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香淡淡。
靳鎮擡手,將紫砂茶杯推到溫瓊面前,茶水清透淺綠,淡淡白霧繚繞其上,十分漂亮。
溫瓊看了看那杯子,沒有動手接。
靳鎮也不介意,笑容慈祥平和,放鬆了身體靠進躺椅裡,望着碧藍如洗的天空,慢聲說道:“這人老了之後啊,就越發不愛動彈,有時候我在這裡,一坐就是一整天,看着這乾乾淨淨的天空,想着人要怎麼做,才能讓這天空,永遠這麼幹淨……”
溫瓊轉了轉眸子,擡手剔着指甲,綿軟的聲音帶着幾分銳氣:“人自己都那麼髒,怎麼可能讓天空變得更乾淨,所以有空還是多曬太陽多喝茶,還比較實際哦。”
靳鎮呵呵笑了幾聲,態度依舊平和:“不能改變,能盡一點綿薄之力去保護也是好的。”
溫瓊皺了皺眉。
靳鎮合上了眼睛養神,不再說其他的話。
溫瓊便拿起藍傘,站起身來,右手握着傘柄的姿勢像是握着一把劍,明亮的陽光將他的影子拉長投射在平整的草地上,修長勻稱之中,又帶着一股悍氣。
“爺爺你接着在這兒休息,我去找沫兒了。”說完這句話,溫瓊擡腳便走。
靳鎮緩緩睜開眼睛,瞥了一眼溫瓊握傘的手勢,眸色晦暗。
龍沫兒才推開雕刻着繁錦花紋的厚重木門,老管家就迎面走了過來,笑呵呵的很是恭敬:“龍小姐。”
龍沫兒回以一笑:“老太爺叫我去書房拿東西。”
老管家頷首點頭,說:“書房在二樓,是走廊最裡面的那間屋,您可以直接進去。”
“嗯,謝謝。”道了謝,龍沫兒往前走了幾步,踏上盤旋的木質樓梯。
柳媽端着剛煮好的普羅旺斯紅茶,旁邊是一碟精緻又可口小點心,正要往樓上,被老管家叫住。
“等一會送過去。”
柳媽表情猶疑:“可這是少爺吩咐的……”
老管家意味深長的一笑:“龍小姐剛剛進少爺書房了。”
龍沫兒順着老管家指明的路,找到了書房,她擡手握上扶手,沒有多想的直接擰開了門鎖。
屋子裡光線明亮,明媚燦爛的陽光穿過落地窗一路灑進,波斯地毯上的金色的繡花在陽光裡閃耀刺眼,龍沫兒眯了眯眼睛,看清了書桌後面的坐着的那個人。
握在門把上的手指無意識的收緊,龍沫兒呆愣在原地,只覺得呼吸一瞬間像是被什麼堵住了,連心臟都在倉皇之中漏掉了一拍。
靳昭烈一動不動的坐着,幽暗深邃的鳳眸緊緊盯着龍沫兒,那漆黑晦暗的眼底有什麼情緒在瘋狂涌動,可面上仍舊是一片高冷的不動聲色。
陽光明亮,風從窗外輕輕吹來,樹葉搖曳,發出沙沙的輕響。
龍沫兒深吸了一口氣,儘量讓自己說話平靜而禮貌:“老太爺……叫我過來給他拿書。”
靳昭烈眉梢微挑,這裡可是他的書房,不是爺爺的書房。
幽深的眸子全程盯着龍沫兒不放,聲音暗啞低沉,彷彿壓抑着什麼:“進來。”
龍沫兒緊張的往前走了幾步,又在心底唾棄自己幹嘛要這麼沒有底氣,騙她的是他!
她應該硬氣一點,給點好臉色給靳昭烈看
!
可腳步越往書桌走,就越是沉重,像是被掛上了千斤墜一般。
風吹起窗幔,陽光落了一半在靳昭烈的側臉上,不知道是不是陽光太溫暖的原因,靳昭烈此刻的眉眼,柔和又深情。
像是他離開之前。
龍沫兒努力繃着表情,停在離書桌前幾步的地方,隔着距離探首打量,只看見幾份文件,沒見到什麼書本。
倒是靳昭烈身後有一個靠牆的大書櫃,可是裡面放滿了書,老太爺要的是哪一本?
迷茫的望了望書櫃,龍沫兒還是隻有問靳昭烈:“你看見老太爺放在桌子上的書了嗎?”
靳昭烈不動聲色的看了龍沫兒一眼,修長的指頭一指,直接對着書櫃最高處的一本書:“我放在那兒了。”
龍沫兒仰着腦袋望着遙不可及的書,苦惱的皺起眉。
身側的靳昭烈忽然站了起來,明明還隔着幾步距離,可龍沫兒卻彷彿感覺到了他身上的溫度和那股熟悉的味道,忍不住往旁邊側身躲了躲。
靳昭烈眸色陡然一深,垂在褲腿邊上的手指動了動,想要握緊,又在半途中被理智制止。
“我幫你拿。”沙啞又溫和的語調,熟悉得一如記憶中那般。
靳昭烈邁步往龍沫兒走去,地板上鋪着柔軟而厚實的地毯,腳步邁出,應該聽不見那腳步聲的,可龍沫兒卻還是覺得耳旁有咚咚的響聲。
不知道是腳步聲,還是心跳。
修長矜貴的手指夾住黑色的書脈,手指纖長,書本墨黑,交錯間,形成一種奇異的美感。
龍沫兒微微失神,反應過來時候,靳昭烈已經將書遞到了她的面前,面前的人身形高大,遮住了陽光。
五官俊美如雕塑,鳳眸黑瞳,幽深晦暗,專注的看着人時候,彷彿要將人的靈魂都吸進去。
龍沫兒一瞬間恍惚,突然有種衝動,想要把一切都問個清楚。
“你……”一開口才發現自己聲音發啞,龍沫兒頓了一下,隨後才說,“你當初失憶的事情,是不是在騙我?”
