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門靈鳳重新欺近至兩丈左右,靈犀劍開始幻發光華。
“本姑娘要知道誰派你們來的。”她沉聲說:“本姑娘在鎮上停留時間並不長,找船無着便離開,沒有人能預先估訃本姑娘走上這條路,可知東西兩條路必定分別派有計算本姑娘的人.誰有如此充足的人手,不難查明。現在,諸位願意說嗎?”
“你不必枉費心機。”封一錐咬牙說:“你還沒佔上風呢!”
“你心裡明白大事去矣!”
“想不到封某居然在陰溝裡翻了船,被你一個黃毛丫頭唬住了,你並沒有八成制勝的把握,剛纔你利用機會撤退就是心虛的表現。事已至此,雙方只有拼骨一條路好走。神錐八傑與你們拚個生死存亡。”
“本姑娘成全你。”
一聲嬌叱,她揮劍猛撲最近的一組兩個人。
四侍女兩組人,分別衝向另兩組四傑,四條腰裙風雷俱發,布成四道罡風勁氣構成的裙牆。
以腰裙來抵擋可破內家氣功的神錐,有如螳臂當車,但如果能斜向拍擊神錐,當然有成功的可能。最重要的是,可擾亂對方的視線。
叱喝聲似沉雷,四傑雙手齊揚,共有八枚神錐破空而飛,以雷霆萬鈞之威向四侍女分別攢射,搶制機先襲擊,希望先擊斃一兩名侍女以減少壓力。
八傑義上當了,四侍女的腰裙本來是張開揮舞的。但突然收攏成束,人向左右下僕。
四枚釵形銀針,已先一剎那從裙影的空隙中飛出。
四傑的注意力,全被腰裙和劍所吸引,做夢也沒料到侍女們有第三隻手發射暗器,神錐剛發銀針已快得幾乎肉眼難辨,看到細小的淡影,針已入體。
四侍女雙手一觸地,便斜飛而退。八枚神錐全部落空,差之毫釐,失之千里。
人影倏止,地下卻躺了五傑。封一錐右肩並被靈犀劍貫穿,痛倒了。另四傑銀針入腹四寸,痛得倒在地上蜷縮成一團呻吟不已。
三比五,南門靈鳳五個人毛髮未傷。
腰裙再次揮舞,再次逼進。
一聲長嘯,剩下的三傑用上了連環錐法,神錐八方呼嘯而出。最令人防不勝防的旋風錐,所發的厲嘯最爲攝人心魄,所走的孤形路線也神奇莫測。
四侍女的腰裙,其實是吸引對方亂對方心神的誘餌,並非用來拍打暗器的,所以在對方發錐時伏地斜退閃避,而藉機發射銀針取敵。
錐雨一發,四侍女立即飛退。
南門靈鳳劍術與目力皆高人一等,但她也不敢毫先顧忌地衝進,定下馬步劍拍掌揮,剎那間擊落拍偏了五把神錐險象橫生。
人影飛射,三傑向北或樹林如飛而遁,丟下五位同伴不管,自己逃命要緊,以進爲退的策略用得恰到好處,三兩起落便已消失在樹林內。
遇林莫人,誰敢人林窮追暗器名家?除非他不想活了,追必定枉送性命。
封一錐剛爬走了十餘步,可能血已滲人胸腔,血從口鼻溢出,整個右半身麻木不仁,已無法站起奔跑。
“我要口供。”南門靈鳳攔住了他:“招,我叫侍女替你裹傷,不然……”
“你可以殺我,口……口供,沒……沒有……”他虛脫地咬牙說,向下一伏,猛烈地喘息。
“我不殺你,我等你死。”南門靈鳳冷酷地說:“等你的人來救你。”
“我……我寧可死……”
“好,這是你自找的。”
四侍女抓住另四傑,但也問不出口供。她們不能對受重傷的人用刑,真無可奈何。
南門靈鳳不能向封一錐用刑逼供,她一打手勢,五人鑽入樹林伏在草叢中,靜觀變化。
不久,東面大踏步來了兩個人。
情勢瞬息百變,誰也控制不了。
