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家的主人打開大門，親自迎他進來。
“向大人客氣了。”
賀靈川登門拜訪的這位屋主名作向巖，官至赤鄢國小司空，去年冬天才致仕。
老頭兒已經退休，但看起來還很年輕，白髮未過半，眼角少皺紋，臉皮也很紅潤。
“什麼大人，我都已經退隱啦。”向巖樂呵呵道，“特使大人喚我向老兒就好。”
賀靈川一笑，從懷裡掏出一隻錦盒遞了過去。
向巖吃了一驚：“居然讓特使給我送禮，這怎麼能行？”
“不是我送的，是羚將軍託我轉贈。”賀靈川掀開盒蓋，裡面的錦墊上躺着一塊粉紅色的寶石，切面完美。
向巖微訝，不知道羚將軍怎麼會和特使攪在一起。焦玉在邊上道：“羚將軍有族人遇害，他原本跟隨特使查案，後因軍令奔赴前線，臨行前讓我們將寶石帶給你。”
“原來如此。”向巖接過盒子，雖知特使在前，仍是見石心喜，忍不住取出粉黛石對光比照，“好東西啊，這裡面居然還有一根紅線，天然就是龍形。”
賀靈川頓時豎起了耳朵尖：“什麼異寶，這麼牛掰？”
“哦？”賀靈川頓時來了興趣，“您今年高壽？”
“上古法器靈寶？”
他何德何能，交到了這種損友？
“特使大人，您這假定可千萬要……慎重哪。”
“真沒藏在墟山？”朱二孃明明說過，自己的遺蛻就在墟山。“那裡是大還宗舊址，說不定暗地裡還建有藏寶庫哩。”
“城西北的豪貴之中，與仲孫家交好的有……”
焦玉趕緊藉着打呵欠的動作來忍笑。
“因爲傅鬆華是襲殺合州刺史的兇手，但信差這樁案子跟不老藥有關，他恐怕還搭不上邊兒。”
雖然屋角就堆着冰塊，但向巖後背開始冒汗：“大人，巡察使知不知道您這個想法？”
等階鮮明啊。
“原本的陣法已經聚不起多少靈氣，漸漸廢止，後面多方研發修補也無甚大用。幸好天神與帝君努力參商，才創出了新的聚靈大陣。那是借用了上古的異寶作爲陣眼，才能使地上的陣法與天上的星辰遙相呼應，是爲天人一體，又有防禦之能。”
“明年春天就要過八十五壽辰。”
賀靈川暗暗皺眉。這不壞菜了嗎，朱二孃的遺蛻要是不在墟山，他上哪裡找去？
莫說遺蛻個頭大，靈虛城可是坐擁數百萬人口的巨無霸都城，沒頭蒼蠅一樣去找東西不是大海撈針麼？
“你聽誰說的？”向巖哈哈大笑，“那都是謠言。墟山是帝君供奉神明所在，也是天神的地上寓所，爲什麼要藏匿珍寶？”
向巖即道：“那麼，只剩下五家了。”說罷列出名單。
“我省得的。若沒證據，我能奈何得了他麼？”賀靈川好笑，“相比仲孫謀，向老更應該替我擔心纔是。”
不過從向巖這裡意外得到的情報也很珍貴，他回頭要好好消化。
“我喜歡奇石，老羊投我所好，二位見笑了。”
“這個嘛……”賀靈川撫着下巴道，“他也不傻，多少有些感覺吧？”
“我初來乍到不了解白沙矍，向老可否跟我說一說，城西北都有哪些人物隱居？”
賀靈川問他：“向老怎麼不在城西北安居？”
這不是他去靈虛城的目的地嗎？沒想到情報從天而降。“這工程很浩大吧？”
婢女上茶，賀靈川端盞輕啜，同時看了焦玉一眼。後者與他已有默契，立刻道：“羚將軍說，查案可以找你幫忙。”
難怪羚將軍要向他引薦向巖，原來如此。果然，老羊也不像表面上看起來那麼沒心沒肺啊。
“我以爲並不重要，最後還要看證據。”
賀靈川問他：“羚將軍自稱，與向老是數十年至交？”
賀靈川一一聽完，默記在心。
“頂罪？”向巖皺眉，“傅鬆華爲何突然改口？”
向巖的眉頭快要鎖出一個“川”字：“不老藥？”
“我去之前，天宮已經修了九年；到我離開時，這項浩大的工程終於快要收尾了。日後特使前往靈虛城，可以到墟山去看看，那可真是雄偉壯觀哪。”
他看着向巖，忽然道：“再請教向老一事，您從前可聽說過不老藥？”
他是妖怪，說話喜歡直來直去，不拐那許多彎繞。
向巖提起羚將軍，卻把交情輕描淡寫，等着看賀靈川下面要出什麼牌。
賀靈川心頭一動：“我聽說墟山藏珍無數，向老可曾見過幾件？”
