歆月國皇宮。
日耀殿。
墨金色的惡龍寶座上,是歆月國的帝王,不,準確地說,應該是黑魔王王荻傲。他的手中,握着四腳鼎杯,杯中的美酒香氣瀰漫肆溢,飄蕩在大殿內。
猩紅色的地毯沿路一直鋪到了殿外,寶座之下,身穿道袍的九宵侍奉於左右。大殿外,天破八鬼星騎兵們重重守衛着。
大殿內,原本點燃的燭臺忽然滅了燭光。
“王!天曲已死!”
九宵瞧見了大殿的窗前飛來的烏鴉,沉聲回稟道。
荻傲單手撐着頭,眼瞪低垂,斂去了那份不悅,卻是假裝無所謂地說道“該死的女人,死了就死了!並不會防礙本王!”
天曲果然還是天曲,一如千古之前,本想讓她苟延殘喘地活着,聽命於自己。可是沒想到。本尊太過頑強,寧願一死!
現在,原本消滅他的計劃落空了!
不過這並不是問題,既然已經如此了,那就讓那個男人陷入昏迷之中罷!誰讓那個男人,也要愛戀他所悸動的女子呢?無論是任何人,都沒有資格對她心生愛慕!
七星如果聚齊不了,他倒要看看她這次如何破解!
大殿內一陣肅靜,詭異的氣氛頹然生起。
窗臺的烏鴉忽然驚悚地叫了一聲,飛向那陰沉的天際。有黑色的羽徵收落下,像是祭奠亡靈的舞曲。在那遠隔萬里的國度,天空同樣陰沉。
坤和宮外,天色也漸漸暗了下來。烏鴉從遠處飛旋而來,繞着整座宮殿打轉,遲遲不肯離去。突然,發出了讓人感覺悲慼的鳴叫聲。
古招歡感受到了魑所散發出來的哀傷以及痛苦,擡起頭瞧見烏鴉不再飛旋,只是佇立在枝頭。當下,她心中已經明白了。
左如歌,終究還是去了。
想起千古之前,想起如歌這千古以來反覆折磨,想起魑終其千古也仍然惆悵的所在,她心裡也隨之傷痛不已,不禁紅了眼眶。
皇甫御人感覺自己很壓抑,他扭頭瞧見她雙眼泛紅一片,眉宇微皺,伸手將她摟入懷裡。低沉的聲音,隨即響起,“歡歡……變小白兔了……”
“御人……”古招歡聽見他故意逗趣的話,明白他在苦中作樂。
他的痛苦不亞於自己,她又怎會不懂呢?她伸出手,擁抱住了他。此刻,她不想讓自己棲息於他的羽翼下,也讓自己做一回大樹吧!
皇甫御人沉沉地“恩”了一聲,在擁抱她的同時,自己也依偎向她。兩顆冰冷灼熱而又痛苦的心碰撞,燃燒起熊熊火焰。
誰的寂寞啊……一直住在對方的心裡……
閉上眼睛,惆悵的笑容。
皇宮深院裡,昔日二皇子所住的景陽宮,如今已成了禁地。之所以說是禁地,那是因爲二皇子幾乎與被囚禁沒有任何差別。
十年前先王將皇位傳給了現任的王,即日就下令將皇甫徹緊鎖皇宮。十年來,宮裡的人幾乎都不曾見過他,除了每日給景陽宮送膳食的宮女。
景陽宮外更是有侍衛把守,無論白天黑夜。
已到用晚膳的時間,兩名宮女提着膳食錦盒,走向景陽宮。把守景陽宮的侍衛確認了來人,這才放行,讓她們進了宮。
景陽宮內,雜草叢生,已經荒廢很久了。雖然每日都有小太監們,將院落打掃乾淨,可是因爲沒有人煙,讓此地感覺更加荒漠。
兩個小宮女自從進宮後,她們的每日的任務就是來景陽宮送膳食。第一次進景陽宮的確害怕,可是這時日一長,便也沒有了那份恐懼感,倒也安然。
景陽宮的寢宮房門緊閉,沉寂得嚇人。
