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蕩用堅毅的目光看向宮粉,道:“事關性命之憂,不能等到明天。宮粉你是總督,立刻下命令吧!”
宮粉心裡直犯嘀咕。雖說當了幾個月的總督,除了分發仙界瓊漿之類跑腿的活,她還從未辦過什麼像樣的公務。
“可是,我不知道怎麼說……”
疏蕩定定地看着宮粉,才意識到宮粉還是一個初出茅廬的小姑娘,只是她素來太過懂事,讓人忽略了她的年齡。
“我來說,你來寫。”疏蕩的聲音很溫柔。
宮粉的心裡一股暖流涌過。
疏蕩前輩和修玉前輩不曾嘲笑輕視過自己的無能,總是這般愛護自己、支持自己。一定,一定不能辜負前輩們的鼓勵與教導。
是夜,總督的命令傳遍了百花州:州內所有妖精立即到妖精學院集合,禁嚴結束之前不得離開學院半步。
夜間花妖唯有回到自己的花房休息,方能補足精氣。然而危急之時也顧不得這許多了。此刻唯有團結起來,才能躲過黃風怪的魔爪。
因爲學院房間有限,新晉小妖們男妖合住一間教室、女妖一間教室,有資歷的妖精們二妖合住一間辦公室。
綠萼身體有傷,單獨爲她留出一間教師休息室。宮粉、硃砂、灑金也和她住在一起方便照顧。
小妖們自己柔軟寬大的花牀不能睡,幾十只擠在教室裡,手腳都舒展不開。一想到梅妖四姐妹住的是單間,到底心有不忿,皆言宮粉以權謀私。
宮粉一連打了七八個噴嚏,自語道:“誰在背後罵我呢?”
硃砂和灑金傳來均勻平緩的呼吸聲,已然睡得很熟了。綠萼翻了一個身,似牽扯到傷處,輕哼出聲。
“綠萼姐姐不舒服嗎?”宮粉急忙關切地問。
“沒事,離開了自己的花牀,有些睡不慣而已。你快睡吧!不用管我。”
“嗯。”宮粉答應着,真希望黃風怪快點被抓住,否則離開花房太久,綠萼的身體也堅持不住。
念及充滿威脅的黃風怪,宮粉憂心忡忡。不知疏蕩前輩此刻在幹什麼,他趕了兩天路,此刻定累得睡着了吧?
宮粉的猜測只對了一半。
此刻疏蕩已然疲憊不堪,可是他的心湖翻攪不息,讓他連入睡都是奢侈的妄想。
兩日前,迎親隊伍風塵僕僕地到達冰雪王宮。冰王聖心大悅,舉辦晚宴爲他們接風洗塵。
冰王和仙使們在高臺上暢飲,疏蕩等妖精在臺下歡飲。
疏蕩素來不喜熱鬧,特地選了角落裡的一張茶几,獨坐獨飲甚是清冷。一千八百歲的松樹妖持寒端着青銅杯,似是不經意地走來。
疏蕩站起身,向持寒作揖。持寒擺擺手道:“賢侄不必多禮!唉,過了一千五百歲,酒量都不行了。不似你們,風華正茂。老了老了……”
“前輩客氣,您正值春秋鼎盛之時,何須言老?”修玉湊過來,搶在疏蕩前答道。
“呵呵,臭小子,盡說些漂亮的恭維話。你不是和斟酒的小宮女相談甚歡麼,怎麼顧得搭理我這糟老頭?你看,那小宮女眼珠子四處瞟,在找你呢!快去吧!”
這便是不客氣的逐客令了。修玉嘿嘿笑兩聲,只得離開。
“前輩支開修玉,可是有話吩咐?”疏盪開門見山。
“疏蕩小子,十年不見,你的性格越發孤僻了。當年的事我也有聽聞,可惜了小菱,那個好孩子。”
疏蕩的心陡然縮緊,刻骨銘心的痛再度來襲。
“那件事已經過去了……”
“但是公正卻從未降臨。那件事的真相,你又知道多少?小菱真可憐,不止替清舞受了天罰,連死都要揹負惡名。真虧百花仙子做得出。”
替清舞受天罰?天罰不是百花仙子編造的藉口嗎?這是怎麼回事?
疏蕩渾渾噩噩地聽完了持寒的話,只覺得心寒瀰漫到四肢百骸,身體一陣陣發冷,不住地灌酒,希望借烈酒溫暖自己的身體。
“疏蕩前輩,你別再喝了!”一直留意着這個角落的沁蕊終於忍不住衝了過來。
“沁蕊,小菱死了,小菱再也回不來了啊!”
認識疏蕩的這二百年,從未見過他如此失態的樣子,沁蕊眼一酸,淚水便奪眶而出。
原來,十年前的那場天罰,本就該降落在荷花妖清舞身上——那個失足溺亡的人類少女,是被清舞揮袖捲入水中的。
然而百花仙子偷樑換柱,將罪名栽贓在小菱頭上,硬生生曬死了小菱。終是不敢造孽太過,在千鈞一髮之際留了疏蕩一命。
聽到當年的真相,沁蕊泣不成聲。
小菱是她成妖后結識的第一個好朋友。
那時,沁蕊每日沉迷於制香,連房門都很少出。忽然聽見一陣敲門聲,沁蕊打開門,便看見那個愛笑的小女妖彎着月牙般的眼睛,叫道:“你在做什麼?好香呀!哦對了,我叫小菱。”
沁蕊忙忙碌碌採花制香時,小菱總是好奇地跟着她忙進忙出,一不小心就踩着沁蕊的腳後跟。
“小菱,難道你沒有別的事要做嗎?”
“現在是冬天,我又不開花。別嫌棄我嘛,我唱歌給你聽呀!”
沁蕊無奈地笑:“真是拿你沒辦法。”
終於到了夏日,菱花也盛開了。小菱搖着沁蕊的手臂,撒嬌道:“蕊蕊,你整天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就知道看書制香,也去我家玩玩嘛!”
船槳劃過波光粼粼的水面,留下兩道長長的水紋。小菱和沁蕊蹭了人類的小船,在蘆葦蕩中穿行。
在蘆葦深處,似乎矗立着一位天神般的男子。沁蕊揉揉眼睛,暗笑自己看花了眼。
小船靠了岸,沁蕊便打算回去,小菱拉住她狡黠地笑:“蕊蕊,難得你出來一次,我介紹鄰居給你認識吧!”
沁蕊的“不”字還未出口,便被小菱拖到了疏蕩府門前。
“疏蕩前輩在家嗎?我是小菱。”小菱扯着嗓子叫。
這丫頭,真是不顧及形象,大吼大叫的,好在她有着銀鈴般的嗓音,沁蕊想。
門應聲而開,一個身着藏青大氅的男子手扶門檻,淺笑而視。
是他!沁蕊像被一道霹靂擊中般愣在原地。原來方纔不是自己的錯覺。
可是他看着小菱的眼神那麼專注,只有小菱那個後知後覺的傻瓜纔會不知道他的心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