湖濱看不見任何船影,連打漁的小艇也失去蹤跡。往來的小船隻皆在湖心航行,以姥山分界,上行(西航)自左面(南)揚帆疾駛。下航自北面向東南冉冉而去,任何船隻也不會理睬七八里外湖濱叫喊的人,在鎮上候船的人白費工夫。
因此,到了鎮中的各路英豪,只有耐下心等候,相戒停止在外走動,以免碰上仇家發生意外。
事實上拚搏的事故仍然不斷髮生,風聲鶴唳,只有各自留心,儘可能遠離是非。
在鎮上,已討不到任何消息。離姥山英雄大會還有八天,不必操之過急。
會期的前三天,姥山方面會派船過來接人的。
姥山是江左羣豪名列領袖人物、五湖水龍神畢至剛的也門所在地,在江湖道上,提起姥山畢家大院幾乎無人不曉,這位爺在巢湖衆水賊的心目中,是值得尊敬、而且必須買賬的難惹人物。
畢老爺一句話,雖然比不上金科玉律,至少沒有人敢說聲不字,份量足以讓羣雄唯命是從。
這次江左羣豪大會,五湖水龍神是地主,也是公舉江左司令人的最佳人選,當選的呼聲最高。
畢家大院有人派在湖濱各鎮市任招待,但並不負責排難解紛,人手太過分散,想出面鎮壓也力不從心,乾脆不管,畢老爺哪有閒工夫管方圓四百里沿岸的事故?
姚文仲不再進鎮找消息,知道鎮裡決難獲得任何牛鬼蛇神的協助。
事先他並沒和餘豪約定,萬一發生事故後,應在何處會合。他並沒到過長河鎮,約定也無從約起,一進鎮口便發生意外,連長河鎮是大是小也弄不清呢!
他只好在鎮郊打聽消息,向一些散落的農舍漁戶查問,自然毫無所獲。
他深信餘豪脫身之後,就不可能再上當了,如無意外,應該已經脫險,目下必定也在尋找他的下落。
雨露觀音對這一帶不算熟悉,對餘豪一無所知,因此也拿不定主意,只能跟着姚文仲到處亂闖。
最後,他們走上了西行的小徑。
“姚爺,東面的水賊將你擄走,餘公子必定也往東尋找,你往西走豈不南轅北轍?”雨露觀音一面走一面提出意見。
“餘兄並不知道呀!”姚文仲另有見解:“他比我更缺乏經驗,一定像盲人瞎馬般四處亂闖。我們已經找遍東與北兩方,只剩下鎮西一個方向啦!”
“鎮西一帶沒有水賊活動,全被一羣羣不明來歷的人將水賊趕走了,可得千萬小心。”
“是些什麼人?”
“不知道。據水賊的眼線所知,很可能有風雲會的人。風雲會想插足江左,十年前就有了舉動,後來由在南京任職的廖家子侄出面,以官方的壓力向風雲會提出嚴厲警告,這纔打消向江左發展的計劃。據說,從中牽線的人有兩個。”
“誰?”
“湖西的水賊首領神鰲廖志雄,姥山以西都是他的獵食場。他不是巢湖人,他的廖與巢湖廖是兩碼子事,只是本家好說話而已。另一個是伏龍太歲楊彪,這傢伙後前是西廠十大殺手之一,名列京師四太歲,與一些官宦人家多少有些門路,搭上南京廖家子侄的線不足爲奇。”
“這個人我見過,六年前他還是一個惡名昭彰的江湖浪人。”
“目下他是姥山五湖水龍神的食客。”
“我不想管這些人的閒事。”
“但不戒禪師去投奔神鰲,你又想到姥山,必將與江左羣豪的首腦人物直接衝突。”
“你怕嗎?”姚文仲笑問。
“姚爺,別忘了,我這條命是你替我搶回來的。我願意追隨你,水裡火裡我決不皺眉,決不會害怕。你再說這種話,我可要惱了。”
“惱了就打我一扁針,再用移經改脈陰功制我?”姚文仲大笑:“哈哈!再製我兩次,我的內功就可以到達三花聚項境界成地行仙啦!”
