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14

那天晚上, 孫啓晟到底是給我們倆辦理了改簽。當晚直達上海的火車票已經沒了,我們上的是一班開往南京的車,在那裡再轉車到上海。

孫啓晟還有些不確定:“你行不行啊?這可是坐票, 你坐一晚上能行嗎?”

我毅然決然:“沒問題的!你個半老頭子都行, 我年輕力壯的怎麼不行?”

話是這麼說, 可在到南京的火車上, 我怎麼變換姿勢都沒法睡着, 卻又困得慌,直到轉上去往上海的火車,才一倒頭靠在孫啓晟肩上就酣睡如泥, 幾乎無異於暈過去了。醒來時正是曙色初萌,上海已經只在半小時車程之外, 而孫啓晟正拿着塊紙巾, 還沒來得及擦他胸前被我的口水浸溼的那一大灘, 只顧着給我擦嘴。

我在心裡倒抽了口涼氣:我的天!我睡覺從來不流口水的,怎麼偏偏這次就丟這麼大的人了?!

這下我再沒了氣焰, 偷眼看了下孫啓晟。只見他恍似一夜沒睡,額頭上明顯陷下去了三道擡頭紋,看上去又疲憊又憔悴,其中又綴滿了憐惜與無奈。

見我醒來,他邊繼續忙着邊嘆息道:“你說你都要畢業的人了, 還屁顛屁顛地到處找工作, 怎麼還這麼一副長不大的傻樣!”

總之, 經過那麼一番窮折騰, 大四上學期過半的時候, 我的保研結果下來了,工作也有了眉目。

而我沒有猶豫太久, 就決定捨棄保研而接受其中的一份工作。

原因自然是雙方面的:保研那邊,專業不是我喜歡的,我感興趣的是中國古代史,系裡卻偏偏給了我一個最不感興趣的歐洲近代史。

而給我offer的工作卻正好是我最想要的那一份!

不出意料之外,這份工作我是憑藉着那個心理學雙學位給拿到的,在一家基金公司,同時隸屬於人力資源部和公關部。在去應聘這個職位之前,我都沒想過還會有這麼有意思的工作。那是一家美資基金公司,在如其他所有做金融的公司一樣嚴重剝削員工之餘,卻也提倡注重工作與生活的平衡——無論是出於真誠還是僞善的目的。於是公司在人力資源部和公關部下分管內部關係的部門設立了一個崗位,叫做文化生活專員,專門關注員工休閒娛樂以及幸福感的,具體到工作內容上,除了給人力資源部和公關部做些助理工作和協助策劃之類的瑣事之外,還要接受員工的諮詢,比如給他們的私人娛樂活動提供建議什麼的。

你還真別覺得好笑,我以前也覺得這公司是錢多燒得慌,犯得着專門僱個人幹這麼白癡的事兒嗎?可真的上班之後我就發現了,還真有人平常忙到完全沒有生活,以至於偶爾閒下來就不知道該幹什麼了,真正是可悲可嘆。

其實能應聘上這個職位,孫啓晟也是功不可沒的。就因爲一直跟他在一起,常常被他帶到這座漸漸熟悉起來的城市各個或如雷貫耳或鮮爲人知的角落,此時的我也算是半個玩兒精了;再加上去面試那天我剛剛拿到了上海那家公司複試的通知,心情倍兒好,表現得也特別陽光特別活躍,於是讓面試官覺得我十分適合這個職位,不久就發出了正式offer。

決定接受offer那天,我興高采烈地通知了孫啓晟,誰知他有些心事重重的樣子,剛說過祝賀就話鋒一轉:“芷昕,你能不能放棄這份工作?”

我傻了:“爲什麼?”

他握緊我的手:“我想讓你跟我出國。”

我目瞪口呆:“啊?”

他拉我坐下,慢慢告訴我:“是這樣的,學校有幾個公費出國的名額,有一個給了我,是去紐約大學繼續讀博。這個機會特別好,我不想放棄。”

我覺得自己根本不需要怎麼考慮:“可我去美國幹嘛呀?也讀書?我是學歷史的,而且感興趣的還是中國古代史,沒理由去美國深造這個吧?”

他提醒我:“你不是有心理學雙學位嗎?可以去讀一個這個學位呀。再不濟,你不讀書也行啊,我養你。”

我想了想,還是不幹:“我不,我不想讀書啦,現在恨不得馬上就去上班呢!別說我根本就沒有出國讀書的打算了,就算真順順利利讀了個學位出來,我還不一定能拿到這麼好的工作呢。”

就現在這國內外的就業形勢,這絕對是大實話,孫啓晟也認同。他爲難地看着我,躊躇了一會兒後,終於說:“那好吧,我去跟系裡說,那個名額我讓給別人好了。”

我連忙制止他:“那怎麼行?這麼好的機會放棄了多可惜呀?再說你那不是不識好歹嗎?你要是把跟學校的關係搞僵了,將來可有得你受的!”

