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玉話音剛落,小花妖已經奔至疏蕩面前,仰起頭帶着無限崇拜的神情盯着他的臉龐,目光灼灼。
疏蕩從未與異性妖精距離如此之近,剛吸進的一口氣未能及時呼出,憋得臉通紅。他不自覺地將頭後仰,刻意拉開一點距離。
那宮粉丫頭卻極不自覺,兩手抓住疏蕩的袖口,一邊搖晃,一邊叫道:“您定是蘆葦前輩吧?宮粉早就聽過您的光輝事蹟,欽佩至極。登門拜訪了數次,可惜前輩都不在,今日總算見到了。”
疏蕩的嘴角抽抽,他怎麼不知道自己有何“光輝事蹟”?斜覷一眼被冷落一旁的竹妖,只見修玉臉上掛着促狹的笑。疏蕩心內瞭然,認定是這竹妖編排了什麼故事。
留意到疏蕩瞥來問罪的眼神,修玉斂了斂神色,分辯道:“這可不關我的事,她一來就只打聽你,張口閉口都是‘蘆葦前輩’。我還奇怪呢,怎麼你這木頭疙瘩比我玉面竹君還受歡迎?”
看着修玉略不服氣的樣子,疏蕩相信絕不是他替自己做的“宣傳”——做了這麼多年的鄰居,再沒見過比修玉更自戀的妖精。
“能夠與兩位前輩做鄰居,真是宮粉幾世修來的福分。蘆前輩,我們一衆姐妹早就想瞻仰您的風采。今天好不容易見着您了,請您稍等片刻,我去把大家都叫過來拜見。”
小花妖激動地花枝亂顫,把剛纔的爭吵和不愉快都拋之腦後,甚至忘了那些姐妹已經和自己反目。
疏蕩一時反應不過來。他一個默默無聞的蘆葦妖,實在沒見過這等追星陣仗。
此刻還有理智的,也只有修玉了,他淡淡地問:“方纔和你動手的,不是你那若干姐妹?”
“哎呀!我都忘了。我們剛纔吵架了,我若是這時候去叫,她們說不定會以爲我在炫耀能和前輩做鄰居。這可怎麼辦呢?”粉嫩剔透的小臉微微皺起,似在思考對策。
疏蕩揉揉額頭,終於回過神來。他對這羣小妖的是非恩怨可沒興趣,流言蜚語也並不放在心上。本欲轉身回府,忽又想到“若是此時不管,日後難免再被別人搬弄口舌,倒也無益”,不如問個清楚。
“你既是新晉小妖,如何得知我的事情?”
見疏蕩終於肯搭理自己,小花妖頓時又來了精神,黑瑪瑙般的眼珠迸發出無限光彩,櫻桃小嘴快速地閉合,吧啦吧啦事無鉅細一併道來。
原來宮粉等初化妖身之時,承北風神引路,遊歷家園。那北風神特特指着這處翠竹和蘆葦說:“此地便是竹妖修玉、蘆葦妖疏蕩的府邸,他二位皆是有品階、有資歷的前輩,在這一帶名望很高。那修玉倒也罷了,疏蕩卻是極難得的癡情男子,且又品性高潔,不乘荷花仙子之危,是一等一的君子。嘖嘖,着實可欽可嘆。”
“哼!我就知道是那瘋婆子,整日傳些風言風語,多管閒事。”疏蕩憤憤然。
“且慢!什麼叫‘那修玉倒也罷了’?倒是說說我怎麼了?”這番原話修玉也是初次聽說,只見他一改玩世不恭的形象,摺扇也合上了,大有要計較一番的姿態。
宮粉見兩位前輩都面帶不虞,連忙怯生生地說:“北風姑姑是這般說的。許是她也極爲仰慕蘆前輩,所以就……”
疏蕩聽到“仰慕”二字,起了一層雞皮疙瘩,急忙打斷宮粉的話。“罷了!這筆賬日後我再和她算。只你們這些小妖不準再散佈妖言,可聽清楚了?”
見他如此嚴肅地吩咐,宮粉低了頭懦懦答道:“前輩不喜,宮粉便不說了。只是在我們大傢伙的心裡,一定會繼續支持前輩的!”
疏蕩無語,前塵往事犯不着和這些小輩交代清楚,又不好打擊她們的熱情,“嗯”了一聲便進了房門,不再理會。
修玉卻巴巴地跟着宮粉去巡視,一面穿花拂柳,一面打聽,“那北風可還說了我什麼別的話?”
“別的,倒也沒有了。”宮粉老實巴交地回答。
修玉這番言行頗有些自取其辱的感覺。總歸是這小花妖太過實誠,若是其他稍微靈泛的小妖,必然趁勢胡謅稱頌他幾句。也不知這等憨厚呆笨的小妖,是怎麼當上州府總督的。
“對了,剛纔你們這幾隻小妖,你推我搡的,在爭什麼呢?推選那日看你們還是很團結的嘛!”
“她們說……唉,左不過一些族中小事,讓前輩見笑了。”好險,差點把實話說出來了。
宮粉撫撫胸口,讓自己平靜下來,仍委屈地紅了眼眶。
修玉見她有意隱瞞,也不再追根究底,閒話兩句便打道回府,在踏上門前青石板時卻被疏蕩叫住。
“竹兄請留步!”
“蘆兄,方纔那小妖在時,你做出一副全然不在意的樣子,連我都差點被你瞞過,還以爲你真的放下那段往事了。”
“確已放下,但逝者已逝,也由不得好事者添油加醋一通胡說。方纔那小妖說我‘不乘荷花仙子之危’是何意?我竟不知現在流傳的是哪個版本的故事。”
修玉微微嘆氣,道:“自從小菱逝後,你一切皆不放在心上,硬生生弄成一副槁木死灰的形容。你本人既不出面辯駁,這謠言自然滿天飛了。他們說……”
之後修玉說了什麼,疏蕩已然聽不清了,他的思緒早已飄過時間的長河,飛向記憶深處。
當年,此處是一條壯闊的蘆葦蕩,對面是一片田田的荷葉,相接處的河面浮着一層菱角,常有些俊男少女划着小艇、唱着漁曲來採菱。
菱花妖小菱總愛趴在船頭,聽着歌聲隨波浮沉。菱花若有若無的香氣飄散在波光粼粼的水面。
船兒從蘆葦蕩中間水路穿過時,疏蕩小心翼翼地從蘆葦中撥開一條縫,目光追隨着小菱而行,這一天便覺得心滿意足、暢快無比。
彼時心高氣傲的荷花妖清舞,因着她本源瑤池仙種,實在看不上同爲水生的野妖小菱和疏蕩,無甚交集。
後來,河流改道,這一頃荷花池和蘆葦蕩被圈的越來越小,終至變成一方池塘。清舞、疏蕩、小菱在心中默默慨嘆着時移世易,心靈卻始終未因這水域的縮小而親近。
四十九年前,工匠從老林移來了一簇翠竹,倚在這池畔,和疏蕩、小菱做了鄰居。修玉雖已修成竹妖,經了移根之苦,仍差點沒活下來,每每極盡誇張地將這段經歷講述地驚心動魄。
那時疏蕩總是帶着一彎淺笑聽修玉吹牛,因小菱正託着香腮聽得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