小宮女鬆了相互的攙扶,其中一人走向門前,輕釦銅釦。寢宮內沒有任何人迴應,可是她仍然推門而入,似乎已經習慣。
前面一個小宮女推門而入,後面一人也隨即跟上了。
兩個小宮女走進了寢宮,安靜地將錦盒裡的膳食一一端在了桌上。完成了任務,又是一聲不吭地轉身離去。這十看來,寢宮內所住的人一向如此。
房門“吱啞——”一聲關上了,腳步聲也漸漸遠去。
寢宮內,仍然沒有任何動靜,安靜得如同死寂。
那一串長長垂掛的珠簾後,內殿的牀塌上,安靜地躺着身材修長的男人。
他緊閉着雙眸,沉沉地昏睡着,呼吸沉穩。只不過他的容顏,看上去十分憔悴以及疲憊,似乎忍受了過多得負荷,所以即便是在昏睡中,眉宇時不時皺起。
突然,一陣幽暗的光芒,在他的周身漫漫閃爍。
而他的眉間,一個隱約的“魋”漸漸浮現。忽然之間,被一團黑氣所壓,“魋”字又漸漸暗淡了光芒,直至徹底消失不見。躺在牀塌上的皇甫徹,瞬間衝破那層束縛,卻也沒有睜開眼,只是輕吟出聲,卻帶着無限深情,“神子……”
魋……等了您……很久很久了……
呢喃聲消失了……陷入了一片混沌之中……
皇甫王朝,御王十的。
如歌皇后病逝七日後,出殯的隊伍從皇宮一路沿着皇甫都城前往皇陵入葬。
整個皇甫王朝的子民,對於皇后的病逝,都是哀傷不已。皇后在位六年,未予王生下子嗣,天生麗容卻早逝,這又如何讓人不感慨?
如歌皇后之前曾是如歌郡主,更是左老將軍的愛女,隨其兄,曾的驍騎大將軍左將軍一起征戰南烷邊境的遊牧蠻夷,平定戰亂。
六年在位期間,如歌皇后更是安撫民心,對子民愛護有加,是一位值得子民愛戴的好皇后。刀與病逝的納蘭太后一樣,受到了皇甫王朝子民的敬重。
宮女千人,士皇千人,出殯的隊伍綿連了整條長街。那白色的飄帶,隨着風微微吹拂曉,白色錫箔,黃色金箔,銀色銀箔,散落在空中。
吟唱的哀歌,彷彿在哀嘆她早逝的年華,這樣的青春。
衆人跪拜在地,齊聲喊道,“王萬歲萬歲萬萬歲——皇后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
“王萬歲萬歲萬萬歲——”
“皇后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
“……”
清一色的白色馬匹,爲首的馬匹上是皇甫王朝的王皇甫御人。一旁是莫不凡將軍以及曲陰陽軍師,另一旁是如歌皇后的兄長左榮恩左將軍。
在他們之後,白布裝裹的馬車裡,一頭銀髮的古招歡靜坐着。她閉上了眼睛,耳邊不斷響起那悲傷的吟唱,充斥在心頭。
她的身邊,坐着雲惜以及阿布。
容容原本也要隨隊伍送送如歌皇后,可是她分娩身體不適。在衆人的勸說下只好作罷,留守於府中。此刻,她在將軍府裡,抱着新生的孩子目哀。
這樣凝重的氣氛,不由得讓人感覺壓抑。
人雖縱有一死,卻重於泰山,又輕於鴻毛。若說它多少沉重,也算不上,若說它有多輕渺,又太過卑憐。
當她們知道左如歌就是天曲星轉世的剎那,心裡面那份沉重的心情的確是難擋。經歷了千古輪迴,終究還是一場虛無。
人啊,是不是隻是如此罷了呢?歸於塵土,纔是最爲安樂的地步?
