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着何小艾放在杯子邊上白皙得夢幻的手,緊緊皺起了眉,艱難問道:“你什麼時候和安寧,走到一路去的……”
聽聞這句話,本來一派輕鬆的何小艾忽然僵直了身體。她擡眼看過來,手指禁不住微微抖了起來,我撇了撇嘴:“何小艾,這也是你應該告訴我的真相。”我端起茶杯,相比起何小艾,竟然更加平靜些。我有去認真感受自己是不是真的覺得不難過,奇異的,真的是一片坦然。
因爲何小艾的沉默,我們之間進入了一個漫長的沉默期,沒有人說話,甚至我們都沒有眼神的交流,這一刻何小艾沒有威脅我,我也沒有去逼迫她。各自在這本來就極安靜的咖啡店裡各自對着面前的杯子發呆。
“小心,我沒有想到安寧會那樣。”
這是沉默很久之後何小艾唯一的回答,聲音晦澀,表情慘淡。我忽然相信她說的是真的。我相信何小艾沒有生出要置我於死地的歹念,我相信這一切都是安寧的原因,即使前期有何小艾的參與,我也相信後期她不知情。
“何小艾,我知道了。”漠然開口。
“郝小心,這件事情,這件事情是我對不起你。”何小艾低着頭猶豫說道,“我欠你的,將來有機會。我、還、你。”何小艾一字一頓,像是在宣誓自己的決心。不過這樣的事情她要怎麼還呢?怎麼做纔會讓我要回那個已經不存在的小小生命。我都沒有清晰感受到自己身體裡多了一個生命,然後匆匆的,就失去了。要說唯一讓我知道自己懷孕的,就是那忽然而至的嘔吐感。現在我的腦袋裡更多的,是莫名的執着,我要讓這些人知道,我並沒有那麼懦弱。
一顆心像是在海上漂浮着,忽然高忽然低,忽而平靜,忽而洶涌。茫然的,沒有方向感的。又像是忽然找到了方向一樣,堅定的是想要膚淺的勝利。是奮不顧身的堅定。最後又在這奮不顧身中茫然以後怎麼辦。如果我真的證明了我,如果我真的打敗了他們,我又該幹什麼呢?
這茫然和堅定的掙扎中,我在何小艾的眼中看到了一抹和蘇罙相似的神情。高高在上的一種俯視,看向我的時候竟然有那麼一絲憐憫。是憐憫不是憐惜,在這樣的視線下我覺得內心的那海更加翻騰了起來,許陌枕的話在我耳邊一遍遍地說着:“你還有一條路可以走……你可以選擇嫁給我……”這話在耳邊漸漸念出了一種魔魅感,我在何小艾又自責又放不低姿態的表情中,終於扯開了嘴角:“何小艾,那是過去的事情了。何小艾,我要嫁給許陌枕了,祝福我吧。”
說完我起身,何小艾眼裡的驚詫那麼明顯,我笑笑,這樣的表情會在很多人的眼睛裡看到吧。然後再她來不及問出爲什麼的時候,轉身離開。
出門之後的第一件事,是撥通許陌枕的電話:“我們結婚。”
許陌枕清朗的笑容從電話裡傳來:“好。”我想許陌枕真是一個很會掌控人心的男人,這不濃不淡的一個‘好’字,像是所有的東西都明白了一般,讓我至少不會覺得再次面對一次拷問一樣精疲力竭。
“小心,我們的交易從來都不會沒有價值。”像是害怕我心裡還在猶豫似的,許陌枕想了想加上了這句話。我已經掛斷電話,所以只分辨出了隱隱的音節。就這樣了吧,就算我也不知道怎麼就走上這條路了,但就這樣了吧。有些恍惚地,也不知道怎麼回到家的,家裡等着另外一個人,一看臉色,就知道是來質問人的,於是一進門我就開始求饒。
“言大少爺,我什麼都不知道,不要問我,也不要逼我,如果強行逼我的話我會裝死給你看。”我一邊說一邊脫鞋子妄圖往臥室逃去。
言默很明顯的不給我這個機會,在媽媽吆喝着吃飯的聲音中一把逮住了我的手臂:“阿姨,馬上就來……”
顯然嘵對言默比對蘇罙慈祥得多,他微微笑着看向言默,我看到嘵的微笑愣了一下,於是這一頓,就讓我失去了抵抗意識,毫不費力地被言默拉去。途中幾次看了看下手異常重的言默,但是他臉上又是春光和煦的,實在讓我猜不出他是知道了我剛剛告訴何小艾的事情,還是不知道。我有些忐忑,面對蘇罙我都可以很平靜因爲我和蘇罙是努力之後也得到這麼個結局。而面對言默我會忐忑,因爲我一開始就沒有給他機會。
於是我戰戰兢兢看着言默歡樂地給我夾菜,歡樂地和我說笑話。歡樂地和我媽扮可愛。直到嘵若有所思地問了我一句:“小心,小艾剛剛打電話回來問我們……有誰聽到過你透露說你要和許陌枕結婚沒有……我們卻是沒有聽說過,小心……你和陌枕……?”嘵用含蓄的方式,很直白的表達了他的疑問。
