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錫爵辦事效率還是很高的,三天後他便送來了散發着油墨味的五百冊《幾何初窺》。
“還有五百本我留下了,回頭散給翰林院的同僚,再讓國子監的人幫着分發一下。”王錫爵人緣好,人脈廣,幹起這種事來,趙昊仨徒弟綁一起,也不是他一個人的對手。
恨不能也把他收了啊……趙昊心中不無遺憾的想道,可惜他只想跟我學做菜。
“不過,發給舉子們的話,現在時機合適嗎?”王錫爵是厚道人,想到自己弟弟看了那玩意兒之後的反應,不由擔心起其餘的舉子來。
“發,爲什麼不發?”三陽異口同聲道:“弘揚科學,一天都不能耽擱!”
“呃……”王錫爵又看向趙昊。
趙昊心說開什麼玩笑,這書是本公子用來釣舉人的,等到他們考上進士,都拜了房師座主,還有本公子什麼事兒?
至於讓人走火入魔,應該不用擔心。一來,王鼎爵這樣變態要強的人終究是少數。
你他喵的做不出來,不會問給你書的人啊?自己憋在家裡悶着,能悶出個屁來啊?
抑或真有幾個像他這樣的那更好,到時候自己去搶救回來,收爲門徒。就算考不上進士,搞搞科研也是好的嘛。
便見趙昊頷首笑道:“此書能令讀書人祛其浮氣,練其精心;做文章愈加縝密紮實,發其巧思;舉人也是讀書人,自然學之有益而無害。”
“是嗎?”王錫爵沒想到,這玩意兒還有這功效。
“是的!”三陽一同點頭。
“好吧,那我有空也學學。”王錫爵便笑道。
其實他心裡是不以爲然的,因爲這幾天晚上,王錫爵睡前都在看這《幾何初窺》。
嗯,治好了他入睡困難的老毛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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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錫爵走後,趙昊便把徒弟散出去,讓他們到舉子聚集的各省各府會館去分發冊子。
反正是免費的,不要白不要,舉子們倒也沒拒絕,結果一天就發完了。
然後趙昊便在家裡等着有人上門討教,誰知等來等去,整整三天過去。除了吳康遠那廝過來,慶賀他出第二本書之外,便再無一人上門了。
這就好比在網上寫小說,一個禮拜了只有幾個點擊,沒有一條章評一樣。對作者信心的打擊之大可想而知……
要不是趙昊不指着這個吃飯,他非得抑鬱了不成。
即便如此,他心情也是惡劣的。
見趙昊整天陰着個臉,別說他仨徒弟了,就連趙士禧都噤若寒蟬,乖得跟小貓似的,唯恐被惡棍昊當成出氣筒。
“你們按照我教的宣傳了嗎?”趙昊歪在炕頭上,好似又害了病一般。
“宣傳了啊,師父。”大徒弟小心翼翼道:“說咱這是格物致知,而且是真正的格物致知。”
“是無可辯駁的格物致知。”二徒弟忙補充道。
“那不能夠啊,不是說咱大明的讀書人,一輩子都在格物致知嗎?”趙昊歪在炕上,翻看着自己精心炮製的《幾何初窺》,幾乎要害了癔症,反反覆覆道:“這麼直觀優美的學問,精密動人的邏輯,好學之人豈能抵擋得了它的誘惑?不能夠啊……”
幾個徒弟都是正經的讀書人,對讀書人心理的把握,自然比趙昊這個不正經的讀書人明白多了。他們知道,如今世風日下、人心浮躁,讀書不過是科舉的敲門磚,真真正正潛下心來做學問的有幾個?
有也不是他們這些白身乍貴的舉人。
春闈在即,大夥兒正在最功利、最官迷的時候,誰他媽有功夫格物致知?
哎,大明朝這屆舉子不行,對不起老師的一片苦心啊。
同爲本屆舉子的三陽,都深深感到慚愧,師父一片丹心照玉壺,可惜玉壺是尿壺哇……
“師父。”不忍心看師父如此受傷,王武陽忙硬着頭皮勸道:“可能是大家都專心舉業,怕陷進去會亂了陣腳吧。”
“是啊師父。”王鼎爵也趕忙現身說法道:“當時徒兒我也是抱着批判的心態,對待《幾何》的。只是對我太有吸引了,纔不知不覺沉迷進去。”
“啊,我知道了!”華叔陽一拍他的大腿道:“肯定是你的事情被傳揚出去,大家都不敢看這書了。”
“還真有可能,”王鼎爵疼得呲牙咧嘴道:“當時我哥請了和尚道士法師神婆不知多少,怕是從這些人的嘴裡傳出來的。”
“哎……”趙昊和王武陽華叔陽齊聲嘆氣,王鼎爵羞愧的低下了頭。
“罷了,這種時候天大地大舉業最大,確實是爲師一廂情願了。”趙昊喟嘆一聲,坐起身子,恢復了宗師範兒道:“可見傳道之路,道阻且長啊。”
“但是行則將至!”三個徒弟卻比趙昊還要信心百倍道:“只要我們排除萬難、堅持到底,科學一定會成爲顯學的!”
其實論起心性之堅定,趙昊目前還真比不上,這三位懸樑刺股、寒窗苦讀二十年的徒弟。
“好,說得好!”這次卻是趙昊受教了,他長身而起道:“爲師就是這個意思!”
“你看,我就說吧,師父根本不用我們擔心。”王武陽已經快要跟天下所有的大師兄一樣,變成屁精了。
話音剛落,便聽一個蔡家巷的漢子在外間稟報道:“公子,有客人。”
“哇,有魚上鉤了?”趙昊師徒登時滿眼賊光。
“是海大人。”卻聽那漢子大喘氣道。
“下次換個人通稟。”趙昊聞言登時泄氣道:“高武教出來的人,嘴巴一個賽一個的笨。”
其實門子也是需要專業人才的,但趙昊他們在京城只是過客,沒法那麼講究,只好讓四肢發達、頭腦簡單的蔡家巷漢子權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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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被海瑞折磨的有些怵頭,但趙昊還是穿戴整齊,出來正堂見客。
“多謝海公那日的雞蛋,吃完之後我病就全好了。”趙昊笑眯眯的對海瑞道。
“終於好了。”海瑞哼一聲,在他對面坐下道:“那就少廢話,趕緊大戰一番吧。”
“來就來,誰怕誰?”趙昊這幾天養足了精神,倒也可以奉陪他幾個回合。
於是兩人繼續就之前話題你來我往,脣槍舌劍。
海瑞這十天沒上門,又想到了很多論據和戰術,這次是準備充分而來的。
可惜趙昊太賤了。
他居然讓弟子也加入討論,美其名曰,我們師徒一體,打一個是一起,打一百個還是一起。
但海瑞又不是要贏趙昊這個人,他要擊敗的是趙昊的學說,自然不會管他人多人少,反正硬剛就是了……
結果自然不用說,一直從上午辯論到半夜,師徒四人終於把個小老頭撂倒在地。
“哈哈哈,痛快!”強如海瑞,在這番車輪戰下也是聲嘶力竭,無以爲繼了。
但他卻頭次笑了起來,雖然笑容也很可怕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