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不明白,燦爛的陽光背後必然有黯淡的黑夜,那麼你永遠不會珍惜陽光在指間的跳躍。
好比巴克就體會不到這種跳躍了。
起碼有一半體會不到。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纔在一片靜謐的光芒中睜開眼。
明媚的陽光從左邊的百葉窗縫鑽進來,被切割成一道道亮瞎眼的刀鋒,正好灑在了他的眼睛上,也許沒有這片光線,巴克甦醒的時間還會延長,但起碼現在他好像在混沌中感覺到天堂聖光一樣的召喚,就自然而然的醒了。
下意識的擡起左手想遮擋一下這片刺眼的光芒,才驚訝的發現包紮得嚴嚴實實的左手手臂不再是自己熟悉的模樣,手肘以下快到手腕的地方,完全失去了手掌的存在!
光是看這繃帶包紮,分明就是個棒槌一樣!
換做其他人可能會驚恐的尖叫,見慣了各種傷勢截肢的巴克卻冷靜的只是抽動右臂,似乎想感受這邊的手指是不是還存在於自己身上。
卻發現這邊壓得有些重量,無法低頭的巴克確認自己除了臉上戴着氧氣面罩,脖子上還箍着標準的頸部固定器。
重新閉上眼感受一下,頸椎確實有一定的脹痛感,但腳趾下意識的動了動,還好,神經傳導沒有異常,還沒有癱瘓,接着用力的右手卻無法感應到手指,順勢帶動了這邊的壓力,隨着一聲嚶嚀,一張清麗秀美的臉蛋就趴在這邊窗邊被單上,帶着疲倦的懵懂擡起來出現在巴克臉前,不是家裡的解語花還有誰?
終於回家了!
眯着眼躲避陽光的巴克儘量想笑着分辨是昭南還是怡南,就聽見這驚喜的聲音迴盪在房間裡:“醒了!哥醒了……”
那感覺就好像天窗突然從各個方向打開了一般,一下都敞亮來,剛纔還只是透出光亮的百葉窗噼裡啪啦全都掀開了,方靈穎顯然就是在窗外露臺上坐着的,現在帶着笑顏倚在窗邊看,很明顯有控制自己表情的努力,儘量不那麼情緒激動的嘴脣使勁抿着,但眼角卻有亮晶晶的光芒,站在她旁邊的吳夢溪對自己神采把控得好多,笑眯眯的表情還能在跟巴克對上眼的時候順勢做個嘟嘴親吻的動作。
因爲這時候跳進房間裡來的牟晨菲已經很不客氣的擠開了他右手邊的小姑娘,把巴克的右手使勁按在了自己臉上,又哭又笑的臉上立刻鋪滿了淚花,哦,巴克終於看見了自己的右手應該是被包裹在了石膏裡無法動彈,所以手指都沒有感受,從體積跟長度來看,起碼比左手顯得正常。
當然這也就是順便看一眼的感受,實在是太難看見牟晨菲這樣不顧形象的表情,眼淚鼻涕都難以抑制的七情上臉,又奉獻了一個幸福的鼻涕泡泡,搭配那一身灰色高級剪裁裙裝,珍貴!
葉明靜腳步其實也不慢,但靠近牀邊的時候讓了讓眼裡再沒別人的大小姐,這會兒絞着手指站在牟晨菲身後,睜大眼睛看着巴克,眼珠子卻滴溜溜的到處轉。
娜塔莎帶着標準的居高臨下,一臉嘲諷的邁着長腿在左側牀邊坐下來:“你們家鄉話這叫什麼來着?久走夜路必闖鬼,我們在東歐那麼些年,你都沒有受這麼重的傷?這次終於變成這副模樣了,看你還敢不敢再去亂來……”話不好聽,手指卻輕輕的握住了巴克的左手手臂,傳達的更多是慶幸。
嗚格蘭姑娘坐得幾乎就在枕頭邊,所以沒有擋住百葉窗邊的倆準媽媽,更沒有擋住牀尾的向婉,一臉焦急又委屈表情的清瘦姑娘在那不知所措的拿手去拽巴克腳底的被單,眼光使勁在巴克臉上週圍跑,就是不敢直接正面看。
右邊的小姑娘顯然已經擠着兩個坐在枕頭邊,打着呵欠的聲音更膩一些:“醫生說了哥麻醉效應以後就會醒的嘛,姐姐你還去睡一會兒不?”一邊說,卻又一邊俯身過來聚精會神的觀察一下巴克的臉,順勢就在他臉上親了一下,嬌憨的笑容和跟剛纔略微不同的髮梢掃在臉上讓巴克確認這應該是昭南。
恍若隔世。
巴克目光從向婉臉上往周圍看了看,終於試着開口:“還有……”又幹又澀的聲音讓自己的嗓子眼都有些疼,而且氧氣面罩隔着說話也甕聲甕氣。
娜塔莎嫺熟的伸手把巴克扶起來一些,這樣用力的動作,南南雖然在另一邊竭力想幫忙,卻做不到,坐起來一點的巴克終於看清了周圍環境,深色木板結構的牆面頂棚,加上身下潔白的病牀牀單,房間裡還有三張類似的病牀上都堆滿了女士用品跟服裝,分明就是自家在布桑加島旺達鎮的醫院裡,方靈穎只是看他的眼神移動,就聰慧的明白:“小莉說給你燉個湯,就在樓道那邊……”
果然,周曉莉風風火火的腳步聲跑進來:“一個個站在這裡幹嘛,嚇死人了,搞得跟出殯一樣!”探頭就看見巴克的模樣,表情喜悅也儘量做着滿不在乎:“醒了?醒了待會兒晚上就喝湯,開始好好保養身體了。”
巴克才把目光集中在表情最糾結的向婉臉上:“我……不是回來了,你還不高興?任務都完成了吧?”