出殯的隊伍出了皇城,又出了國都都城,一路來到了皇甫王朝歷代帝王以及皇后入土的皇陵。越是接近皇陵,越是感覺清淨以及孤寂。
皇陵的入口處,一身白衣的項天齊早早就等候着。他聽見了絲竹之聲,側身瞧見了出殯的隊伍,也瞧見了王,更是瞧見了由八名皇家士兵擡着的大棺。
隊伍在皇陵的入口前,一致地停下了步伐。
按照皇甫王朝的規矩,惟有皇家之人才能隨皇帝或皇后的大棺進入皇陵。
隨即,最後陪伴大棺走過最後一程的人,只剩下那幾名知曉經過的人。一行人下馬的下馬,下車的下車,隨着大棺慢慢地走入皇陵。
一座又一座的陵墓,風塵的記憶,將整個王朝的興衰呈現。踏着這片黃土,似乎都可以感覺到那份沉重以及肅穆。
在一處已經打開的陵墓處,八名皇家士兵終於交大棺放了下來。巨大的棺材落了地,發出了沉重的聲響,塵土也開始飛揚。
皇甫御人扭頭望向士兵以及守陵之人,沉聲說道,“本王想獨自緬懷皇后!你們統統都退下罷!沒有本王准許,任何人都不得踏入皇陵半步!”
“是!王!”衆人齊齊回道,轉身朝着來時的路離去。
等到他們走遠了,等到身後的塵土都不再飛揚,等到只剩下孤寂以及那份幽幽惆悵,等到初冬最後一拔大雁也朝南飛去。
左榮恩這才動了動身體,邁開沉重的腳步,走到了大棺前。
這具棺材裡,躺着他深愛的如歌,是他千古以來一直想要珍惜的女子。他顫顫地伸手撫摸着大棺的棺面,猶如撫摸着他的如歌。
忽然,他神色一緊,手用力,將棺蓋推開了。
一剎那,瞧見了左如歌安詳美麗的容顏。她仍舊穿着閉眼時穿着的華麗彩裙,擦豐淡淡的妝容。她這麼安靜的模樣,只是像睡着了一樣。
而她的手腕上,那一串紅繩繫着銅鈴在陽光下反射出微弱的光芒。
項天齊拔出了蕭,放在脣邊,微微呼氣,吹出一曲輕柔的曲子。在這蕭瑟的皇陵裡,蕭音瀰漫起一陣漫天的哀傷,這是送別深愛之人的樂曲。
“……”
衆人都惆悵了容顏,靜靜地望着他與她。
古招歡忽然斂了神色,走近了皇甫御人身邊。雙眸望着左榮恩以及大棺裡探詢不到容顏的左如歌,對着身旁的人輕聲說了些什麼。
微風吹拂,那一頭銀髮便隨着風輕輕吹動。
皇甫御人聽見了她的話,微微扭頭望向身旁的人兒。他的綠眸裡是她溫柔的容顏,不禁感慨,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輕輕地用力地握了下。
他點了點頭,將手鬆一節。
皇甫御人走到了左榮恩的身旁,望着大棺裡的安靜沉睡的左如歌,沉聲說道,“左榮恩!你是她的丈夫,題筆的時候,知道怎麼寫了吧!”
“王……”
左榮恩聽到了這句話,明白了這其中的意思,忽然雙眸綻放出光彩,泛起絲絲漣漪。
皇甫御人不再多說什麼,對着眼前的男人點了點頭。
“榮恩……謝王成全……謝王成全……”
左榮恩心中激動,更是感動。他沉聲喊着,身子一彎
,單膝跪拜在地。
“起來吧!時辰不多了,未說完的話快些說了,讓她放心地走罷!”皇甫御人雖然難過,可是身爲男兒,連安慰也比較強硬。
左榮恩明白他的這份心,沉重地點了點頭。
而他低下頭的容顏,那雙深邃的眼眸緊緊一閉,斂去了那份漸漸浮起的酸澀。又怎麼能在這個時候再次無用地哭泣?若是如歌知道了,一定又要笑話他了!
是啊!讓她放心地走……
皇甫御人見他沉沉點頭,這才舒緩了一口氣。邁開腳步,擡起頭瞧見了在自己身前站着的古招歡。而她正微笑地望着自己,雙眸清澈璀璨。
他一時心神盪漾,太短的時日內,發生了那麼多事情,讓自己感覺疲憊。此刻,她還在自己身邊,讓他感覺自己是如此幸運以及幸福。
是的!這一生,能有她相伴,還求些什麼呢?