“你這個壞主人可惡!”雨露觀音臉一紅:“你可要有做主人的風度哦!”
“見了鬼啦!我甚麼時候居然做起主人來了?你可不要……”
“咦!那幾個傢伙在做甚麼?”雨露觀音訝然輕呼,手向前一指。
前面三十餘步外路旁的林前草坡中,五個人正在吃力地互相裹傷。
“唔!好像是受了傷。”姚文仲說,腳下一緊。
雨露觀音急步跟在後面,真像個盡責的保鏢,任何人想從姚文仲身後偷襲暗算,那是不可能的事。
內心中,她對姚文仲又增多了幾分敬意。任何一個人,也不會把背部暴露在勁敵面前,即使這位勁敵已經心誠悅服表示效忠。
距五人還有十步左右,她突然眼中冷電四射。
“小心!”她向姚文仲發出警告:“我看到他們衣尾下露出的革囊,他們是暗器名家。
五個人也看清了他倆,傷勢沉重的封一錐眼中,涌起希望之光。
“請救救我們!”封一錐虛弱地求救。
姚文仲不假思索地走近,戒意徐消。他看到封一錐右肩井的創傷,看到另兩人替同伴吃力地從腹部拔出銀針,五個人的傷勢都十分危急。
“你們有保命止內血的丹丸嗎?”他蹲下急問,替封一錐撕破外裳察看創口:“你們必須在短期間獲得高手郎中的救治,不然……”
他聽雨露觀音冷哼一聲,聽到雨露觀音拔出腿旁暗藏匕首出鞘的輕響,擡頭一看,便看到林緣掠出五個影,快速地接近。
“不要過來!”雨露觀音迎面攔脅人沉聲冷叱:“站住!”
他心中一跳,暗叫不妙。
五女一字排開,南門靈鳳用怪怪的眼神盯視着他。
“原來是你策劃的陰謀詭計!”南門靈鳳恨恨地說,眼神百變令人難以捉摸她的內心變化。
“你說甚麼?”他聽得一頭霧水,反問的口氣自然不夠友好。
“我讓你先善後。”南門靈風向後退,四侍女也逐步後撤。
“怎麼一回事?”雨露觀音也退回,在旁戒備低聲問,目光緊盯着遠在三四丈外的五女。
“先救人。”他低聲說。
“這幾個傢伙不值得救。”雨露觀音踢開一具解卸在一旁的排形革裹,裡面還有四枚旋風錐露出錐尾:“我認出他們的身份了,他們是作惡多端、令人害怕的神錐八傑中的兩個你目前替他裹創的人,正是他們的老大封一錐。這傢伙比我壞一百倍。”
“目下他們是命危的人,我們不能見死不救。”他固執地說:“至少,得替他們先止住血。”
雨露觀音默然,最後像無限委屈地替一個人取針服藥並裹傷。
“我們得儘快地脫身。”他低聲說。
“爲何?”雨露觀音惑然問。
“那幾個女人……”
“我知道,風雲會會主的女兒南門靈鳳。消息已傳遍江左,我猜得不錯吧?”
“是的,我與她結了怨。”
“你沒有理由怕她……”
“我不打算與風雲會結怨。注意,我說走就走,咱們往北脫身。”
“好吧!我掩護你。”
“你記住,我一定比你快,你只要儘量施展輕功脫身,不必擔心我。準備,走!”
