賀靈川並沒給他選擇的餘地。
自己纔是計劃的主導者。
董銳深深看他一眼,知道他怕自己壞菜,不肯將計劃全盤托出。從前這廝與自己爲敵,真給他帶來無窮惱恨,但換個角度看,也說明賀靈川確有本事。
只希望這小子今次也要正常發揮,讓朱二孃體會一下他的憤怒和無奈。
「成了,你真會帶我一起離開?「
「當然,我可以起誓。」賀靈川道,「你也可以找蛛後告密,說要對付它。但它沒拿到想要的配方之前,不可能放你離開。」
說來說去,董銳彷彿沒有別的選擇了。他想了想,呼出一口氣∶「行,你立誓吧。」
得到賀靈川的莊重誓言後,他纔信步往天坑走去,順手搖了搖金鈴。
這就是做出了選擇。
又過一會兒,他走回來道:「安排好了。」
……
日上三竿,俘虜們擔驚受怕一夜未敢閤眼,朱二孃龐大的身軀終於出現在山林之中,還有一大羣蜘蛛鞍前馬後。
它一回來就找人:「賀靈川呢?董銳呢?」
董銳躲在遺蹟中閉口不言,賀靈川則從天坑裡的大樹樹冠探出頭來∶
「在這。」這棵樹紮根在天坑的山壁上,居然長得鬱鬱蔥蔥,賀靈川往裡一躲,人影都沒了,「恭喜朱二孃凱旋。」
朱二孃的戰力比博山君高,萬一是後者獲勝,朱二孃早就回來了;可這都過了好幾個時辰,想來朱二孃是趕盡殺絕。
「博山君怎麼樣了?」
「死了。」朱二孃的聲音裡都透着疲憊,「山賊也死光了。」
它沒空追擊一個個山賊,但小蜘蛛們可以代勞。
它傷痕累累,壯碩的身軀開了好些個血洞,有些還在汨汨流着黑血。小蜘蛛們爬在老祖宗身上,不停地替它吸走蛇毒、處理傷口。朱二孃好像還斷了三隻爪足,沒法着地,堪稱舉步維艱。
雖然一勞永逸收拾掉博山君,它自己也是元氣大傷。
「奇怪的是,博山君到死都否認偷走我的遺蛻。」朱二孃又少了兩隻眼睛,餘下的都盯着樹上的賀靈川,「我搜過它的住處和所有法器,也沒找到。你說,遺蛻會在哪裡?」
還是那句老話,排除所有不可能,留下的選項哪怕再荒謬也可能是事實。
它的遺蛻不會無緣無故消失,曾經進過陳列室、在它眼皮底下變過戲法的,只剩這麼一個活人!
說到最後幾字,凜冽的殺氣已經掩蓋不住。
「你總不可能消滅每一條蛇妖。」賀靈川幫她一起思考,「會不會是博山君的子孫帶走了,以圖日後東
山再起、找你復仇?」
「你知道我怎麼想的麼?」朱二孃緩緩說了這幾個字,忽然低頭對準他,一口白絲噴了出去。
它射出的蛛絲飛濺在半空中就呈傘面狀,面積至少十幾平方,擴散開來撲滿了小半棵樹,活物一旦被黏上,幾乎別想逃走。
不僅速度其快無比,還沒有預兆。
不過賀靈川早就提高警惕,早一步遁入樹後。樹冠濃密,沒被蛛網完全包起。
「賀靈川!「朱二孃怒喝,「還我遺蛻!「
它剛一發怒,蜘蛛們就從四面八方聚來。
這就是圖窮匕現之時!
樹冠被蛛網鋪了一半,賀靈川從另一邊顯出身形,將袖箭射到天坑另一側的巖隙上,直接蕩了過去。
羣蛛轉向撲到時,他已經爬到天坑邊緣,轉身奔入濃密叢林,只給蛛後留下一句話∶
「我手裡真沒有。你愛信不信!」
「追!」朱二孃的怒火迴盪在每一頭蜘蛛腦海,「要活的!我要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蜘蛛大軍立刻動身追捕。
朱二孃身負重傷,行動慢了些,只能跟在後頭。
但它藉由氣味放出了無聲的訊息,領地內每一隻蜘蛛都會立刻往這個方向包抄。面對蜘蛛大軍地毯式的搜捕,賀靈川又能逃到哪裡去,又能逃出多遠?
朱二孃很有信心。待抓到賀靈川后,它要把他一口吸乾!
有怒火支撐着,它就覺得渾身的傷痛也沒那麼難捱了。
轉眼一刻鐘過去。
兩刻鐘,三刻鐘……
前面是個陡坡,朱二孃看着就累,乾脆趴下來休息。
它本該有強大的自愈能力,但也不知爲何,身上的血窟窿到現在還在淌血。並且它一趴下就覺得身軀無比沉重,壓得自己連呼吸都困難。
這種情況下,它只能待在原地,等着子孫從四面八方回來給它報訊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