天下、領土、權勢……那些不過是過眼雲煙,抓不住的東西!而惟有她,纔是最爲真切的所在,是不離不棄自己的女子啊!
皇甫御人邁開腳步,走到了古招歡身邊,再一次輕輕地握住了她的手。
這個時候,她也用力地反握住他。
蕭聲依舊悠揚地吹響着,除去那份痛苦以及惆悵,還多了一份珍惜與感慨。不是無慾無求,就會變得所向無敵,正因爲有那一份想要守護的存在,纔會更加勇敢。
左榮恩扭頭,牙齒咬破了手指,鮮血滴入朱墨盒裡。他這纔拿起一旁沾着朱墨混着自己鮮血的大毛筆,從地上站起身來。
低下頭,最後再一次深深地望她一眼。
如歌,你等哥哥……
等哥完成了神子的使命……哥就來陪你……不要害怕孤單……也不要害怕寂寞……更不要走得太快了……哥會追不上你的……
我們說好了……
他在心裡默默地說完,心裡深呼吸一口氣,眼睛一閉,沒有遲疑地將棺蓋合上了。拿着毛筆,在棺壁上寫下了一行字。
——吾妻如歌。
——左榮恩。
大棺被曲陰陽以及莫不凡推入了陵墓,除了在場的衆人,沒有人知道,此刻的左如歌並不是以皇甫王朝皇后的名義入葬,而是以他的妻子之名。
衆人朝着合上的陵墓鞠躬,佇立了許久。
等到天色漸漸暗沉,蕭聲也停了聲,這才轉過身,依依不捨地離去。歸去的步伐,顯然是輕了許多,因爲帶着美好的憧憬。
左榮恩彎下身,輕輕地撫摸着她的陵墓,輕聲說道,“如歌,這一次,要改改那一句話了呢!一生一世都太短了,許你生生世世!”
他說完,閉上了眼睛,耳邊的風,一如她的首肯。
衆人出了皇陵,隊伍起程朝着都城而行。馬蹄踏着青草,濺落起塵塵飛揚。路邊的小白花,卻還在寒風中怒放出動人的姿態。
都城內,家家戶戶都掛起了白燈籠。按照風俗,這白燈籠要掛上七七四十九日。
皇甫御人一行剛進入都城,擡頭瞧見了身穿白色喪服的小卓子。他孤單瘦弱的身影裡,猶如快要凋落的紙片,欲欲而墜。
小卓子一直盼望着王的歸來,而他此時也已臨近三十。
雖然主子已經淪落,可是在自己心裡依舊是他的那位主子。從兒時到少年,從少年又到中年,始終是那位殿下。因於這份相處之情,即便是冒着殺頭的危險,也要面聖。
從宮女口中得知主子已經陷入昏迷很多時日了,可是基於王下過命令,任何關於徹皇子的事宜都不予理會,又加上皇后如歌病逝,徹皇子昏迷一事更是沒人願意稟告。
他之所以會等候在這裡,是因爲他已經沒有任何辦法了。
小卓子被士兵們推到了一旁,他連忙跪拜在地。
等到王的隊伍進入都城,從他身邊經過的那個時候,他突然擡起了頭,更是站起了身。自己被士兵們攔住了,他卻也朝着王伸出了手。
“王!救救徹皇子!王!救救他!”
“徹皇子他已經昏迷整整七天七夜了!七天七夜也不曾醒過,更沒有進過任何食物,再這樣下去,他快要死了!徹皇子他……”
“王救救他啊!王開恩啊!”
“……”
他的呼喊聲,驚動了皇甫御人,也驚動了馬車裡的古招歡,更是驚動了知曉皇甫徹的人。頓時,衆人的目光望向那呼喊的人。
曲陰陽一眼就認出了他,脫口而出,“小卓子?你們快鬆手”
“是!”士兵們這才鬆了手,放他入行。
小卓子急忙跪拜在地,半跪着到了皇甫御人的馬匹前,哀求道,“王!救救徹皇子吧!他已經昏睡了七天七夜了!再不救他,恐怕就遲了!”
“王啊!”
皇甫御人聽到這番話,原本剛剛平復的心情一下子又被挑起,感覺煩躁異常。他凝重了眼眸,沉聲問道,“你說皇甫徹昏迷了七天七夜?”
