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麼，賀靈川暫時就安全了。他腦海裡的印記的確沒有被消除，但天神的分身也下不來。
原來，自己一直都被賀靈川算計！
不，不止！原來奈落天也一直被賀靈川算計！
從頭到尾，他們都被人家牽着鼻子走，都沒跳出人家精心佈置的圈套。
賀淳華心下冰寒一片。
那絕不是他長子，絕不是！
僅僅一年時間，川兒不可能成長到多智近乎妖的地步！
那就是說……
他精神一振，深吸兩口氣平緩心情。
這樣看來，賀靈川和大方壺之間一定存在某種聯繫，否則怎麼能確定，大方壺會困住奈落天的分身而非直接滅之？
兩年前的盤龍秘境，年鬆玉請下來的天神分身可是被黑龍一口吞掉的。
唔，難道那個天神的分身也還活着，只是被困大方壺？
各種念頭紛至沓來，以賀淳華的頭腦，也覺得這就是一團亂麻，理都理不清楚。
奈落天看出他的異狀：“你想起什麼了？”
賀淳華立刻把雜念拋開，根本不跟奈落天討論這些。他改爲專注於一點：
“請問神尊，我的命線今後是……？”
“迷障已開，按你們人間的話說，現九五之數！”
九、九五之數？！
咕嘟，賀淳華嚥了一下口水，反而難以置信。
他顫聲道：“您、您是說？”他有帝王之相？
奈落天嗯了一聲，就當是給他一個肯定的回答。
賀淳華大喜，一個猛子站起來，卻牽動身上傷勢，疼得又跌回去。
“多謝神尊！終於、我終於等到這一天！”
這是命運之神批給他的命格，不不，這是冥冥中的定數！
他忍辱負重二十年！
他守疆衛國二十年！
他就知道，這是天將降大任於斯人！
列祖列宗在上，他報仇雪恨、光耀門楣的誓言終於快要實現！
“別高興得太早！”奈落天一盆冷水澆過來，“命數不是一成不變。你若不知珍惜，它就會花落別家；你若承不起這份氣運，全家又要人頭落地！”
賀淳華眼睛通紅，狂喜的勁頭上來了就下不去：“請神尊指教！”
“南方平叛那幾仗，你打得不錯。但後面怎麼辦，你想好了麼？”奈落天淡淡道，“人間有句話，爛船還有三斤釘，鳶君可不會主動讓位給你。”
打仗打得好，就能當帝王？
柯繼海和趙盼，也都是治軍打仗的大將，爲什麼他們不奪王位，是他們不想嗎？
北邊的大司馬折騰這麼多年，能眼睜睜放任他賀淳華上位？
賀淳華深吸幾口氣，努力把激越的情緒打壓下去：“平定南叛之後，我倒有幾個想法。但是兵武、人馬都不夠強壯，時間也不夠充裕。”
他只當了一年半的夏州總管。雖然他努力經營，但夏州實在不算豐饒之地，潯州牧年贊禮作亂期間，夏州又一直要給前線的趙盼大軍輸血，導致賀淳華自己的實力提升不快。
賀淳華雖然接連幾場大勝，但頭腦一直很清醒，知道自己的弱點在哪。
就他手下這幫人馬，現在直接拉去北方跟大司馬乾，恐怕要折得七七八八。
兵馬、錢糧、人才，這都是他眼下急需。
而他最最緊缺的，其實是時間。
培養羽翼、成長壯大的時間。
他下意識看了看肩傷，這是他在盤龍秘境裡故意讓趙清河砍壞的。
奈落天緩緩道：“我有一支信衆，還有一些額外的力量，可以歸你調配。這些遠比你手裡的兵力更強大！”
賀淳華喜道：“多謝神尊！”
神明不會無緣無故幫他。尤其在他盤龍廢墟之行遭遇重大挫折之後、在他害得奈落天丟失一個分身之後，奈落天不僅不降責罰，給予他的幫助反而加碼。
這絕對不正常，即便在他的命運顯露出所謂的“帝王之相”以後。
人間的帝王，天神真能看得上眼？
