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好榮恪的罪狀後, 溫雅端坐在牀上讀了幾遍,直到覺得聲音足夠冰冷,態度足夠強硬,擱在一旁站起身,走到百寶閣前,手一一撫過那些精巧的玩意兒,每一樣都是他相送,每一樣都有甜蜜的回憶。
從此以後,只能伴着這些度過了嗎?
一夜無眠, 第二日早朝,是她準備宣讀榮恪罪狀的日子。
剛出紫宸門,翟衝迎了上來, 目光掃過左右,隨行的人自覺退出很遠, 翟衝低聲說道:“剛剛得知消息,鎮國公府的人, 一夜之間全部消失,走得乾乾淨淨。”
溫雅的手顫了起來,抖着聲音問道:“怎麼得到的消息?”
“凌晨的時候,呂爺爺罵罵咧咧回到公主府,埋怨榮恪不帶上他, 並給了馮茂一張字條,是榮恪寫的,說是呂爺爺給延平留下, 馮起給我祖母帶走。馮茂不敢告訴大長公主,悄悄來找我派兵前去截留。”
“可截住了?”溫雅問着話,心裡滿是絕望,想起他曾經說過,若我不願,可一夜之間搬空鎮國公府。
翟衝搖頭:“沒有任何蹤跡,想來榮恪早有準備。”
溫雅兩手緊緊攥着轎杆,蒼白的手背上青筋迸出,她不去想他爲何如此,也不想追究他知道了什麼,她只知道,他不辭而別,離她而去了。
“擺駕。”良久沉默之後,她突然發出尖利的聲音,尖利得自己都有些吃驚。
白着臉進了東暖閣,從袖子裡抽出寫好的罪狀撕得粉碎,開始埋頭寫聖旨。
丹鳳郡主指婚安國候府小公子。
元旭違抗睿宗皇帝聖旨,私自出京前往嶺南,就不用回來了。
吉王妃教子無方,跟着一道流放嶺南,聖旨下達後即刻啓程。
寫罷兩道聖旨正蹙眉思量,薛明在外催促早朝,就聽太后冷聲道:“不忙,讓他們等着,先派人去宣莊親王進宮。”
太后施施然前來,隔着珠簾看不清面容,只能聽到她清晰的聲音,她宣讀了第一道聖旨,給丹鳳郡主賜婚,莊親王一聽,連忙出列道:“丹鳳任性,太后若強硬賜婚,她必定會上吊尋死,請太后收回成命。”
“上吊?”太后一聲冷笑,“那就讓她死去。”
莊親王如同被抽了一記悶棍,目瞪口呆看向上方,太后向來明理,今日怎麼不講理了?
“丹鳳有二十了吧?她癡戀鎮國公的事鬧得沸沸揚揚,你們夫婦竟毫無辦法,由着她尋死覓活潑婦一般胡鬧,我今日爲她賜婚,聰明的話,她乖乖嫁人成親,非要上吊尋死,誰也不許攔着。”太后冷聲說道。
“太后也得講理。”莊親王一聽無可轉圜,心一橫,大着膽子說道。
“我就是太講道理,才縱容了你們,元昌惡行不斷,小學堂烏煙瘴氣。莊親王府以後也不用辦小學堂了,挪到太師府去,讓方太師親自挑選翰林和武將,好好教導這些王侯子弟。”太后說道。
莊親王剛要叫屈,有十數位大臣出列,都是家中有兒孫在小學堂讀書的,這些人齊聲讚頌道:“太后英明。”
莊親王想要說的話被他們堵住梗在喉間,就聽太后又道:“從今日起,莊親王也和其他大臣一樣,逢早朝時進宮,衙門裡每日點卯,若嫌拘束,就去了職銜,儘管回府自由自在去。”
莊親王想要跳腳大罵,想要拿命抗議,可聽到那句去了職銜,只能吞下這輩子最大的委屈,跪倒下去有氣無力說道:“臣遵旨。”
溫雅又宣讀第二道聖旨,衆臣一片譁然,小皇帝也詫異看向她,小皇帝和睿宗皇帝一樣,對皇室宗親極爲寬容照拂,看母后沒有理會他疑問的目光,壓低聲音問道:“母后,旭哥哥犯什麼錯了?”
溫雅喚一聲崇福:“睿宗皇帝登基那年中秋,發生在吉王府的事,你照實說。”
崇福說起吉王在睿宗皇帝酒中下毒,被近侍識破,吉王抵死不認,睿宗皇帝對他說,想要自證清白,就將酒喝下去,幾名內禁衛摁着他灌下去,很快口吐白沫一命嗚呼。
小皇帝不置信得刷白了臉,大臣們議論聲一浪高過一浪,溫雅斂眸由着他們去說,六部尚書鮑正清好不容易從震驚中回過神,忙大聲喊道:“噤聲,肅靜。”
議論聲低下去,溫雅喚一聲莊親王:“把你知道的,也說說吧。”
莊親王打起精神,說起先帝憐憫吉王妃肚子裡的皇室子嗣,放過吉王妃,並多年善待他們母子的舊事。
溫雅又命宗正寺卿詳述睿宗皇帝給吉王妃的聖旨,並讓京兆尹敘說小吉王元旭喬裝出京,欲前往嶺南聯絡禮王造反的經過。
一切說得清楚明白,溫雅問道:“關於元旭和吉王妃,可還有人覺得他們冤枉?”
