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雲使侍奉天神,很少跟朝臣打交道。”伏山越正色道,“他們最常見到的,是帝君!”
特地派出一個不站隊的專使嗎?
靈虛城的態度,是不偏不倚?
“在我貝迦,摘星樓侍者、守燈使的地位都很高,莫說都雲使了。”伏山越快速道,“這位白都使時常秉神明意志在各地行走。你一會兒見到了,切莫怠慢!”
最後這四個字能從無法無天的伏山越嘴裡說出來,賀靈川就知來人不簡單了。
這不就是侍奉天神的神職人員?
伏山越起身,親自出迎。
客棧大廳裡已有兩人,其中一個居然是樊勝。
伏山越走過去即笑道:“白都使,好久不見!”而後向樊勝點了點頭,“樊統領。”
另一名來客別說相貌堂堂了,這外表看來不僅平庸,甚至都有些委瑣,站在樊勝身邊是雲泥之別。
但賀靈川反而更不敢輕視他。
因此,這個“內應”的名字就非常關鍵了。
他一笑起來,有種奇異的感染力,讓人覺得他沒那麼討厭了。
靈虛城據此查而有物,纔會採信這份假供詞。
“他不認罪,則自己和岑泊清都無罪。”白子蘄搖頭,“案子不就卡在這裡了麼?你們可有對策?”
一方面,向來跋扈的伏山越對上這白子蘄,態度大轉;另一方面,都雲使的第一職能是侍奉天神,以貝迦全民敬神的體統來說,挑選侍者不說三庭五眼,至少要體貌端正,以示對天神的敬重。
他回頭一指賀靈川:“帝君指定白肩雕信差失蹤案由赤鄢國查辦,我父王不敢怠慢。這是我親自委任的查案特使,從芝田鄉一路順藤摸瓜,沒想到摸出了現在這尾大魚。”
“太子盛意,我心領了。”白子蘄看了看天色,“待會兒我還得走一趟岑府。”
樊勝全程安靜,隻字不吭。
他動作很快,呼地一下人就不見了。
外頭髮生了什麼事?
他雖然看過伏山越提奏的案情陳述,但那裡面的內容肯定沒有辦案人講得細緻。
“傅鬆華那份供詞呢?”
暮光平原在赤鄢南部,距離這裡有些路程,但總比靈虛城出發要快得多。
賀靈川忽然起身,一個箭步躥出大廳。
白子蘄不打官腔,直接說明來意:“我原本在暮光平原,帝君飛鷹急令,就把我趕到這裡辦差了。”
賀靈川當初覺得怪異,是因爲他親身辦案,人就在當場,可見可感。
這兩人此前就認得,寒暄兩句,互請安坐。
“我初來乍到,還要多聽多看。”白子蘄表現得很謙遜,“另外,太子認爲岑泊清串通仲孫謀,爲信差案做假供來掩蓋真相?這可是很嚴重的指控。”
白子蘄看完,思索良久,而後道:“此案有個最大的疑點,就是麥學文的行徑說不通。”
“暮光平原?”伏山越一怔,“難怪這麼快。我原以爲帝都遣使,怎麼也要小半個月時間。”
“或許他就喜歡這些調調?”伏山越聳了聳肩,“就像赤鄢也產嚼煙,但我只喜歡寶樹國的。”
供詞裡的確就出現了這樣一個名字。
真不愧是妖帝委以重任的專使。
他要在做好的假供詞裡面加入新內容,要把意外僞裝成蓄意,就很難不露出馬腳。
白子蘄微微皺眉:“這是?”
在這期間,漿珠、畫像、麥學文的暗語和解謎用的《敬神錄》,也都拿了出來。
他身邊坐着賀靈川,白子蘄已經打量他好幾次,這時長長哦了一聲:“聽說,你是孚國人?”
賀靈川注意到,他幾乎是逐字逐句審讀,尤其到最後幾頁,幾乎很久才翻動一次,面色也越發凝重。
“吞噬他的怪物,到現在都沒再露頭。”伏山越面色沉重,“不樂觀啊。”
“兩邊的話,我都得聽一聽。”白子蘄似笑非笑,“案子不好辦,帝君很重視。”
“被他們指作兇手的重犯傅鬆華,還有吳楷手下負責買通牢頭、進牢串供的龐得念,均扣押在案,也寫了供詞。”
而白子蘄通過簡單冰冷的卷宗就能找出疑點。
還事件原貌,儘量把它全過程都袒在陽光下,讓人家拿着放大鏡都挑不出錯處,那麼賀靈川自己就是安全的。
“那當然了,你當我喜歡沒事兒瞎溜躂?”白子蘄笑了一聲,把話頭扯回來,“仲孫家的老幺,現在還是下落不明?”