不這麼說還好,一說向婉乾脆就抽泣起來了,而且那眼淚分明和牟晨菲的還不同,充滿了各種複雜情緒,巴克只恨沒法伸手去攬着:“好了好了,別哭嘛,難道你還嫌棄我殘廢了?”
向婉索性哭出聲來!
巴克知道她有些莫名其妙的自責,但怎麼會這麼委屈,心裡更是柔軟:“過來坐近點?”
周曉莉都撓頭:“哎呀,算了算了,我還是去燉湯,有誰跟我一起去?”
一直不說話,只是靜靜看着的吳夢溪呼應了:“搶回來,做了好幾臺手術,麻醉,回家,前前後後七八天,雖然大多是南南照顧,我們也有些累了,娜塔莎,小靜,我們先自己坐一下,繼續討論剛纔那些事情?小菲,你覺得呢?”
牟晨菲不說話也沒反應,只把那石膏手在自己嬌嫩的臉頰上磨蹭,葉明靜彎腰扶她,湊在她耳邊輕輕說兩句,大小姐好像才感覺到房間裡有別人,壓着八字眉在巴克額頭親一下依依不捨的轉身,她帶了這個頭,娜塔莎也笑着彎腰親一下出去,葉明靜親的時候最鬼頭鬼腦,還敢掀開氧氣罩:“好事兒!我看就是個好事,你故意的吧?”
巴克順勢在她脣瓣上輕咬一口,葉明靜起身的臉上就滿帶哀傷了!
可南南不出去,怡南轉身開始整理這另外的三張病牀,昭南拿了枕頭給巴克墊在背上,臉上卻沒笑容了,使勁咬着自己的嘴皮,就坐在旁邊的牀沿。
向婉捂着嘴還在抽抽的坐到巴克的旁邊,目光在巴克的身上稍微停留,剛看見那不一樣的手臂,哭聲又猛然加劇,撲到丈夫身上。
小姑娘跟嗆了火藥一樣:“他肩膀和腿上都有槍傷,壓不得。”
向婉剛挨着巴克呢,聽了這話更是悲苦,彈起身,巴克連忙伸手攬住,只能是手臂,而且因爲脖子不太能動,只好對旁邊的昭南遞眼色,可明顯已經亭亭玉立的小姑娘坐那不動:“我又沒說錯,不是因爲她,不是因爲她們幾個,你會變成這樣?我們自己開燒烤攤的時候,你才最逍遙自在,誰稀罕去賺那些大錢做那些大事了,我們就是小老百姓,我看你怎麼回家跟媽說你這手掌去了哪……”
那幾位姑奶奶是出去了,不過明顯出門時候還有點竊竊私語的喜色聲音這會兒就坐在窗外安靜的很,百葉窗大開着,外面幾隻海鳥叫着飛過去,同樣是熱帶地區,彷彿前一刻還在槍林彈雨的敘利亞中東戰場,現在卻一片悠靜祥和美景。
這種巨大的反差,讓安靜加倍。
巴克感受着傷患處傳來的各種複雜疼痛,手術麻醉效果在開始慢慢散去後,潮水般涌來的陣痛會讓人煩躁至極,可巴克這會兒卻平靜的看着妹妹,沒半點火氣,就是這麼平靜的目光,卻讓昭南嘟着嘴不說了,變成小聲嘀咕:“你就是偏心!”
怡南拉住了妹妹輕聲:“那就小婉姐陪哥說說話,有什麼就叫我們。”出門去卻連門都不關。
海風從寬大的露臺門窗吹拂過幾面通風的病房,沒有尋常病房的消毒水氣味,更像是什麼風情酒店一般清淨,向婉積攢了好些天的情緒終於哇的一聲抱着巴克的頭認認真真的哭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