“我聽說，向老對靈虛城的官員也非常瞭解？”
“靈虛城的顯貴，又跟巡察使關係好？在這城裡，認得仲孫家的靈虛城貴人可真不少。”向巖也是人精，轉念一想，眼睛就瞪圓了，“特使大人，您不會是以爲、以爲巡察使也牽涉其中……”
“陣法的督造另有其人，並且請寶歸位的過程可是機密，我們這些低階官員哪有資格觀看？”向巖搖頭，“我私下問過不少同僚，大家都不知道那到底是什麼寶貝。”
這裡是城東。
向巖大吃一驚：“查案？可我聽說靈虛城信使案真兇已經落網。這消息都快要傳遍白沙矍了。”
“不湊那個趣兒。”向巖擺手，“再說，那裡的宅子太貴了。城西北一套宅子，頂這裡兩套呢。”
羚將軍說起向巖，只說這人是我朋友，可以幫着查案。
“……”向老你這就不厚道了。
“略知一二。”向巖也喝了口茶，“我主持修造的幾座神廟曾得天神讚賞，因此靈虛城重修墟山時，就把我借調過去。我在那裡呢，幹了十七年。”
“城西北那裡可是豪貴雲集呀。”
“我前期調查發現，有人暗中獵妖取珠。這些用妖族精血凝出來的血珠，或者叫漿珠，是煉製不老藥的主藥之一。所有線索，都指向白沙矍城的西北部。”
“仲孫謀抓捕的嫌犯傅鬆華，今天改口翻供了，說自己受人脅迫出來頂罪。”
賀靈川擺了擺手：“範圍縮小，只要靈虛城的權要。”
向岩心道，我替自己擔心。
靈虛城的靈氣濃郁，當然有利於大妖和修行者。
這個回答大出賀靈川意料：“那麼上古遺珍都藏在哪裡？”
向巖捋須道：“我也不知。”
這就是妖怪與人類的不同了。
“靈虛城那麼大，還找不到收藏的地方？”向巖搖頭，“青宮就喜歡收集上古秘寶，還有靈虛城的府庫也大得無邊無際。寶貝們藏哪裡不好，爲什麼非在墟山？”
賀靈川點了點頭。傅鬆華把城西北各家門第都給他羅列出來了，但就是沒能像向巖這般，三言兩語講清楚。
向巖突然覺得，那頭老羊哪裡是送寶石的，分明是來插自己兩刀。
賀靈川奇道：“現今天地靈氣衰弱，還能這麼做？”
向巖笑了，有兩分自得：“何止聽過，我都服過。”
賀靈川撥回原話題：“我還想請教向老，靈虛城哪一家顯貴住在白沙矍，又跟仲孫謀關係較好？”
焦玉奇道：“爲何？”
“是啊。從前的天宮是在仙宗遺址的基礎上建起來的，雖然不斷翻新修葺，到底是不好用了。先帝晚年就着手重修墟山，當作給天神的獻禮，同時呢，也重建聚靈大陣。墟山是整個靈虛城地脈精華的源頭所在，有靈氣源源不絕滋養，靈虛城才更繁華昌盛。”
“仲孫謀自詡出身靈虛城，眼睛都長在頭頂上，哪會紆尊跟赤鄢的人物交往？”賀靈川懶洋洋道，“他只會跟靈虛城的人合作。”
“如果是迄今未被發現的仙宗秘庫，那有可能。”向巖也不把話說死，“除此之外嘛，應該是沒有，我看過圖紙的。”
“他活的年頭比我長得多，我也就是跟他同朝爲官六十年罷了。”向巖捋了捋長鬚，“羚將軍脾氣直躁，與許多同僚都合不來，倒是能跟我多說幾句。”
“藏什麼珍？”
官海打滾幾十年還能平安退休的人，就是不一樣。
對他登門的意圖，向巖也大致明白了。“城西北有幾類居民。第一等，是靈虛城的達官顯貴；第二等，是靈虛城致仕的老頭子們，以及我赤鄢在職的官員；第三等，從赤鄢王廷告老辭官者，比如我這樣的；第四等，才輪到各路富商豪紳。”
“重修墟山？”賀靈川的驚訝不是假裝的。
賀靈川結結實實吃了一驚：“您都八十有四了？”
光看外貌，向巖最多是五十出頭，目光炯炯。所謂人老先老腿，但他走進來時腿腳健朗，足底跟安了塊彈簧似地輕盈，看起來去跑趟馬拉松都沒甚問題。
旁人訝異的目光一向很讓向巖開心，他忍不住撫須道：“是啊，這就是不老藥的效力。三十年前蒙我王惠賜不老藥，身上的斑和紋逐漸褪掉，老病自消、身輕體泰。否則我現在縱然還活着，也是顫顫巍巍，齒落髮禿。”
“這不老藥到底來自哪裡？”
向巖奇異地看他一眼：“這樣的問題，特使未從宮中解惑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