兩人一躍三丈,如飛而遁。
南門靈鳳一怔,知道追不上了,但她不甘心,發出一聲咒罵,銜尾狂追。
現場東北角里餘的岡上茂草中,三個人從草隙中目擊下面所發生的事故經過,他們聽不到語聲,只能看到人的舉動,從舉動中猜測,深感詫異。
他們是逃跑了的另三傑,躲起來等候拯救同伴,同伴是死是活,都需要他善後。
善後必須等南門靈鳳主婢走了之後才能回到現場,等得他們心中焦躁,看到五女躲起來,便知道同伴必定凶多吉少。
姚文仲和雨露觀音的出現,帶給他們無窮希望。他們並不認識姚文仲,也不認識南露觀音,因爲雨露觀音已經化裝易容,這位江湖名女人平時是很中看的。
姚文仲與雨露觀音替傷者服藥包紮後逸走,三傑這才發現五傑有救,迫不及待趕抵現場,摻扶了五位同伴急急逃入鎮中找郎中醫治,這才明白事故發生的經過。
封一雄是認識姚文仲的,但卻不加說明。
故事重演,你逃我追。
雨露觀音不相信姚文仲比她快,一進人山林就全力施展輕功掠走如飛。但遠出兩裡地,她已是香汗澈體,扭頭一看。姚文仲正神定氣閒緊跟在她身後,向她咧嘴一笑,她這才心服口服。
後面三二十步人影時隱時現,南門靈鳳五女也緊躡在後。
“這五個丫頭好厲害。”她說:“光天化日之下,輕功相等,是脫不了身的。”
“不錯。”姚文仲笑笑:“你能不能快一點?”
“再快,我就要斷氣了。”
“你回鎮等我。”
“你……”
“我引走她們,我比你快一倍,甚至三倍。”
“那……”
“有狐洞的活,我叫你躲你就躲,不聽話,我可不要你跟在身邊,你是個累贅。”
“好,我聽話。”雨露觀音欣然說。
“在鎮上等我。”
林中野草荊棘高與人齊,只有躍起對方能發現逃走的人,全憑聽覺追蹤。不久之後,逃的人速度逐漸加快,追的人不甘心也全力窮追,四侍女不久便落後了很多,最後終於失去主人的蹤跡。
窮寇莫追,南門靈鳳犯了追的大忌,窮追不捨。她已認定神錐八傑是姚文仲派來計算她的,激憤之中靈智不夠清明。
她也不想想,上次姚文仲如果要殺她或擒她,可說是舉手之勞,現在何必再費神計算她?
又追了兩裡地,不知身在何處,她已感到香汗淋漓,真力不繼,正想用激將法大罵,卻聽到前面傳出劇烈的撥草折枝聲。逃的人速度突然加快,但聽草本簌簌急動。聲音逐漸去遠。
“我永遠也趕不上他!”她泄氣地自語,頹然停步,倚在一株大樹幹上喘息。
休息片刻,她突然冷靜下來了。
她感到迷惑,她爲何如此憎恨姚文仲?
在和州客店食廳,姚文仲與銀衣劍客對了一掌,她便對姚文仲有了強烈的印象。只是,姚文仲對她的態度,卻大大地傷害了她的自尊,爾後每一次見面,都是在充滿恨意的場合中衝突,心中的恨意愈來愈強烈。
可是,姚文仲的形象,也在她內心深處愈來愈鮮明,甚至不時出現在她的冥想中,給予她精神上的困擾,很令她煩惱。
“有如雄孔雀,向雌孔雀炫耀自己美麗羽毛……”姚文仲這兩句不得體、充滿諷刺口吻的話,似乎一直就在耳畔不斷髮出迴響。
她真是爲了這兩句玩世不恭的話,而憎恨姚文仲的?或者是爲了姚文仲一直不斷派人計算她,而讓她的恨念愈來愈強烈?