嘵的問題就像是導火索。我第一個反應是去看言默,只見着言默停住了吃飯的動作,拿着筷子側着臉,卻沒有看我,像是在認真探聽一個答案似的。很安靜的樣子。但是言默臉上的表情,卻讓我不忍說出肯定的話。媽媽也是很誇張地倒抽了一口涼氣。我低頭,不想去看他們的表情。
“小心,你告訴我說這是真的麼?”主持大局說話的人仍然是嘵。
我將頭埋在胸前,很倉促地點了點頭。
一時間滿室寂靜。像是所有人都被這個消息嚇壞了一樣。沒有人找到合適的表情來面對這突如其來,卻意料之中的答案。何小艾在懷疑,所以她打電話問嘵和我媽,甚至言默。而他們同樣懷疑,所以問我。但是他們都同樣相信這件事情是真實的可能性更大,因爲說話的每一方,都是強大的人證。
我又搖了搖頭,擡頭微微一笑:“許陌枕還沒有向我求婚呢,他只是提了一提,我當然不會這樣便宜他……”在另三人驚呆了的目光中,我故作扭捏地一笑。
第一個問出爲什麼的,還是目前看似最有說話權的嘵,飯是吃不下去了,他索性放下了筷子:“小心,你跟我說說,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見嘵都放下了筷子,其他兩個早就演不下去的圍觀者終於也放下了筷子朝我看來。在三個人這麼期待的視線下,我緩緩低下了頭,默不作聲。
拜託,我和許陌枕的事情都是臨時說起的,要是我這先說了的話,這不是純屬胡謅麼?反正鴕鳥政策,我躲!我低下頭祈禱着他們不要對我傾注太多的關心,心裡卻默默想起了託詞來。反正早晚都是要被拷問的,這會兒說了到時候和許陌枕統一臺詞就好。
顯然這空曠的大房子裡就只有我們四個人,想要被忽視是一件比編情節還要困難的事情,眼看着所有的人都爲我的回答留出了沉默,我也不好意思就真的這樣沉默下去。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我也擱下筷子認真地將許陌枕想了一遍,然後纔開口:“那時候在瑞士的時候,見到許陌枕的第一眼我是排斥他的。”回想着當時的情景,我回憶起了往事。
“我想那時候不管我怎麼逃避,都是真的被蘇罙傷到了。所以乍看到這樣一張和蘇罙有個七八分想像的人,總是覺得不適應的。所以就一直不大將他放在心上。”我小心翼翼看了一眼嘵,他的表情很鎮定,看來我這樣說很明顯是符合人之常情的,當然這本來就是當時我隱秘的想法,那時候覺得,縱是這皮囊再像,內裡裝的也不是同一個靈魂。
“然而後來嘵……卻一直在撮合我們……”說到這裡我又看了一眼嘵,我說的話一個字不錯,他有些尷尬。
“於是就漸漸發現了這個人的好,許陌枕是個對人十二分細心的男人。而且他也是極聰明的。很清楚在什麼樣的時間,說什麼樣的話。將分寸拿捏得很準,不逾越半分。那時候蘇罙也來和Lyin談生意,許陌枕明明知道我和蘇罙有什麼的,卻偏偏裝作什麼也不知道,使我避免了許多尷尬,那時候的我是感激他的……”這樣說得我都有些信了,不過那時候的感激是真的有,但是更多的卻是對他的懷疑,那時候也不知道嘵的身份也不知道許陌枕的意圖,而許陌枕又一直高深莫測的樣子,雖說現在事後回看,知道許陌枕在當時就提醒了我很多,但當時確實沒有把他當過自己人的。
“後來,漸漸就有了感情,那時候總覺得自己心裡只有蘇罙一個,所以深怕我對許陌枕的異樣感情是因爲蘇罙才衍生出來的。如果是這樣我覺得對他太不公平了。所以也就一直沒有表現出來。加上回國之後蘇罙對我……也是很好的,所以一時也就肯定了我對許陌枕真的只是因爲蘇罙而生出的錯覺。”我觀察着嘵的神色,他表情很凝重,似乎想在我的話裡找出點紕漏,苦於一直無果。
於是我稍稍壯了壯膽子接着掰:“可是回來之後,對蘇罙反而沒有了以前的癡戀。覺得無形間兩人隔了很多東西。越是想到那張臉,就會想起陌枕……”我開始對我的臺詞有些噁心了……“但是因爲孩子的緣故,又想着不能拖累了他,就這樣一直這樣瞞着,沒想到現在反而出了這樣的事情,我對蘇罙已經心死,所有的牽絆也都被天災人禍的一一斬斷。這時候……才和他坦白了一切……於是就決定了……”
我這故事不長,說的全是我自己的感受,就算是打動不了他們,但是那感受卻是描述得極其真實的,他們也沒有理由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