白子蘄長着這副尊容,卻還能當上都雲副使,那必有過人之處。
“往常必然如此。”白子蘄感慨,“這不正好我在外面麼?帝君大概不願見老頭子們在眼前拉扯吵鬧,遙遙對我一指,我緊趕慢趕就來了。”
當然,麥學文私下找上門這件事就不提了。仲孫謀遇害以後,賀靈川和伏山越不止一次對過口供,決定瞞下這件“小事”,以免靈虛城的專使誤會。
案情複述完畢,白子蘄連道三聲“好好好”,而後道:“這樣聽來,特使對案件的處理還算得當。也即是說,目前疑難點就在吳楷身上。他的指認,是岑泊清定罪的關鍵?”
岑泊清未雨綢繆,早就備下假供詞。一旦東窗事發,他就把黑鍋往逃犯傅鬆華腦門兒上扣。
“即便我不說,今後岑家、仲孫家都會拿這些疑點攻訐太子。”白子蘄委婉地點他一句,又道,“對了,姓吳的嫌犯羈押何處?我想見一見。”
他也不能光聽太子之言,岑泊清這一方的說法也是帝君交代的重點之一。
伏山越早就備好,這時叫人奉上。
“就在我這。”伏山越看了賀靈川一眼,“先前傅鬆華被關在縣大牢,結果牢頭被岑府買通,那裡已經不安全。”
所以,傅鬆華“必須”在靈虛城裡有一個內應。
但有一點是岑泊清無法迴避的,即是要在假供裡講清楚,“主謀”傅鬆華爲什麼會知道白肩雕信差的出發時間和路線?
否則,怎麼能坐實他是奸細呢?
“依法查辦。”白子蘄意味深長,“我說過了,帝君很重視。”
樊勝、賀靈川也分別坐下。
再說樊勝,這位不可一世的同心衛二把手,此刻是站在白子蘄身後的。
賀靈川心頭微動,想起一事。
賀靈川迎着他的目光:“正是。”
爲什麼看最後幾頁的時間,超過之前總和?
他辦這案子時間不長,也就個把月,然而內容繁複曲折,直說了小半個時辰才基本敘述完畢。
白子蘄見了伏山越,也是滿面笑容:“殿下!哈哈,上次相見還是長公子,如今已然是殿下了,恭喜恭喜!”
“他根本不住在白沙矍,在這裡連宅子都沒買,一年最多隻來兩次,爲什麼吃穿用都跟白沙矍能掛上鉤?好像生怕別人不知道。”
“吳楷的手下楊頌已經招供指認他了。”伏山越接話,“但沒有實物證據,吳楷這人非常謹慎。若有良策,還請白都使賜教。”
“白都使是去暮光平原公幹?”伏山越纔不信他只逗留在暮光平原。往北幾步就邁入赤鄢國地界了,這貨九成已經過關入境!
靈虛城的上使,爲什麼不聲不響溜到赤鄢國的地盤上?
大魚,當然指的就是岑泊清。
伏山越哦了一聲:“白都使還要去岑府?”
但因爲白肩雕信差失蹤是一個意外事件,連岑泊清自己都無法預知。
“如果岑泊清身後還有人呢?”這纔是赤鄢國君父子最在意之事。
“案子要是好辦,哪會勞動白都使大駕?”伏山越咳了一聲,“如果查出岑泊清真是幕後主使,白都使打算怎辦?”
伏山越正好同時開聲:“傍晚了,白都使就在我這裡用飯吧?我這裡有幾個白沙矍最好的廚子。白沙矍這地方物產豐富,水裡遊的、天上飛的,燴起來有滋有味,在靈虛城不容易吃到這麼鮮靈的東西。”
賀靈川原原本本說了一遍,力求精簡到位,也不添油加醋。
賀靈川神情不變,心中微懍。這些線索都埋在複雜的案情裡,東一頭,西一條。伏山越上奏的內容也只是簡單的羅列,白子蘄卻能從中找出異樣。
仲孫家、岑家、大司農,赤鄢國可是一口氣惹惱了靈虛城三家權貴。
他早就打定主意,面對靈虛城專使,自己要做的就是“坦誠”。
“把這案子,從頭到後跟我說一遍吧,越細緻越好。”
“哦?”賀靈川和伏山越都是一臉問號。
白子蘄則聽得非常仔細,偶爾出聲提問,賀靈川知無不言。
白子蘄攤開來,一頁一頁看得格外認真。
“正是。”
白子蘄微笑:“一步一步來,太子何必着急?”
伏山越嘆了口氣:“我過來之前,父王特地叮囑。此案務必查個水落石出,一定要逮出真正元兇,給赤鄢的受害妖民一個滿意的交代!”
簡單來說,赤鄢國君的態度就是八個字:
一查到底,絕不罷休。
伏山越正要說話,猛虎焦玉從外頭撲進來,速度快得掠出一道殘影,嘴裡更沒有廢話:
“嫌犯吐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