就這麼着,我們決定了暫時分開。美國的博士本來至少五年,但孫啓晟在這邊研究生課程的學分可以轉一大部分過去,如果自己努力一點、實驗也順利的話,大概三年就能畢業了。

到時候我們就又能團圓了,如果不能更早團圓的話。

當然,這話是他說的。在我這裡,要說一點也不會依依不捨是不可能的,就算他只是一隻跟在我身邊的寵物,朝夕相處了近三年也不可能一點感情都沒有;不過我所想的更多的還是,一旦兩地之後,或許我一直求之而不得的分手就能實現了吧?

孫啓晟本來就黏我,現在眼瞅着離別就在半年之外了,他更是黏得如膠似漆。正好那段時間他家另一套本來出租的房子租約到期,暫時還沒簽定下一期房客,他就找他爸媽把房子要了過來,這樣就可以經常把我帶回去過小日子了。

在那麼大一座以房價高得離奇而著稱的城市裡突然有了一套裝修舒適可以歸自己隨心所欲使用的房子,我當然開心得不得了。於是那個學期剩下的時間,我和孫啓晟幾乎就是搬過去了。其實那會兒我還有幾門課來着,他也要麼要上課要麼要做實驗,每天兩頭跑並不方便,可我們倆都樂此不疲。

因爲我暈車,有時就不願意坐車,我們倆乾脆是騎自行車往返的,單程40多分鐘,還加上天越來越冷,其實並不輕鬆。有那麼幾次我實在覺得累,孫啓晟就騎車帶我,頂着風奮力地蹬,而他因爲穿了厚厚的衣服而顯得更寬的脊背周到地爲我擋住洶洶來襲的天寒地凍。

那種有生以來第一次降臨的小夫妻般的日子裡充滿了濃濃的新奇與甜蜜。我們倆都不會做飯,不過也都沒有學做飯的打算,畢竟一出門就滿街都是還沒嘗夠的各種風味的小館子,好吃又實惠,我們倆自己只常常買些水果零食屯在家裡,偶爾實在起得太晚的早上,懶得出去吃早餐,就自己泡些麥片呀搭配些麪包牛奶什麼的湊合過去。

不久之後,冬天轟隆隆地來了。

換季時節,對於女孩子而言,最重要的一個含義就是——

要買衣服啦!

而對於我而言,這次採購還有一個或許更爲關鍵、卻不那麼令人愉快的原因……

我長胖了……

自打工作定了下來,我正式進入了大四豬一般的生活,這小日子還真是養人啊,何況還有孫啓晟的金屋型豬圈,以及他這個盡職盡責的養豬人。

發現長胖是緣於那天早晨翻出冬裝的裙子來換上,這麼一換不得了,竟然發現那條裙子的裙腰釦不上了!

我心驚膽顫地趕緊再試別的裙子,穿上是能穿上,可也都是緊繃繃的!!

這個打擊實在是致命啊!!!

我當下就從房裡跑出來告訴孫啓晟,說着說着就哭起來,邊哭邊罵,罵了自己又罵他。孫啓晟萬般無奈,勸了半天想不出詞了,只得苦笑:“你也太可愛了……你看看,咱倆馬上就要分開那麼久,那麼大的事都沒讓你哭過,倒是這麼雞毛蒜皮的小事讓你這麼一場大哭,你簡直簡直……是世界上最可愛的小孩了……”

他這話一說,我也覺得自己好奇怪,於是破涕爲笑,有些不好意思:“你走的時候我也會哭的,這不是還沒到時候呢嗎?”

見我笑了,孫啓晟才鬆了口氣,抓住我的手讓我摸他的肚子:“我覺得我也長胖了,這下公平了吧?”

我撅着嘴不買賬:“這有什麼公不公平的呀?你長不長胖是你的事,跟我有什麼關係?就算你是世界首胖,我也還是不希望我是胖子呀!”

他立時就有些失落了:“怎麼會沒關係呢?如果咱倆都是胖子,我纔不怕你會嫌棄我嘛!”

我立馬又抓住了他話裡的刺:“什麼意思?你是說如果我是胖子你不是,你就會嫌棄我啦?”

他哭笑不得:“怎麼可能?你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不是你教我的嗎?你是胖子我就喜歡胖子,你不是胖子我就不喜歡胖子,嗯?”

我對他這個回答還是不算很滿意,不過一時之間也沒心思跟他計較這個了,畢竟現在最讓我揪心的還是我多出來的那圈小肉肉啊!

他見我不語,便攬住我和顏悅色地講起道理來:“小海豚,你看,我們倆長胖是因爲我們在一起,我們沒在一起的時候,反正我是茶不思飯不想也睡不香的,當然會瘦,所以我們胖表明我們幸福嘛。你說,你是要苗條還是要幸福?”

我想也不想:“當然要幸福啦,要苗條不也是爲了要幸福嗎?”

他笑着繼續引導:“那既然你已經幸福了,就不用苗條了,對吧?”

我張了張嘴,差點脫口而出:如果我已經找到了我的終極幸福,那當然不必要苗條了,可我不是還沒找到呢嗎?!

幸好話到嘴邊,我及時反應過來,硬生生換了一句:“不管怎麼說,肥還是要減的!”

他頓時語塞,不明白我到底是在執着個什麼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