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既然知道,爲何還要阻止她辭去職務呢?”修玉在聽到宮粉所述時就心存此問。
沁蕊淡淡地答道,“辭了,也落不着好。被他族嘲笑、本族欺壓不算,天庭能饒過她嗎?既然接了這個擔子,便不是想撂就撂的。”
“天庭素來重面子,雖然免不了會責罰,但也不至於對她一個小妖降下死罪。但是,讓她繼續任職,或許會陷入萬劫不復之地。”
“呵呵,‘萬劫不復’麼?”
修玉心道:“不好!一時口快,若是沁蕊問起何出此言,該如何回答呢?沁蕊生性聰慧,我原該多留心的。”
然而沁蕊並未開口相問,只笑而不言。
和沁蕊四目相對,修玉不由得暗暗心驚——沁蕊也知道那件事!那她的立場如何呢?她又會站在哪一邊?
見修玉探詢地盯着自己,沁蕊微不可見地點頭,似乎在說“我確實知道此事,而且我也知你捲入了此事”。
修玉欲分辯,卻因雙方均未將話挑明,且自身立場尷尬,說出來人家也未必相信,只得作罷。有些話心下明瞭即可,不必點破。
一向只見着這竹妖嬉皮笑臉的樣子,此刻看他眉頭微蹙,俊眉修鼻,棱角分明的臉竟然越發顯得俊美無儔。
念及此,沁蕊使勁搖了搖頭,似乎要將這個可笑的念頭從腦海中甩出去。
“佛曰:我不下地獄,誰下地獄。宮粉小丫頭不當這個官,也會有別的小妖來當。既然如此,又何必禍及其他,不如她自己受了,也是功德一件。”
聽到沁蕊的話,修玉將心神拉回來,恢復了風流倜儻的神態,輕搖紙扇,心道:這話怎麼聽着這麼耳熟?沁蕊說話的調調真是越來越像疏蕩了。
“一己私慾,勿施於他。宮粉未必知道這其中的分量,怕是承擔不起沁蕊妹妹的期望。”
“修玉你錯了,並非我一廂情願將意志強加於宮粉之上。你怎知她心裡就不想去搏一搏?”
“你的意思是?”
“若是她自己不想坐這個位置,必會想方設法脫身,還用得着你我去幹涉?看得出來,若此時放棄,她心有不甘。那丫頭,倒是有幾分傲骨,只是需要外界推一把,給她點信心。”
修玉想起當初宮粉準備請辭時黯淡下去的目光,和如今每日去視察時興奮的神情,不由得點點頭,以示同意沁蕊的觀點。
“前路雖然難走,但有些事,不能因爲難就不去做。明知有那麼多等着看笑話的妖精,就越要爭一口氣,咬牙挺住。”
說這句話的時候,沁蕊的聲音微微發顫,想必內心有所觸動。
她從一顆小樹修煉成妖身,之後苦練制露工藝,如今在妖界佔據一席之地,聲名連天界也有所耳聞,甚是不易。
若非如此,方兩百歲的蠟梅花妖,如何能被百花仙子欽點擔任小妖們的教師之職?
修玉讚賞地看着沁蕊,心內充滿了尊敬。凡是認真做事、品格高尚的生靈,都該受到應得的尊重。
修玉得了沁蕊的三錢梅骨露,從蠟梅苑回來後,果真傾心研製,三日不外出。
梅骨露與竹露混合調製的想法,本是他爲了誆沁蕊胡謅出來的,沒想到真有奇效。
以竹露爲載體、梅骨露爲核心研製的梅竹露,數量不僅多了三倍,香味更加持久,且梅香中透着竹葉的鋒氣,竹香中透着梅花的柔情。
“成了,成了!”半夜三更,修玉趿着鞋子、歪着發冠跑過來,狂敲沁蕊的門。
“果真?”沁蕊深夜被打擾不僅未發火,反而興奮地溼了眼眶,激動之情溢於言表。
兩個癡迷香露的工匠圍爐而坐,眉飛色舞地討論起來。
“嘖嘖,堪稱本世紀最偉大的發明!”修玉洋洋自得。
沁蕊嗔笑着白了他一眼,卻也不出言譏諷。
“好了,說了會分你一半,決不食言!這下你有禮物送給疏蕩那小子了。”
“疏蕩前輩比你還大一百多歲呢,叫人家小子,真不害臊!誰說我要將露送給疏蕩前輩了,自己留着不成麼?倒是你,不是說要送與他作賀禮來着。”
修玉正義凜然、大言不慚地說:“我突然覺得,若疏蕩未當上咱們教師組的組長,憑我和他的情誼,原也該送。可是如今他既當了官,再去送難免顯得勢力,不可助此歪風。我就勉爲其難自己收着吧!”
早就知道你捨不得,沁蕊撇了撇嘴,笑容如是說。
“好了修玉,你快回去吧!我要趕緊補個覺,今天可是妖精學院開學第一天呢!”
“什麼?這麼快!天界怎麼最近一抽一抽的,想起一出是一出。連聲招呼都不和我打,你不說我還不知道呢!”
“北風神挨家挨戶都通知了呀!大概你這幾日總不開門,她把課表直接從門縫塞進去了吧!”
“此番行動雷厲風行,看來天庭是動真格的了。授課嘛,有何難?且看我如何在講臺上叱吒風雲。妹妹你好生歇着,我走了。”
修玉在院子牆根角落裡,果然找到了一張皺巴巴的聘書和一張密密麻麻的課表。
北風做事真不靠譜,這聘書也寫得毫無誠意嘛!雖如此說,修玉心裡還是有幾分得意。
一遍課表看下來,修玉萬分慶幸自己早已修成了妖身。
這羣可憐的小傢伙,一個月內要修完至少十二門課程,集訓結束後統一測試。不合格者必須在花祠裡接着自學,直到通過爲止,和坐牢有什麼區別?
早就知道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想當一名合格的妖精,哪有那麼容易?
前輩們數十年研習的功課,竟被壓縮至短短一個月。雖然測試不至於出太難的題,但連番知識轟炸尋常小妖也難以接受。
哎哎,沒有時間多想了。天剛矇矇亮時,第一節課就要開始,正是修玉的首秀呀!
修玉對着水鏡擺正衣冠、抖抖竹袖、撣撣竹靴,噴上一滴梅竹露,匆匆出門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