還未等到靳昭烈的回答,一旁的手機的震動聲卻響了起來。
龍沫兒順着聲音看過去,桌子上手機屏幕亮着,林雪蘭三個大字刺目的顯示在屏幕上。
心臟一澀,龍沫兒捏緊了手裡的書。
靳昭烈皺眉,擡手按掉了電話,可下一秒,電話又再次響了起來,靳昭烈毫不猶豫的又按掉。
等他再看向龍沫兒的時候,龍沫兒卻移開的目光,聲音又小又澀:“你未婚妻的電話,你不接麼?”
靳昭烈眉頭頓時緊緊擰起,開口道:“她不是……”
龍沫兒擡起頭,琉璃般的眼珠裡盛滿了某種淺淡又脆弱的期待。
手機嗡的一聲又震動了一下,一條信息發送了過來,靳昭烈瞥見了信息上的內容,解釋的話頓時卡在喉間,說不出來。
手機上的信息是——我車被人動了手腳,我出車禍了,你能過來嗎?
龍沫兒眼底的那片脆弱的光芒瞬間被擊碎,一點點的,全都黯淡的沉了下去。
靳昭烈握緊了的手機,萬分的艱難的開口,說出的聲音低啞又冰冷:“知道你還不離我遠點?”
龍沫兒身體一僵,心裡僅剩下的薄弱火苗,這一刻被盡數冷水澆滅。
滋的一聲,幾縷青煙過後,只餘狼藉一片。
指甲用力的扣着書,龍沫兒腳步沉重的往門口走。
咔擦一聲輕響,書房門被打開,溫瓊的身影晃了進來,叫着龍沫兒的名字,擡手就環着龍沫兒的肩膀,身體軟軟的掛在龍沫兒身上,姿態十分親密:“你拿書竟然拿了十五分鐘,可把我想死了!”
湖泊一樣的藍眸又轉着看了看周圍,嫌棄道:“這地方怎麼髒,你怎麼能待在這兒,快跟我出去吹吹風,去去晦氣。”
說着,伸手握住龍沫兒摳着書的手,力度溫柔,掌心溫暖,讓龍沫兒緊繃的手指慢慢放鬆下來。
溫瓊湖藍色的眸子瞟了一眼靳昭烈,五分警告,五分冷厲。
靳昭烈眸光冷厲的對視回去,兩人的眼神在空中交戰,噼裡啪啦的碰撞出無形的火花。
溫瓊哼了一聲,收回視線,牽着龍沫兒的手走出書房,邊走邊說:“我跟你講,這人世間的男人,沒一個是好東西的,又髒又臭,還無情無義,你還不如跟了我……”
龍沫兒神色恍然,根本沒聽清溫瓊的話。
書房裡,靳昭烈收緊了手指,骨節泛白,手中的手機屏幕咔嚓一聲,裂出幾道縫隙。
儘管如此,質量極好的定製手機還盡責的響了起來,林雪蘭的電話再次打了過來。
靳昭烈閉了閉眼睛,壓下心底幾乎要控制不住的狂躁,冰冷接通電話:“怎麼回事?”
電話另一邊,終於接通了電話的林雪蘭一瞬間高興得幾乎紅了眼圈,原來阿烈還是在意她的。
壓下心底的驚懼,林雪蘭哽咽着聲音,言辭錯亂的解釋:“我開車下山,滑坡的時候剎車失靈了,被人動了手腳,車子失控的撞到了山壁上。阿烈,我現在真的好怕……”
靳昭烈捏了下眉心,耐着心問了一句:“受傷了嗎?”
林雪蘭心底登時狂喜,這還是第一次靳昭烈問關心她身體:“沒有,但是我……”
“我會安排人來找你的。”說完就直接掛掉了電話。
林雪蘭接下話被賭在一片忙音裡,看着被撞得歪曲扁掉的車頭,她黯然的垂下手,可轉念,想到靳昭烈至少接了她電話,還關心了她的有沒有受傷,又忍不住勾起嘴角笑了起來。
車窗外,陽光依舊晴朗,清風拂過寧靜美好。
靳昭烈邁步走到窗邊,透過層層樹影,清楚的看見龍沫兒的手被一個陌生的男人牽着,兩人正穿過一片海棠,往花園的更深處中走。
去那麼偏僻的地方,是想幹什麼?
靳昭烈眸色瞬間冷沉,溫暖的屋子裡溫度陡然下降了好幾個點。
拿起碎屏的手機,靳昭烈撥出一個電話。
“給我查一個人……”
掛了電話,視野裡已經沒有了龍沫兒和溫瓊的影子,靳昭烈心底壓不住的浮上焦躁,來回在屋子中走了幾圈,開口叫道:“柳伯。”
老管家柳伯應聲進門,表情恭敬:“少爺,有什麼吩咐。”
靳昭烈擡起冷冽的鳳眸,聲音冰冷如寒刃,帶着鋒芒和殺氣:“我要看老宅的監控,尤其是花園!”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