“是!王!送膳食的宮女們已經有七天不見他進過膳了!徹皇子就躺在牀塌上,一動不動!”小卓子焦急不已,稟告道。
皇甫御人怔鬆了神情,感覺自己四肢百駭。
他同父異母的兄弟……皇甫徹……他差點就要將他忘記了……他到底是在做些什麼……這十年裡……他到底又做了些什麼……
氣死了父皇,又惹得母后病逝,將皇甫徹囚禁於景陽宮,更是將其他皇子統統驅逐出境,分派到打下的其餘國都看守,不得回國。
痛恨自己,厭惡自己,可是卻又無法阻擋對於那份血腥的渴望!
他真得好恨好恨!
馬車的簾子忽然被人掀開了,古招歡跳下了馬車,她急急地邁着步伐,奔到了皇甫御人身前。擡起頭,仰望馬背上的他。
只見他神情迷茫,一副自責不已的模樣。
從他的表情裡,她已經明白了他內心的感受。他正在痛恨自己,更在埋怨自己,正在恨着自己嗎?她的御人,她的王……
古招歡強扯起一抹笑容,朝他伸出了手,幽幽說道,“御人!我們去看他!我們馬上就去!他不會有事的!你不要擔心!”
“招歡……”皇甫御人回過神,呢喃了一聲。
他低下頭,瞧見了身前擡起頭正望着自己的女子。她的眼睛如此清澈,她正望着自己微笑着,她的笑容,這樣燦爛。
“我們去!御人!”她又是鎮定地說道。
“恩!”他沉沉地“恩”了一聲,猛地伸手將她的手一把握住。手腕用力,將她帶上了馬背,將她的手環住了自己的腰,策馬而去。
古招歡只得將手緊緊地擁抱住了他,將頭靠在他的後背,感覺到了煞魘的烙印正在灼熱又在肆虐。他的身體一僵,她咬住了脣,知道他又在忍耐了。
已經找到了五人了……只差一點點了……
還有一點點……就可以了……
衆人瞧見他們飛奔而去,黑女與銀髮糾纏在空中。而他們的背影在曲陰陽、莫不凡、雲惜、左榮恩、阿布、項天齊眼中都感覺如此熟悉。
可是這一份熟悉感,到底從何而來……
“嗒嗒嗒——”馬蹄聲四濺,踏破了皇宮的莊重寧靜,也踏破了皇后剛剛入葬的死寂氣息。皇甫御人帶着古招歡,直衝向景陽宮。
景陽宮外,侍衛們遠遠地瞧見了來人,急忙下跪,齊齊喊道,“王萬歲萬歲萬萬歲”!
“歟——”皇甫御人喝了一聲,單手帥氣地扯起繮繩,讓馬兒停止了奔跑。他自己先下了馬,隨即扶着古招歡下了馬。
皇甫御人瞥了眼跪拜在地的侍衛,沉聲問道,“二殿下昏迷了七天七夜,可有此事?”
“王,的確是如此!”侍衛長急忙回稟,卻是顫抖了聲音。
“該死!你們難道就不知道通知本王?若是有個三長兩短,本王就拿你們試問!現在還不快點去請太醫?你!還有你!快點去!”
他厲聲喝道,更是皺起了眉頭。
兩名侍衛急忙磕頭,回道,“是!王!屬下這就去!這就去!”他說着,慌張地從地上爬了起來,朝着太醫院一路奔去。
其餘的侍衛將頭低得低低的,深怕他們觸怒了王。
皇甫御人顧不上其他,徑自奔進了景陽宮。走了幾步,又是懊惱地停下腳步,退了幾步,握住了古招歡的手,牽着她一齊奔進了宮去。
景陽宮內,早已經不復往昔。
寢宮的門,被人突然推開了。
皇甫御人的視線掃過空無一人的寢宮,邁開腳步,朝着內殿走去。每走一步,感覺自己的心在跳躍,到底是爲了什麼而跳躍,可是他不知道!
因爲那份傷痛嗎?若是皇甫徹就這樣死了,是他所造的孽!