愈想愈模糊,愈想愈恨。
“我不去多想,我要看他到底在搞什麼鬼。”她突然恨恨地大聲自語。
一跺腳,她回頭往回走。
這一帶都是小風陵,高度相差不遠,林深草茂,既沒有路,也沒有民居,連方向都不易分辨。
她發覺自己已經找不到來路,不知身在何處,只好認準正南方向越野而走,反正往南一定可以到達湖濱的,不至於迷失在山林裡。
越過一座叢林,終於看到六七裡外的一灣水影。
她想到走失了的四侍女,但並不擔心,侍女找不到她,自會返回原處等候她的。
她發出兩聲高亢的嘯聲,希望能知道侍女在何處。看地勢,三四里外應該是湖岸往來的村徑。
沒有迴音,她不再等候,一陣急走,三四里片刻即至,她已恢復精力,腳下甚快。
穿越一處荒野,到遠荒野的最南端,前面是樹林。她記得,樹林的西端不遠處是小徑。
樹林前,突然出現銀色的閃光。
她倏然止步,甚感驚訝。
是銀衣劍客,那一身銀衣極爲耀目。
“南門姑娘,你走得真快。”銀衣劍容笑得邪邪地:“但總算被我趕上了。”
“你有何用意?”她沉着地問。
她看不見銀衣劍客的兩個保鏢薛忠薛勇,看不見那陰險狡詐的於興山。但憑女性銳敏的感覺,她知道那三個傢伙一定在附近,潛伏在某一處地方。
“你可知道崩山皮堅的情形嗎?”銀衣劍客邪笑依舊,一雙虎目放射出詭譎莫測的光芒。
“我還要知道,我找的人不是崩山皮堅。”
“還有不戒禪師,血手瘟神的盜夥。”
“那是我的事。”
“我燒掉了皮家。”
“那是你的事,我對屠殺無辜、到處放火毫無興趣。我承認我曾經設法與皮堅面談,但無意毀他的基業。”
“南門姑娘,你這種不溫不火的手段,辦不成任何事的。我千里迢迢追隨姑娘,不時替你用雷霆手段辦事,方便不少,何以謝我?”
“你……”
“我負責把崩山皮堅和不戒禪師,擒住交給你處置,省了你許多事,請不要拒絕我,好嗎?”
“如果我拒絕,你又怎樣?”
“不怎樣,可是……”
“薛少莊主,不怎樣就好。”她不再擺出拒人於千里外的態度,語氣柔和許多:“你從南京跟來,沿途也辦你自己網羅羽翼與鋤除異已的事,似乎我每追查一件事,你都會插上一手。”
“那都是爲了你呀!區區寸心,天日可表。”銀衣劍客的話愈來愈動聽了。
“真的?”
“我可以發誓……”
“得了得了,不要拿肉麻當有趣了。”她怒容上臉:“我已經一而再明白表示過,不喜歡你死纏不休,不要再惹人嫌了,好不好?”
“我真不明白,我哪一點惹人嫌……”
“那是你自己該明白的事,我對你爲人處事的態度深感厭惡。你暗中帶了一大批人,處處製造糾紛和藉口惹事招非,與我的爲人處事態度完全不同,這理由夠了嗎?現在,請讓路好不好?”
“人的性格,是可以改變的。”銀衣劍客臉色漸變。
“那是你一廂情願的想法,不可能的。你一定要擋住路嗎?”
“南門姑娘,我希望你改變你對我的看法。”
“那是不可能的。”她固執的說:“你的野心太大,你是改不了的。”
“你是不是拿我來與那姓姚的比較?”
她氣往上衝,但剋制住了。
“豈有此理!”她撇撇嘴說,折向舉步便走。
銀光一閃,銀衣劍客晃身劈面攔了。
她哼了一聲,再次折向掠出一丈外。
銀衣劍客也不慢,第二次截出,哼了一聲。
“你想幹什麼?”她沉聲問,心生警兆。
“你知道我要幹什麼。”銀衣劍客陰陰一笑:“也許你應該知道,我的耐性有限,忍耐已到極限了。”
“你這話有何用意?”
“好,你真要知道?”
“不錯。”
“他爹所創立的風雲會,是天下第一大會,號令江湖。樹大招風。”
“我不過問家父的事。”
“我滌塵莊是武林第一莊,領袖武林。”
“我也不過問武林事,武林還沒有我的地位。”
“天下第一會與天下第一莊聯手合作,江湖與武林合而爲一,如果再有綠林加盟,想想看,那是多麼輝煌燦爛的局面?”