沒人說話,溫雅說一聲好,接着說道:“吉王妃的孃家親戚,暫不追究,不過,請各位臣工回府後勸誡家人,莫要徒生事端,以免惹來牽連。”
孫智周心裡一哆嗦,要說吉王妃的孃家親戚,最親的就是他的兒媳崔夏芳,忙帶頭大聲說道:“臣謹遵太后聖命,回去後必對家人嚴加管教。”
溫雅讚賞說好,然後緩聲說道:“鎮國公榮恪功在社稷朝堂,可自他出任輔政大臣以來,彈劾他的奏摺堆滿了我的書案,全都是風聞言事沒有憑據,日後再有捕風捉影上奏攻訐鎮國公的,以造謠毀謗論處。”
莊親王聽了連連咬牙,難怪突然處置莊親王府,原來是爲了給榮恪出氣。都說榮恪是太后的寵臣,看來二人果真有染。
就聽一名御史出列奏道:“鎮國公今日又未上朝,可見他確實目無朝廷法紀,臣以爲該對鎮國公適當約束纔是。”
“如今鎮國公另有重任,我已派他出京,輔政大臣之位暫缺,人選就由衆位臣工舉薦,推薦別人或者自薦都可,朝廷將不拘一格選用賢才。”溫雅話題一轉,看向衆人。
許多大臣都亮了眼眸,暗地裡摩拳擦掌躍躍欲試。
溫雅咬着牙,心中連連冷笑,誰爭得最兇,誰就是那個在幕後對付榮恪的人,倒要看看誰會不知死得冒出來。
午後方太師進宮謝恩,紅光滿面坐在木輪車上含笑說道:“多謝太后將小學堂交給臣,讓臣這個只能等死的人又有了盼頭。”
“早該如此。”溫雅說道,“一直以來,是我太過顧念先帝,太過照拂遷就他們。”
方太師又道:“臣既有了寄託,便不再貪戀太師的頭銜,以前是臣愚鈍,懇請太后諒解。”
溫雅點頭:“誰來接任上書房太師,輔國公可有合適的人舉薦?”
“聽說歐陽棣在百草巷做榮恪的幕僚,臣舉薦歐陽先生。”方太師懇切說道。
溫雅心中被什麼狠狠揪了一下,他走了,他的幕僚又怎麼會留下?
“輔國公覺得,秦少師如何?”溫雅穩住心緒,問方太師。
“資歷尚淺,再打磨個十幾年吧,太后可考慮讓他接歐陽先生的班。”方太師不再護短,慨然說道。
病倒前的方太師終於回來了,正直無私君子端方,溫雅心中感佩不已。
君臣像以前一般,說一會兒朝堂政事,溫雅怕方太師病體倦怠,示意他告退,賞賜下字畫補品,並吩咐薛明帶人前去相送。
薛明回來的時候,悄悄回稟說道:“方太師出宣德門上了馬車後,秦少師也上去了,翁婿二人不知談的什麼,聲音越來越大,後來方太師喊一聲停車,轟秦少師下去,秦少師鐵青着臉跳下馬車,騎快馬走了。回到方府,秦夫人在府門外迎接,扶着方太師下馬車的時候,方太師跟她說,渭兒今日跟我着惱,也不怪他,怪我,怪我以前病中想不開,總是鼓動着他去爭,這會兒不知道跑那兒去了,等他回來,你勸勸他。”
溫雅點點頭:“去吧,看看翟統領回來沒有。讓他回來後即刻覲見。”
正批閱奏摺的時候,翟衝大步走進,溫雅等不及他說話,急忙問道:“可去瞧過了?”
“瞧過了。”翟衝回道,“府裡大的物件你都在,只少了衣物細軟,另留有兩名老僕打掃庭院。”
溫雅心中一酸,吸一下鼻子問道:“百草巷呢?”
“那兒的人沒動,由先生和歐陽先生都在。”翟衝說道。
方太師走後,明知道沒有希望,卻不甘心,特意命翟衝出宮過去瞧瞧。
聽了翟衝的話,不置信看着他,又問一句:“果真?”
“千真萬確,由先生讓臣轉告太后,說鎮國公吩咐過,他們這些人,任由太后差遣。”翟衝又道。
溫雅心中迸出一絲暖意,可見他走的時候,心裡還在想着我,並未對我徹底絕情。
可是,只想着我不行,我要你回來。
我要做到怎樣的地步,你才肯回來?
我爲你做的這些,你可會知道?
以前是我太過明理,我是垂簾聽政的太后,是殷朝地位最高的人,難道還要讓着旁人,由着旁人威脅擺佈不成?
你等着,等着我驕橫跋扈,好好替你我出氣。
作者有話要說: 十點還有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