牀塌上,輕紗縵縵,遮蓋了那修長挺拔的身影,卻讓氣氛顯得更加凝重以及壓抑。感覺到了濃重的抑鬱氣息,甚至感覺到了那份死寂了的味道。
皇甫御人走到了牀塌前,顫抖着手,將輕紗撩開了。
視線一開闊,終於瞧見了躺在牀塌上的皇甫徹。他似乎很安然,靜靜地躺着,呼吸有些拖沓,胸膛微弱地起伏着。只是容顏憔悴,沒有一絲血色。
“……”皇甫御人一時間不知如何開口,想不出該呼喊他什麼。
叫他徹?從來沒叫過!叫他弟弟?也從來沒有叫過!該叫他什麼?真是個問題!這樣一想,似乎在記裡,自己的身後總是有一個身影在追隨。
猛然悔悟,難道說他其實是想親近自己嗎?
皇甫徹?想要親近自己,可是又無法親近自己,所以處處爲難於他,想要引起他的注意?
在他恍然失神的時候,古招歡也走到了內殿。只不過她的步伐,越來越急,心也越來越激動。因爲她,已經感覺到了鬼星的那份靈力所在。
雖然那麼微弱,幾乎不可分辯。
但是不會有錯的,是魋!的確是魋!
古招歡焦急地奔到了牀塌前,她都沒有用自己的血讓其恢復記憶,就已經瞧見他的眉宇之間,那黑氣之下,那個“魋”字隱隱現現,危在旦夕!
心裡吃了一驚,原來皇甫徹就是魋!
怪不得……
他會對自己悸動,又對自己恨着……
原來他就是魋的原因……真得……對不起……
所有的記憶,開始氾濫的
時候,她愕然明白這一切,原來早有定數。而他們不過是被這定數所操縱的玩偶,怎麼也逃不開那份註定。
他是魋,千古之前,他愛着自己……
爲了斷絕他的這份癡念,她咬牙對他說了狠話。仍舊清楚地記得,他受傷挫敗的容顏,猶如終年被霧氣籠罩的深山,如此朦朧惆悵。
古招歡顫抖着腳步走近了牀沿,低下頭望着牀塌上沉靜躺着的皇甫徹。
她突然感覺到懊惱,魋,是我對不起你……
縱然是想了斷你的念頭,以爲長痛不如短痛,卻也不知道你千古以來,你終究還是未能忘情。如果當時自己能更加委婉一點,教會你如何纔是真正的愛,是不是會更好呢?
皇甫御人呆呆地佇立在牀沿,他忽然啞然輕笑,“呵呵……呵呵……”
“……”古招歡被他突兀的笑所驚醒,她回過神扭頭瞧見了他疲憊哀怨的俊容。這個樣子,讓她感覺太過心疼了。
是的,心疼他……一直一直心疼……
皇甫御人望着牀塌上躺着的皇甫徹,嘴角的笑容也僵硬了凝固了。他輕輕搖頭,感慨地說道,“總是以爲自己眼前所看見的一切,就是真的”
“不會用心去看看,那些人究竟都是在做什麼。”
“從小到大,他一直跟着我一直追着我,可是我卻從來也不會回頭看他!我只知道,他的這份追隨裡,只因爲那份憎惡!”
“可是我不知道,其實他也是想親近我……”
“到頭來,原來最最無知的那個人,其實是我自己!我纔是那個,最愚昧的人啊!”
“……”
他沉沉地說着,語氣裡滿滿都是愧疚。
古招歡聽見他這麼說,一下子哽咽了喉嚨。愚昧的人,何止是他呢?她也更是愚昧的人!可是不正是因爲有七情六慾,纔會喜怒哀樂嗎?
伸出手撫上了他的容顏,柔聲說道,“不要自責,也不要這樣埋怨自己,這是誰都不想看見的事情!如今,讓徹快些清醒纔是!”
“讓他清醒!讓他清醒!”
皇甫御人呢喃了一聲,伸出手抓住了她的手,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樣。他焦急地呢喃,“太醫呢?爲什麼太醫還沒有到?”
“御人!我感覺這其中有些蹊蹺!”古招歡拉住了他,凝聲說道。
“徹他是鬼星之一,他是魋”!