她大吃一驚,脊樑發冷。
“局面只有一個。”她悚然地說:“權勢大得不能再大時,所能有的唯一局面。”
“你是說……”
“造反,”她厲聲說:“天下荼炭,人人遭殃。”
“胡說八道!”銀衣劍客冷然地說。眼神卻煥發出另一種光彩,一種睥睨羣倫、雄霸天下的神采。
她不再遲疑,猛地斜躍三丈外。
銀衣劍客哼了一聲,銜尾飛躍跟進,半空中左手疾伸,虛空向她的肩背抓去。
她早有準備,身形下落的剎那間,猛地吸腹摔肩,側空翻一匝,再以隼鳥穿林身法斜掠而下,全身似乎縮小了許多,下掠的速度加快了一倍……
一抓落空,勁氣破風聲懾人心魄。銀衣劍客的空中身法變換比她差得遠,失去連續攻第二爪的機會。
“好,真像一頭靈鳳。”飄落的銀衣劍客喝采,聲出身亦動,轉身猛撲而上。
她連換三次方位總算擺脫了銀衣客的追襲。
“站住!”她臉色鐵青沉叱:“你知道假使天下第一會,集中全力對付天下第一莊,又是什麼輝煌的局面嗎?鳳雲會人才濟濟,上起武功超絕的武林高手,下迄無孔不人的雞鳴狗盜,天下第一莊能支撐多久?一年?三年?十年?”
“在下不允許這種局面發生。”銀衣劍客傲然地說。
“你能嗎?”
“有你在我手中,這種局面決無發生的可能,一會一莊成了親家,局面改觀乃是意料中事。”
“你做夢,無恥。”
“我等今天的機會,已經等得太久了。小鳳兒,你就乖乖地……”
她定下心神,一聲劍鳴,靈犀劍出鞘。
銀衣劍客急退兩步,銀劍出鞘映日生光。
“我警告你,小鳳兒。”銀衣劍客陰森森地說:“你那羣由大力鬼王率領,在暗中保護你的人,已經被本莊二莊主入雲龍程大魁帶人包圍在小土山。你如果不乖乖地跟我走,我就下令殲滅他們。小鳳兒,我不會虧待你,你我連袂並肩攜手傲嘯天下,定可開創出一番驚天動地的輝煌事業來……”
她用行動作爲答覆,一聲嬌叱,靈犀劍招發飛星逐月,走中宮攻上盤無畏地搶攻,攻勢極爲猛烈,捷途電閃。
招發一半,八寸晶芒陡然伸張。
“錚”一聲震吟,接着龍吟虎嘯久久不絕。
銀衣劍客封住了這一招。斜震出丈外,銀劍居然不會折斷,居然不畏靈犀劍的晶芒。
原來是一把寶劍,以銀漆掩住寶劍的本來的光芒,但顯然比靈犀劍差了一品,不是被南門靈鳳的馭劍內力震飄的,而是被靈犀劍的神異震力所撼動。
比內力修爲,南門靈鳳必定差了一兩分火候。
南門靈鳳也側退了兩步,心中暗驚,劍上優勢消失了大半,有點不妙。
是拼命的時候了,她再次衝進發起無與倫比的狂野攻擊,一劍連一劍,一步趕一步,強攻的狠招有如長江大河滾滾而出,一口氣攻了十八招之多。
銀衣劍客不再硬接,劍走偏鋒八方遊走,不時尋暇蹈隙反擊三兩招狠着,避免直接與靈犀劍的鋒刃撞擊。
兩相消長,拉成平手,誰也奈何不了誰,誰也無法取得優勢。
激鬥百十招,雙方的劍勢逐漸慢下來了。
南門靈鳳心中漸感不安,她無法長久支持下去,等到內力消耗到某一種程度,靈犀劍的晶芒便會減弱、消失。那時,劍上的優勢便將完全失去了。
芳心焦急,立萌退意。
“錚錚”兩聲暴震,銀衣劍客踉蹌退了四步,雙方的距離拉開了。
她斜躍兩丈,單足沾地立即再次縱起,展開絕頂輕功如飛而去,去勢有如星跳丸擲。
遠出百步,前面草叢中升起一個青影。
“姑娘留步。”攔住去路的薛忠獰笑,雙手叉腰神定氣閒。
她直衝而進,一劍揮出奪路。
薛忠哈哈一笑,向側一閃讓開去路。
她並沒打算傷人,只想奪路,毫無戒心地一掠而過,劍還來不及收回。
薛忠已算定她的反應,在丈外閃電似的一爪抓出。
她做夢也沒料到一個僕人長隨,竟然具有可傷人於丈外的神奇爪功,只感到右臂一震,如被大鐵鉗所夾,全身一麻,五指一鬆,靈犀劍失手墮地。
她的衝勢奇急,仍向前衝,砰一聲大震,摔倒在二十步外,貼草向前滑。
右半身已失去控制,大事去矣!本來她已運功護體,但由於精力耗損過巨,所以抗拒不了薛忠可怕的抓功,手臂仍能保全不肉綻骨折,已經是僥天之倖了。
氣散功消,一敗塗地。
還來不及爬起,背部的任脈脊中、至陽、神道三大穴,已被從斜刺裡撲來的人所點中,渾身立僵。
“我完了……”她心中狂叫。
制她的人是於興山,死對頭。
於興山將她抱起,陰陰一笑。
另一方向,薛勇飛躍而來。
“有人來了,快撤往埋伏地區。”躍來的薛勇急叫。
“恭喜薛兄。”於興山將她遞入興奮地奔來的銀衣劍客懷中:“大功告成,如何謝我?”
