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正軒怔住。臥室裡一下子寂靜無比。餘婆婆在廚房裡洗碗碟的聲音透過門縫傳進來。
“正軒,你沒事吧?”張雨桐搖了搖曹正軒的手臂。
“我想不明白的是,你和袁隊爲什麼總要把我往你們的假設中套,你可以假定是任何一個別人啊。更何況,你所說的三件事全都是假設。”曹正軒的眼睛溼潤了。
“正軒,你不能逃避你知道嗎?你應該有責任搞清楚你的出生情況。還有,如果你真是那個可憐的孩子,你不應該替那個更可憐的母親昭雪嗎?”張雨桐音調上揚。
“因爲我壓根兒不希望自己是這種身世!因爲我從小就活在這種陰影中!雨桐你看!”曹正軒忽的下到地上,把外套和內衣都往上掀起,露出胸部那顯眼的刀痕,接着他轉過身,把後背呈現給張雨桐看。曹正軒的後背上也有一道刀痕。“還有這裡。”曹正軒又捲起褲腿,現出大腿上的疤痕。
“怎麼這麼多傷痕?”張雨桐看得心糾糾的。
“就是爲了不讓人叫我‘流浪漢的兒子’!”
“但偏偏有很多人叫你流浪漢兒子,是嗎?”
“對。所以我一次又一次和人鬥!凡是這麼叫我的人我都拿拳頭去和他說話。故此,橫弋縣檢察院附近的小弄堂裡充滿了我打鬥的身影,以至於最激烈的一次打鬥連孟光明書記都有印象。在上次我和他的談話裡他就談起過這件事。這些刀痕就是那一次打鬥留下的。對夥三個人,我中了三刀,但最後求饒的反而是他們,而我也因此住了一個月的院。從此之後就再也沒有人叫我‘流浪漢的兒子’。就是在這種情況下,父親告訴我,他確實流浪過,我也不是沒有母親。我母親是在生下我之後因爲受不了生活的貧困而走了。”曹正軒雙眼蓄滿了淚水。“雨桐你說,這種情況下,我還希望我是這種出生嗎?我還能接受在我身中三刀的情況下父親還撒謊騙我這種事實嗎?”
“正軒——”張雨桐的眼睛也溼潤了。
“其實,父親被無緣無故綁架,髕骨還被人殘忍的踩碎,我就懷疑過。我懷疑父親對我有所隱瞞。那三個小年輕踩碎我父親的髕骨必然還有別的原因。但是父親始終不承認,一同被綁架的餘婆婆也不承認。”
“是曹伯伯交代了餘婆婆。”
“那麼,雨桐,你告訴我,我接受還是不接受你們的推想。我不是認識不到你們的推想很有道理,可是,如果這個推想是真實的,上蒼對我是不是太殘酷了一點?接下去我該怎麼辦?我可以怎麼辦?雨桐,你告訴我,我可以怎麼辦?”曹正軒哽咽道。淚水滴落落在張雨桐的手背上。
“正軒——”張雨桐站起身來,將曹正軒的衣服往下扯好,又將曹正軒的褲腿往下放,而後張開雙臂將曹正軒抱得緊緊的,“正軒你的心情我能理解。因爲我面對了比你更痛苦的真實。當年,我得知我父母雙雙死於車禍的時候,我是當場暈過去了的。這種心痛的感覺,這種痛徹心扉的感覺,我很真實地體驗過了。”
“雨桐——”曹正軒,一個一米八以上的大男人終於忍不住哭出了聲來。
“所以,無論如何你都要面對。你不能逃避。我記不清楚有多少回,我都清晰地覺察到父母親還在,我甚至聽見了他們的說話聲,看見了他們慈愛的笑容,但最後都是淚水模糊了我的雙眼,所謂清晰的覺察,所謂聽見、看見,全是幻覺。”張雨桐像一個母親安慰受了委屈的孩子一樣拍着曹正軒的脊背。“久而久之,我接受了父母已經不在這個時間的事實。你看,只要是事實,你就總得接受,只不過時間長短而已。”
回答張雨桐的是曹正軒啜泣不斷的聲音。
……
約莫五分鐘後,曹正軒方纔平穩了心緒。
“讓你見笑了,雨桐。”曹正軒用抽紙拭去眼淚。
“是覺得大男人了還這麼哭泣不好意思嗎?”張雨桐雙眼紅紅的,“這纔是真實的你。正軒,在別人面前可以僞裝,但在自己的愛人面前不需要僞裝。想哭就哭,想笑就笑。”
張雨桐重新拉着曹正軒的手在席夢思上坐下來。
“謝謝。雨桐,我很喜歡你說‘愛人’這個詞。你是我的愛人,我是你的愛人。”曹正軒努力調整自己的情緒。
“是啊。因爲我們彼此相愛。正軒,一個人的出生不是自己能左右的,出生是上蒼給的。上蒼給我們什麼樣的出生,咱們就接受這樣的出生。因爲不接受也得接受。作家史鐵生好像說過這一類的話。”張雨桐再次寬慰曹正軒。
曹正軒長長地呼出一口氣,“是。出生不能左右,但命運在自己手上。史鐵生是打了一個這樣的比方:苦難的人生好比你隨機抓到的一手爛牌,你怎麼埋怨牌有多差都無濟於事,你要做的就是把一手爛牌打好來。”
“是啊。史鐵生這個比方太經典了。這麼一來,我們又多了一個共同愛好,都喜歡史鐵生的書。”
“嗯。史鐵生的書處處透出他對人生的思考。你我都需要從他的書籍中汲取力量。雨桐。”
“嗯?”
“我知道我接下去怎麼做了。”曹正軒道。
“你說。”
“父親這邊還是不驚動他吧。既然父親一輩子都怕我知道事情的真相,他必然有他的顧慮和苦衷。”
“不錯。”
“但我必須搞清楚我的出生。不管袁隊的推想最終是不是僅止於推想,不管我的母親是不是像父親說的那樣是因爲容忍不了生活的貧困而離開我們,我都要去揭開這個謎!”曹正軒怔怔的看向前方。
“嗯。但目前最重要的是接受,而不是想方設法,絞盡腦汁去解謎。”張雨桐道,“你應該把它放在心裡。因爲,倘若這三個事故都和我們假想的那樣,那對夥心性有多殘忍,性格有多狡猾,計劃有多周全,而且,勢力有多強大。這一點,你一定要認識到。”
曹正軒默默地點頭。
“怎麼樣都急不得。尤其你這種狀態,”張雨桐繼續提示道,“你反而要掩飾一切,裝作什麼都不知道一般。因爲,一旦對夥感覺到你感知到了一切,他們對你的迫害必定會加速。正軒,我現在可以告訴你了,刑偵安排我去一中任法制輔導老師就是基於對你的保護!”
“啊?”曹正軒驚異地看着張雨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