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一清、賴元爵等匪首,在惠潮兩府山地,聚衆數萬人,據險結寨、聯營八百里。
八百里大山啊!十萬大軍撒進去,都看不見多少人影。何況廣西的兵還要彈壓當地土著,除了幾支精銳大都調不來。
而廣東的兵力各方面牽扯也很重,算來算去,殷正茂能調動的兵力,最多超不過五萬。
以徐渭徐軍師的水準自然能一眼能看,這麼點人數,除了集中優勢兵力,直搗叛軍核心地帶,根本沒有別的法子。
殷正茂貪歸貪,軍事才能在文臣裡首屈一指,怎麼可能分兵攤薄本就捉襟見肘的兵力呢?
“你覺得他蠢嗎?”趙昊呷一口茶水,笑眯眯反問道。
“哦……”徐渭恍然,指着趙昊笑罵道:“我就說他不能這麼蠢,從惠州一路往東推到潮州它不香嗎?堂堂兩廣總督要教訓個小小的揭陽縣,哪還用得着親自提兵壓境這麼二?原來都是你小子造的謠!”
“原來是這樣啊!”一旁端茶倒水的唐保祿恍然大悟。
原來公子七分真、三分假,拿子虛烏有的事情嚇唬林道乾。林道乾信以爲真,爲了保命,自然只有乖乖爲趙昊賣命了。
他不禁有些擔心道:“那林道乾精明過人,回頭能識破嗎?”
“他不過是個招安的海盜,再精明也只是小精明。眼光始終拘泥於潮州府內,對省城的官場就兩眼一抹黑。更別說遠在肇慶的總督府了。”徐渭搖頭笑道:“再說,我兒何其謹慎,據說晚上睡一覺都得換仨地方。聽到這種消息,他定然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了。何況他現在還這麼大家業,絕對不會拿身家性命賭一把的。”
“明白了。”唐保祿恍然。
“還有一點,官軍匪夷所思的蠢事幹得還少嗎?”趙昊揶揄笑道:“林道乾和官軍打了十年交道,不知道他們素來該乾的不幹,專幹不該乾的事兒嗎?”
“哈哈,那倒是。”唐保祿附和笑道:“聽說當年土木堡,都是因爲王振忽然想要衣錦還鄉,非拉着八十萬大軍繞道他老家,才完蛋大吉吧?”
“嘿嘿,這大明遲早要完。”徐渭哂笑一聲,又問趙昊道:“到時候總督的大軍沒來怎麼辦?你準備一句計劃有變就掀篇嗎?”
“我會跟他說,本公子花了大價錢,才從總督大人的幕僚處,探聽到原來分兵是假,是爲了迷惑賊兵的。只要我們出一筆厚厚的勞軍費用,總督大人就會把舊賬一筆勾銷……”趙昊雲淡風輕道。
“好,夠無恥。我兒真要被你賣了,還要幫你數錢。”徐渭伸個懶腰爬起來,結束了夜談道:“找小美人睡覺去了。”
“你別忘了搞清楚,人到底都讓他送哪了。”趙昊囑咐他一聲,也衝下涼,回屋找姐姐們睡覺去了。
至於孤身一人在此的唐保祿,只好衝下涼,再衝下睡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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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一早,巡撫大人的艦隊離開了下尾,趙昊自然隨行。
臨別時,看着林道乾白淨的臉上,多了一對黑眼圈,趙公子不禁暗笑,看來小林子昨晚一些未眠啊。
這就對了,往後想不透的地方多了去了。非得逼得他徹底放棄思考,躺平任捶才能算完。
第二天,艦隊回到了澄海縣,入韓江而上,數日後抵達府城。
得知巡撫駕到,劉子興、岳雲朋等人知道再鬧就過火了,這才露面把圍着府衙的老百姓勸走。
重獲自由的趙二爺,趕緊和潮州府的官紳快馬出迎,結果剛過了鳳凰洲,就遇到上了林中丞的船隊。
當他來到林潤面前時,便聽林中丞朗聲大笑道:“哈哈哈,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啊。狀元公,咱們又見面了。”
趙守正不禁滿面慚愧,連稱罪過。
“無妨,潮州近來亂象迭生,沒人坐鎮怎麼成?你不離開是對的。”林潤當然不會跟他計較,關切的看着他吊在胸前的胳膊道:“恢復的怎樣了?”