“多謝於兄妙計策劃,兄弟當有厚報。”銀衣劍客笑得邪邪地:“於兄不久自知。”
“快撤!”薛勇到了,領先便走。
“什麼人?”薛忠問。
“一男一女。”薛勇說:“先不管來人是何來路,這裡的事千萬不能落在外人眼中,萬一來人是武功深不可測的高手,逃掉了一個,將後果可怕,不可收拾,走!”
四人帶了南門靈鳳,急急向東如飛而遁。
薛勇斷後,故意用腳掃折不少野草留下蹤跡。
不久,北面大踏步來了兩個人。
靈犀劍躺在草叢中,炎陽下光芒閃爍。由於薛勇催得太急,銀衣劍客也因美人在抱樂昏了頭,忘了拾取靈犀寶劍,說起來也算是天意或巧合。
即使手上有削鐵如泥的神刃,追不上不接招的人,神刃並不比廢物好多少。
姚文仲根本不在乎神刃靈犀劍,上次他已經證明給南門靈鳳看了。這次南門靈鳳又窮追不捨,真的幾乎激起了他的怒火。
但不知怎地,他就是無法狠起心折得這個不知好歹的任性小姑娘。
他扔脫了南門靈鳳,繞道回頭找到了躲在土洞中的雨露觀音,先找地方歇息,順便取出乾糧充飢。
“我得去找回我的包裹。”他一面進食,一面向坐在他身旁的雨露觀音說:“然後到你誘擒我的那家農舍等候餘兄,或許他會到該處找我。”
“那家農舍是空屋,原來是水賊的眼線住處。”雨露觀音點頭同意:“不過,你得準備那丫頭找來,她有不少風雲會的殺手在暗中保護,那些人自己有船,水賊早就發現他們了。”
“她再找麻煩,我不饒她。”他不悅地說。
“姚爺,你該帶一把劍。”
“沒有用,她的靈犀劍無堅不摧,帶劍反而對我不利,我寧可不帶劍。”
“我看她的神色不太對。”雨露觀音說:“她瞪你的眼神複雜的很。假使她恨你人骨,就不會表現得那麼有風度。”
“她這種見面就要打要殺的表現,委實令人受不了。”他直搖頭:“女人,真是!”
“別指桑罵槐好不好?孔老夫子也說,唯小人與女子最難養也。”雨露觀音格格笑:
“你和她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是如何結仇的?”
他將和州結怨,與及沿途所發生的衝突概略地說出,只瞞下擊倒南門靈鳳的事。他覺得,說出來並不見得光彩,而且他也不想暴露自己的絕學遁形術。
雨露觀音靜靜地聽完,突然格格嬌笑。
“你怎麼啦?吃飽了撐壞了?”他惑然的問。
“笑笨牛呀!”
“什麼?”
“我是個女人,一個多次出入情關久歷滄桑的女人。”
“所以人家稱你雨露遍施的觀音菩薩呀!
“非女人不足以瞭解女人。”
“說這些廢話幹什麼?”
“這叫**恨交煎呀!你不是笨牛又是什麼?”
“鬼話!”
