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24

事實證明, 我給孫啓晟想的那個關於被學校退學的解釋其實是行得通的,因爲當我前公婆發現孫啓晟竟然在乎我到如此地步的時候,他們對我也就敢怒而不敢言了。

我是禍水, 可同時也是他們兒子的命根子, 他們還敢把我怎麼樣?

於是, 在直接加間接地嘮叨了孫啓晟一陣子之後, 待孫啓晟在一家很大的國企謀到了一個相當不錯的職位, 他們也就沒了怨念。

於是,我們每週末回孫啓晟爸媽家演戲的時候,二老也真心實意地如往常那樣好好待我們, 萬般疼惜地給我們做好吃的,還非要讓我們睡好覺, 什麼都不讓我們幹, 甚至不讓我們多花時間精力陪他們嘮嗑。

所以, 沒錯,我明明是因爲周朗而離的婚, 卻在離婚之後也沒找過他。

因爲就在要找他的念頭第一次冒出來的時候,我忽然膽怯而退縮了。

說來說去,他那天晚上是喝醉了,他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做什麼嗎?

如果不是他的表白中存在着大段的詳細描述,點點滴滴都必須對號到我身上, 我甚至會懷疑他那天晚上是不是認錯了人表錯了情。

而現在雖然這種狗血的狀況不太可能存在, 我卻也還拿不準, 如果他是在清醒的狀態之下, 真的會選擇對我告白嗎?因爲他畢竟沒有讓自己清醒, 因爲他在清醒的時候畢竟沒有那樣做,所以十有八-九, 他不會的,他會像大多數有理智的人那樣,面對一個自己所愛卻已經和別人結婚的人,唯一的選擇就是把這份感情牢牢壓在心底,直到有一天把它徹底掐斷、悶死。

就像四年前那樣,當他發現我身邊有另一個人存在,他所做出的決定是——就此了斷,遠走高飛。

那麼,就算如今我已經離婚,又能拿得出什麼去試圖走到他的身邊?

而且,作爲一個離婚的女人,我開始意識到自己應該自卑。

於是我果真開始自卑。

這是多麼悲催的現實啊!四年前我們男未婚女未嫁,他都已經讓我那麼自卑,如今他依舊男未婚,我卻已經變成二茬貨,就算知道他喜歡我,我又怎能不自卑?

就像離婚前後我對孫啓晟說過無數遍的那樣:“你就別難過了,該難過的是我纔對啊。人家不都說了嗎?離了婚的女人是根草,離過一次婚的男人卻是塊寶啊!孫啓晟,你小子賺到了,我這麼成全你,現在我都嫉妒你啦!”

他每次都回答:“你不用嫉妒我,你後悔就行了。”

後悔麼?可能有點兒。我就說嘛,我是在沒做好準備的情況下離的婚,我多傻呀,離婚難道不應該騎驢找馬先找好下家再踹掉上家嗎?

我還真是不靠譜啊!

我和孫啓晟的假夫妻扮了足足三個月。

六月份的時候,周朗又回來了。他上次跟老闆來是要啓動一個新項目,這回則是這個項目告一段落,要進入下一階段了。

那天晚上,我們照例給他接風。他倒不像第一次那樣喝得那麼多了,但飯後卻還是照例要求送我回家。

我跟出租車司機說了我的住址,他不禁愕然:“你搬家了?”

我“嗯”了一聲,趁這個機會尚未滑走,迅速加了一句:“我離婚了。”

然後,趕在他說出些什麼、或是什麼都不說任空氣冷凝之前,我閃電轉移話題:“你現在做這個項目回來得這麼頻繁,你爸媽是不是都沒那麼稀罕你了?呵呵!”

他笑了:“他們本來就沒那麼稀罕我。男孩子和女孩子不一樣,他們覺得好男兒志在四方,我走得再遠他們也放心,甚至走得越遠他們越高興,否則當初也不會讓我那麼早就出去了。”

我們一路聊着這些有的沒的,好不容易熬到我樓下。不過我知道,就算到了這裡,我提着的心也還是不能放下來,因爲根據上次的經驗,他很可能會送我到家門口。

唯一的指望就是他這回沒喝醉所以沒那麼囉嗦了。

老實說,我自己都不確定,我這麼提防着和他長時間獨處,究竟是太害怕這一點,還是太期待這一點。

事實證明,我的提防沒錯,他再次跟着我下了車。

我本來就懸在鎖骨處的心一下子蹦到了嗓子眼兒裡。

這會兒我已經沒有話題可聊——想也想不出編也編不圓了。

於是我們倆默然地往樓門裡走,我剛上了一級臺階,跟在我身後的他終於讓我無處可逃:“芷昕,你離婚是因爲那天晚上我說的那番話嗎?”