“沒什麼大事,只是舉箸提筆頗爲不易,不打緊。”趙守正其實根本不用吊胳膊了,但他做賊心虛,得多拉點同情分。
“你做的很好,咱們回頭再聊,我先跟大夥兒說幾句話。”林潤說完,將目光轉向跪了一地的潮州官員和士紳們。
“諸位都請起吧。”衆人便聽他緩慢而清晰的說道:
“之前倉促換掉侯知府,就是忽略了民意的結果,才釀出一系列的亂子,所以主要責任不在你們……”林潤當着省裡的官員,和府裡的官紳的面,給過去兩個月的亂象定了性。
他來的目的就是爲了安定人心,儘快讓潮州城、乃至潮州府回到正軌上去。
至於這麼說,會不會得罪總督大人,林潤根本不在乎。自己沒參他一本,就已經很給面子了。
果然此言一出,潮州方面的官員和縉紳,緊張的神情明顯放鬆了不少。說他們不怕省裡追責那都是假的,真見了代天巡狩的巡撫大人,一個個其實都怕的要死。
好在林中丞一來就把責任攬了過去,官紳們鬆口氣之餘,也趕緊紛紛請罪,說自己沒有提前察覺到亂子,沒有保護好府尊大人,請中丞責罰云云。
林潤自然大度的表示,不管怎樣,能取得潮州保衛戰的勝利,就是大功一件。就算之前有過錯,也能將功折罪了。大家還是放下包袱向前看吧。
潮州官紳紛紛躬身受教,好幾個還感激涕零,哇的一聲哭出來……
於是在以大局爲重的主旋律下,李知府帶來的麻煩被擱置下來。等潮州府、按察司會同錦衣衛的人,什麼時候查到線索再說吧。
在那之前,大家該吃吃,該喝喝,日子總要過下去嘛。
所以這樣看來,李知府還是永遠都找不到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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隆重的歡迎儀式後,潮州官紳恭迎中丞大人入城。
接風宴會後,林潤直接回到自己的行臺。潮州城自然有巡撫行轅的,而且規模還不小。
林潤稍事盥洗,換上身輕薄的夏袍,便在濃蔭匝地,蟬鳴陣陣的簽押房會見了趙守正。
“怎麼樣,來前沒想到,潮汕佬這麼難搞吧?”林潤一邊打趣,一邊繞過書案,來到靠牆的那一溜官帽椅旁,陪他就坐。
“是真沒想到。”趙守正苦笑道:“您是不知道啊,日夜都有人在衙門外盯着,唯恐我偷偷跑路一樣。”
“不過你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就得到潮州百姓的愛戴,也不能不說又是個奇蹟。”林潤說完不由失笑道:“咦,我怎麼說‘又’呢?”
兩人不禁相視而笑,同時想起了幾年前在南京應天巡撫衙門,初次會面時的情形。
當時天下着雨,吳中汛情十分嚴重,林潤自然憂心如焚。加之他素來厭惡眼高手低的書呆子,對朝廷忽然派個沒有經驗的新科狀元,到抗洪任務最艱鉅的崑山縣擔任知縣,當然會十分牴觸。
因此初次見面的氣氛,絕對稱不上融洽。
說實話,考校之後,林潤對趙守正的評價並不高。趙守正對他提出的問題,雖然明顯做了功課,但回答只能算是中規中矩,而且聽起來就像背書一樣。
那略顯滯澀的思路,書生氣的應對,都讓林潤感到不妙。他甚至做好了自己親自去崑山,給趙守正補鍋的準備……
然而,結果卻是他大錯特錯了。趙狀元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以極短的時間凝聚起了崑山百姓,帶他們擋住了洪水,然後創造了‘一月成堤’的奇蹟,最終建起了三百里長堤,把年年內澇嚴重的叫花崑山,重新變成了魚米之鄉。
雖然這裡頭,趙狀元有個好兒子纔是最重要的原因,但也絕對不能因此抹殺了趙守正的功績和能力。
而且趙守正在潮州‘又’創造了一起奇蹟,這次可沒有他兒子幫忙吧?
因此林中丞心悅誠服的讚許道:“不愧是狀元公,不同凡響啊!果然是金子到哪裡都會發光。”
趙二爺老臉一紅,忙謙虛道:“下官只是盡了本分罷了。”
“如今記得爲官本分的可不多了。”林潤不禁嘆口氣道:“也難怪潮州百姓會捨不得你。”
“下官只是……恰逢其會罷了,我看他們也是病急亂投醫,也不管這稻草能不能救命,先死死抓住再說。等過去這段時間,就會冷靜下來的。”趙守正忙無奈苦笑道:“殊不知,他們這是把我架在火上烤啊。”
“哦?”林潤一愣怔,旋即才明白他的意思,一擺手道:“你不要有顧慮,侯知府是侯知府,你是你,你們的情況完全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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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無論如何,下官也算深深體會到,侯知府的無奈了。真是‘嗟予有口莫能辯,嘆息但以兩手捫’吶。不過中丞放心,我已經跟那些人過說了,他們若是跟你提什麼非分要求,我就只有跳江明志了。”
“不至於不至於,潮汕人想留你是他們精明過人的體現。真要是你來當這個知府,他們可佔天大的便宜了。”林潤哈哈大笑一陣,然後斂住笑容,目光深邃的看着他,問道:“不過,你是怎麼想的?有興趣挑這副擔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