“可是那份黑氣,究竟是從何而來?我尚未讓他復甦記憶,他的眉心卻已閃現了‘魋’字。他又爲什麼昏睡了七天七夜?”
皇甫御人有些焦急,迫切地問道,“難道說太醫也沒有辦法醫治嗎?”他想了一會兒,眼底突然迸發出光芒,“我知道,有一個人一定能治好他!”
“……”古招歡原本陷入在自己的思緒裡,聽見他這麼說,急忙扭頭望向他,“難道你想……”
“是!只有她了!這個世上,只有她了!”
皇甫御人奪定地說道,‘他望着皇甫徹,堅決地說道,“一央馬上起程前往百花谷!”
話剛說完,卻發現自己的心也同樣顫抖着。
十年了,竟然已經十年了……
這十年來,自己不曾再與他們兩人見過面,更是下令,若是見了他們,一定殺之而後快!因爲自己還在恨着,如果不是月亮泉一事,也不會讓他與招歡分離。
到如令,想到就要前往百花谷與他們兩人見面,更有另外一種心情。
古招歡面露喜色,她連忙應道,“那我們就馬上前往百花谷!對!去找百媚,她一定有破解的方法!這樣徹他就會沒事了!對”!
“恩!”皇甫御人應了一聲,他又是側身朝豐殿外大聲吼道,“來人吶!立刻準備馬車!”
話音剛落,殿外奔進來一匹人。
來人正是曲陰陽、雲惜一行。他們終於隨隊伍抵達了皇宮,直奔景陽宮。剛走到殿前,就聽見了皇甫御人的怒吼聲。
當下,一羣人進了殿,紛紛跪拜在地。
雲惜等人剛入殿,就已經感受到了那份微弱的靈力。他們明白,原來魋的本尊就是皇甫王朝的二殿下皇甫徹,他是鬼星魋!
皇甫御人瞧見來人,凝重的神情並沒有斂去,吩咐道,“陰陽!不凡!你們快些去備馬車!本王要帶徹前往百花谷!”
“是!王!”曲陰陽以及莫不凡兩人齊聲回道,隨即起身出了殿。
古招歡瞧見了其餘四人還是跪拜在地,急忙喊道,“你們跪着做什麼?還不快些起來?”這真是一羣傻子,卻傻到如此真摯!
“是!神子!”他們四人也是齊聲回道,站起身來。
一行人在殿內靜靜等候了半柱香的時辰,太醫們在之前總算是趕到了,可惜又被皇甫御人遣回了太醫院,衆人白忙了一場。
半柱香之後,馬車已經準備妥當。
左榮恩上前一步,抱拳說道,“王!讓榮恩背徹皇子上車吧!”
“不必!本王親自來!”皇甫御人說完,跨了個步子走近牀塌。他伸手,將昏迷不醒的皇甫徹扶了起來,又是轉身,將他背在了自己身上。
他這個爲人兄長的,卻是第一次與他如此親近……
從都城前往百花谷,七天七夜的路程。
沿了一路的枯萎黃草,一場冬雨過後,天氣驟然轉冷。寒氣瀰漫,讓人感覺更加蕭瑟。眼見蒼穹壓得低低的,天空彷彿下一秒就會坍塌。
兩輛馬車,朝着百花谷而行。
前方的馬車,莫不凡駕着馬車。馬車內坐着阿布、雲惜、曲陰陽以及左榮恩。尾隨其後的馬車由項天齊駕御,馬車內,皇甫徹安靜地躺着,而皇甫御人以及古招歡則守候在側。
期間,由莫不凡幾個男人輪流駕車。
天氣越來越涼了,眼看着就快要下雪了。
後面馬車的窗簾子忽然被人掀起,赫然探出一張粉嫩的麗容。古招歡望了眼陰鬱的天空,清澈的眼底映入了那份陰鬱。
手一鬆,放下了簾子。
馬車內,皇甫御人沉靜地望着仍然昏迷不醒的皇甫徹。其實他已經望了他很久很久了,久到自己都快要忘記到底有多久了。
這幾天時間裡,他想了很多很多,愕然發現,自己從前錯過了太多。
想到這裡,他眉宇緊銷,輕輕地嘆息。
古招歡瞧見他皺起了眉頭,不禁也惆悵了容顏。已經行了那麼多日了,再過一會兒就要抵達百花谷,這些日子來,他一句話也不說。
他不說,她也不問。
她在給他時間,讓他擁有足夠的時候想明白這一切。
人總要學會成長,失去和擁有,有時候只在一念之間。你以爲你得到,其實你正在失去,你以爲你失去,其實,你一直都擁有。
古招歡坐到了他身邊,忍不住伸手握住了他的手。扭頭望着他俊逸的側臉,輕聲說道,“御人!快要到了!你還好嗎?”