我有一種憑空捱了一霹靂的感覺。

震驚讓我從上到下從裡到外都麻木無感,因而當我發現自己不知如何轉了個方向面對着他的時候,我甚至分不清到底是我自己轉過去的還是他把我撥轉過去的。

不過我很快就通過我的眼睛得到了答案——他的雙手正放在我的肩膀上。

我怔怔地望着他,傻乎乎地遲疑道:“原來……你知道……你那天說了什麼呀……”

樓梯間裡的燈光不怎麼亮,而他更因爲低着頭而揹着光,臉上的表情模糊成曖昧不清的一片:“我賭對了……我那天就是想,如果你拒絕我,我可以假裝自己是酒後失言,假裝忘了就好,無論如何,好歹是讓你知道了我這些年的心意……”

我心慌意亂,無措地剛一低頭,就被他擡起下巴:“我不明白的是,那天晚上你明明是拒絕我的……”

我懵然看他抓起我的左手,無名指上空空如也,而他的眼睛裡星光盛放:“那枚婚戒,你不肯讓我取下來……”

我任他將我的手貼到他胸口,十指連心,於是我們倆的心攪在一起,急惶惶跳成亂糟糟的一團:“那是因爲……那不是你能取下來的,只有我自己纔可以……”

他猛地一下把我摟到懷裡去。他那麼高大,他的胸膛那麼寬厚,我閉着眼睛,幸福而緊張,如同初初戀愛的少女,此時此刻不知如何是好,只能任他擺佈。我覺得自己的身體隨着一顆心緊緊縮成小小的一枚核,以至於再也盛不下靈魂,於是我的靈魂飛昇起來,從天堂俯視着看見我被我愛了多年終於如願以償地找到他懷抱的那個人抱在懷裡,他幾乎是包着我,他變成了我的整個世界!

他的雙手在我的背上不斷遊走,臉龐在我的頭頂輕輕摩挲,說出的話變成了嘆息般的耳語:“從什麼時候開始的?爲什麼不早點讓我知道?”

我提着呼吸,也只能用嘆息般的耳語說話:“很久很久以前,剛認識你之後不久……我以爲你不會喜歡我的……”

他又開心又難過地低笑:“我以爲你不會喜歡我!特別是知道他的身份之後,我還以爲你也是非理科男生不考慮!”

我愣了一下,明白過來了。我們剛剛進校的時候,全班第一次開班會,大家一個接一個上臺作自我介紹,有個女同學的自我介紹特像徵婚啓事,把大家都逗樂了,她便也順勢加了一句:“我只考慮理科男生啊,文科免談!”

——我又好氣又好笑地委屈道:“說那話的人又不是我!你是把我跟誰弄混啦?”

周朗更用力地將我再往他胸膛裡揉了揉:“沒有弄混!我知道很多女生都有這種想法,然後再從結果推測,既然你找了個化學系的男朋友……”

我打斷他,在這麼久之後終於得以澄清:“是我暈倒那次讓你誤會的麼?那會兒他還不是我男朋友,他只是在追我,他追我追得很緊,讓大家都誤會了……”

我絮絮訴說了當年孫啓晟是怎樣地通過我和老師之間那樁莫須有的緋聞來要挾我和他交往的,周朗越聽越火,放開我轉身就要往外走:“這個混蛋!”

我一把拉住他:“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啦,再說現在我也跟他分手了。”

他頓住腳步,反手握住我的手,在轉身的同時再次將我拽到他懷裡:“嗯……”

他的親吻就這樣突然降臨,我全身一僵,本能地臉一偏,伸手抵住他。

我們倆都愣了。

他先回過神來,表情再度轉回柔和,雙手捧住我的臉,低喃道:“是我,芷昕,是我……都過去了,現在是我……”

我難堪地被揉入他綿長而帶着幾分生澀的親吻中去,閉上眼面對着自己莫名矛盾的內心。

他以爲我剛纔的抗拒是因爲尚未意識到吻我的人是他,可我清清楚楚地知道,那其實恰恰是因爲我知道吻我的人是他。

更確切地說,那是因爲我知道吻我的人不是孫啓晟。

我只被孫啓晟吻過,這輩子,在此之前,我只被孫啓晟吻過。

突然換一個人,就算是我這麼多年來都篤定自己真愛的這個人,我居然都還是會不習慣,覺得自己是在做錯事。

我忽然想起孫啓晟說過的那句話。他說我是他的□□,一沾上就被拿住了死穴,再也無藥可解。

而我自己呢?是不是在什麼時候,雖然心不甘情不願,可不知不覺的,也中了他的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