是什麼促成了奈落天態度的改變？
跟它遺失的“極重要能力”有關嗎？還是說，神界也出了變故，讓它更倚重人間？
這背後一定有他不清楚的隱情！
但不管怎樣，既知奈落天還需要自己，賀淳華心頭大定。
至少現在，他只要歡天喜地就夠了。
“倘若我登上大位，您便是我國敬奉的主神！”
奈落天可不會被那麼遙遠的承諾哄騙：“回到玡州之後，你要與神明昆宿締結契約，烙上他的印記！”
神明昆宿？賀淳華彷彿在哪裡聽過。天上神明數量龐大，不出名的偏神，普通人未必知曉。但“印記”這兩個字，讓他心頭猛然一跳：“神尊，這是什麼意思？”
“明知故問。”奈落天冷笑，“昆宿是我手下的從神，賀靈川簽過什麼契，你就同昆宿籤什麼契！”
奈落天要他自願成爲昆宿神的皮囊？賀淳華臉上變色：“神尊，我對昆宿神一無所知……”
目前他和奈落天還是合作關係，這個契約一簽，那就變作上下關係。天神要他死，他不能不死，毫無反抗之力。
對他這樣的人物來說，生死握於他人之手，真比什麼都痛苦。
二十多年前這樣，二十多年後又是這樣？
“它對我忠心耿耿，至少比你忠誠得多。你獻生於它，就是獻生與我。”奈落天悠悠道，“怎麼，你不情願？”
眼前這奸猾的人類不會以爲，它給予那麼多幫助都是無償的吧？
賀淳華嚥了下口水：“怎麼會，只是……”
奈落天打斷他道：“爲了你的勝利，我今後耗費的神力至少是從前十倍起計！不僅是你，連我都是隻可勝、不許敗，否則萬劫不復！你若做不來，我只能賜福別人。”
賀淳華心念電轉，以他性情之果斷，都不能立刻作答。
即便當上一國之君，身家性命卻還掌握在旁人手裡，那有什麼樂趣可言，還算什麼至高無上？
奈落天放緩了話音：“你以爲，你比貝迦國的藩妖王們更高貴？”
賀淳華大奇：“它們也簽定這種契約？”
“藩妖王們的生死，直接掌握在靈虛衆神手中！”奈落天嗤笑，“否則靈虛城怎麼始終控制各藩妖國？貝迦歷世六百年，藩妖國的叛變屈指可數，即便是有，也發生在政權交替之時。重要內因，就是每一任藩妖王都要在靈虛衆神的注視下籤定契約！”
至於契約到底是什麼內容，它不提。賀淳華猜想它也未必盡知。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這個問題，賀淳華不止一次聽過名士大家探討。有人也往這方面引申過，認爲藩妖國必然有要緊之物被靈虛城拿捏。
雖不中，亦不遠矣。困擾世界數百年的謎底，原來就這麼簡單？
說破不值錢哪。
可他也明白，想要長時間控制人，方法一向是越簡單直白越好。
賀淳華忍不住道：“可是藩妖王們好似……一直是我行我素？”
藩妖國與靈虛城的關係是當世的典範，前者有相當的自主性，並非對後者完全俯首貼耳。
這種微妙的藝術，迷倒了其他地區的無數政論家。
“那是因爲契約中有詳細規定，天神也不能隨意取藩妖王性命，這是對雙方的約束。並且神明很少理會人國內部的爭鬥。”奈落天道，“昆宿神與你簽定的，就是這種契約。至於條款，你到時再看吧。”
賀淳華點了點頭：“我明白了。”
他心底想的卻是，奈落天爲什麼自己不跟他籤契？
是不願，還是不能？
把賀淳華這種人掌握在自己手裡，不是更放心嗎？
果然，果然，他暗中打聽到的消息——神明只能往人間派駐一個分身——看來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