她的話音剛剛落下,皇甫御人原本皺起的眉宇皺得更攏了。他急忙雙手將她的雙手包裹,有些生氣地說道,“怎麼這麼涼?我應該你問呢,你好嗎?”
“我沒事……”古招歡微笑着,幽幽開口。
皇甫御人不等她把話說完,徑自打斷了她的話,“我知道!我都知道”
“……”她收了聲,靜靜地等待他的下文。
這才感覺到兩人的溫度差異,她畏寒,所以手冰涼一片。可是他的手,卻出奇得溫暖。她想要去溫暖他,卻反而被他溫暖了呢!
皇甫御人又是擡頭望着皇甫徹,沉聲說道,“我知道得與失只是一念之差,我也知道不該再這樣消沉!我們現在有更大的磨難需要面對”!
“招歡!”
他說着,扭回頭了頭,目光深邃地望着她,“謝謝你這些日子,如此沉默地陪伴我!所以,也希望你不要再擔心了!”
“不管是否能找到七顆蒼狼星轉世的人,都沒有關係!若我真得被那個魔物吞噬了心志,你就消滅了它吧!不要再讓它在我體內作威作福!”
“雖然我仍舊不是很明白,可是我相信你一定可以!是不是?”
在他心裡,她從來就是神奇的所在……
“御人……”古招歡聽見他這麼說,心裡登時一顫。
難道他已經感覺到了嗎?煞魘逐漸成長着,而他感覺自己越來越痛苦。他憐惜要臨近二八年華,四七二十八,七是劫,四又分爲春夏秋冬。
當到了四之中的最後一季,煞魘也要甦醒了,然後徹底地將他吞噬掉。
離他二十八歲的生辰,沒有多少日子了。恰指一算,也只剩下五個月時日了。也就是說,她要在五個月之內,找到最後的兩個鬼星。
否則,前功盡棄,即便是找到了五個鬼星轉世,也是無濟於事。
他已經感覺到了吧!
他的身體裡,那些細微的變化,他是如此聰明的一個人!怎麼會感覺不到呢?日趨茁壯的煞魘,那份嗜血之氣更加強韌。
難道真得要用自己的血,去祭奠他嗎?不!她做不到啊!她做不到!
古招歡心中痛苦,眉宇輕蹙,猛地撲進了他的懷抱。雙手緊緊地擁抱住他,更是不捨地呢喃,“不會的……怎麼會呢……不會有事的……”
“人都一死,能死在所愛之人的手裡,也不會有所遺憾了!”
“誰說你會死?你是王!你能活一萬歲啊!”古招歡愴然欲泣,卻也強忍着不讓自己失聲哭泣,只是心裡的那份酸澀不停翻攪着。
皇甫御人也是一陣惆悵,卻還是揚起了脣角。他顫抖了手,擁抱住她的時候,停止了這份顫抖,堅定了擁住了她!
“傻瓜!歷代的王,又有幾個能活一萬歲的?”
“若是活了一萬歲,就不是人了!那就變成真的妖怪了呢!想想看,一萬年後,你還活着,可是你愛的人愛你的人,卻都死了!活着還有什麼意思?”
“活上一萬歲,與你相守百年,我寧願只活百年!”
“百年太過貪心的話,十年行不行呢?”皇甫御人搖了搖頭,溫柔地說道。
古招歡睜大了眼睛,不讓那些淚水落下,嚥下酸澀,輕聲附和道,“我是神之子,準了你的請求,十年或是百年,都準了你!”
這個傻子,他只想回到過去嗎?
回到他們分開的這十年裡?傻子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