“你聽我說……”
“不許你說這些鬼話。”他正色說:“她和銀衣劍客纔是勢均力敵,吒叱風雲的一雙野心勃勃的男女。他們之間如果協調合作,將是我最強悍的勁敵,我得好好提防着他們,必要時……”
“必要時除去他們?爲何不利用他們?”雨露觀音提醒他。
“你是說……”
“幫助他們互相吞噬,或者羅爲已用。第一策,你可以幫助一方以打擊另一方;第二策是設法威迫利誘分別迫他們與你聯盟。前一策以幫助南門靈鳳最有利。後一策只要多下工夫。不難找到機會,因爲他們遠離他們的黨羽,經常帶了幾個人行動,可以用明槍暗箭對付,出其不意定可一舉成功。”
“我自己所冒的風險也大,而且我不做這種玩弄詭道權術的事。”
“我知道你會說這種話,你沒有雄霸天下的霸才,心不黑手不辣,成不了事。”雨露觀音大笑:“你只能做一個風塵怪傑。龍生龍,鳳生風,老鼠子生來會打洞。你師父笑夫子,就是一位風塵怪傑。”
“廢話一大堆。湯姑娘,如果你想爭逐權勢,最好不要跟着我。”
“我已經四十出頭了,爭得了多少權勢?爭得了又能用多久?人貴自知,我從不幻想我能力達不到的事。你知道如何做一個風塵怪傑嗎?”
“哈哈!師門家風,由來有自,還用你開竅?吃飽了沒有?準備走。”
人都喜歡走容易走的路,走草坡當然比在山林中披荊斬棘容易。兩人踏入荒野時,天色已經不早了。
雨露觀音的一番話,在姚文仲心中,掀起不小的波瀾,誘發了他的豪情壯志。
他在自問:別人能,我爲何不能?
另一陣波瀾的中心,是讓他感到煩惱的南門靈鳳,愛也罷,恨也罷,兩人間的結,終有一天必須解開,他必須在心理上有所準備。假使南門靈鳳與銀衣劍客聯手,他所受的威脅和壓力將增加十倍,不由他不早作準備。
他走路的姿態,有了明顯的改變,擡頭挺胸,步伐堅定穩健。
在神色上,也有了顯著的變化,目光堅定,神采風揚,像是脫胎換骨。
“我要換穿一件像樣的衣衫。”他一面走一面自言自語:“人是衣裝嘛!”
雨露觀音聽了他的話。
“是啊,人是衣裝,佛是金裝。”雨露觀音說:“那銀衣劍客其實並不怎麼樣,相貌並不出衆,出衆的是他的銀衣,標新立異也算是成名的終南捷徑之一。交給我啦!到了鎮上,我會替你張羅。爺,你喜歡什麼顏色?”
“青。”
“不好,一般江湖混混都喜歡穿青,因爲無財無勢。”
“這……”
“寶藍,如何?”
“太搶眼招搖了吧?”
“銀色更搶眼,更光芒四射。”
雨露觀音笑說:“還得佩一把劍。你打扮起來一定比銀衣劍客出色,也讓追隨你的人感到光彩。”
說劍就有劍,前面草叢中的靈犀劍反映着日光,光芒四射,冷氣森森。
“咦!”奔上察看的姚文仲一驚:“這是南門靈鳳的靈犀劍,怎會遺落在此地?她早該走了的。”
“再配上路就可佩懸了。”雨露觀音擡起劍遞給他:“那丫頭可能已經不在人間了,這附近有打鬥的遺痕,雖然着不到血跡……”
“是被人擒走了。”他不斷察看地面的痕跡:“而且去向的痕跡是故意留下的,人走了片刻。”
“恭喜你去了一位強敵。”
“如果是落在銀衣劍客手中……晤!不像,銀衣劍客自命是她的護花使者,不至於撕破臉面擒她。”
“你不懂。”雨露觀音臉色一變:“依你的所說,她對銀衣劍客並無好感,銀衣劍客有用強的可能。一個少女落在銀衣劍客手中,一旦失身,除了死心塌地聽任擺佈之外,沒有第二條路可走。那麼對你的威脅與壓力恐怕增加不止十倍。”
“先不管,跟去看看。
“千萬小心……
“我會的。咱們將計就計,看那些人是些什麼蛇神牛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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