嫣然帶着口罩看着窗外的軒木,眼睛裡升起了霧水,一窗之隔,將他們置於不同的世界。
人生病的時候會變得異常脆弱,不僅僅是身體上的,更是心靈上的,尤其是像現在這樣被隔絕在一個封閉的空間,斷絕與其他人的接觸,像個人見人怕的怪物,是病菌攜帶者,惹人嫌棄厭煩的累贅。
嫣然一直覺得自己不怕孤獨,一個人的世界,她早已駕輕就熟了。
她自認爲足夠堅強,也足夠自立,能夠照顧好自己。
以前,她可以一個人在家待上一整天,足不出戶也不會覺得孤獨,她可以做題,可以看書,一天很快就會過去了。
是啊!以前……
可現在的她,好像變得越來越脆弱了,又或者病痛的折磨根本沒有辦法讓她靜下心來學習,她的四肢上長了很多小皰疹,很癢,很難受,有一些已經開始化了膿,讓她難以靜下心來。
而除此之外,讓她忐忑難安無法靜下心來的原因還有一點,那便是軒木。
想他,想他,還是想他……卻又怕見到他。
她是病菌攜帶者,害怕把髒東西傳染給他,更怕他看到她的樣子,怕他會嫌棄她,會露出厭惡的樣子。
不會的!雖然她心裡十分清楚,她的軒木絕不會是那種得知她生病就棄她而去的人,可想象總需要現實去驗證,而現實往往很殘酷。
嫣然懂得,所以她纔有如此多的不安。
她告訴自己,哪怕軒木真的因爲她現在的樣子而嫌棄厭惡她,她也絕對不會因此埋怨軒木。
可事實上。一整天她都在等,等他來看她。
雖然她比誰都明白這裡是隔離區,禁止探望,可仍舊時時站在窗前,望眼欲穿。
一小時,兩小時,隨着太陽落山。夜幕降臨。她的心也蒙上了黑色的紗,夏莫給她擦藥的時候她忍不住掉眼淚。
夏莫問她怎麼了,她強撐着面子說是因爲傷口太疼了。其實是因爲等的太久了,等到她覺得軒木不會來看她了。
直到夏莫打開窗簾的一剎那,她真的差點兒哭出來,見到他真好。
雖然她總會責備他太過幼稚。做事太沖動,可是又有多少次她被他的衝動和幼稚打動……
又或者。實際上她就是愛上了軒木的幼稚,愛上了他的率真和坦誠,暗自期待他能夠一直這麼幼稚下去。
多奇怪,人就是這樣。一邊訓斥,一邊期待。
有的時候連她自己都分不清,她到底希望軒木變成什麼樣子。
又或者她希望軒木只是軒木。永遠都不要改變。
就好像現在,透明的玻璃窗。冰冷的夜色,他站在窗外對着她微笑,露出潔白的牙齒,笑容璀璨,竟比那天上的月光還要耀眼。
軒木就是這樣的存在,無論何時都樂觀積極,他的微笑極爲具有感染力,就好似撥開雲霧的彩虹,讓人看得心裡暖洋洋的,所有的不快和壓抑都會隨之煙消雲散。
有他真好!
嫣然嘴角微揚,雖然帶着口罩,但那雙水盈盈的眸子彎成了極好看的弧度。
不用過多的話語,至少那一刻對於嫣然來說,所有的話語都顯得累贅。
他來了,即便這樣隔着窗相見,她也都是開心的,感動的。
他將手貼在冰冷的玻璃上,天氣微寒,他的掌心在玻璃上升起一小片的白霧,她知道他的手心向來溫暖,即便再嚴寒的天氣只要有他在,她的手都會溫暖無比。
她開始懷念那些他們能夠手牽着手的日子,懷念他將她摟在懷裡的感覺……多奇怪,她只被關了一天,卻覺得好似過了一整年那麼久。
人好像只有在生病的時候才知道珍惜,這樣整日被關在房間裡,嫣然才明白以前的她有多幸運。
有健全的身體,可以奔跑,可以去看,去聽,去感受。
才明白,那些看似再自然不過的事情都是值得去感恩的。
把玩一片掉落的樹葉,一場大雨的洗禮,又或者僅僅只是一粒沙的觸碰,在此時的她眼中都變成了奢望。
他修長的指間在玻璃上印出好看的形狀,她卻在猶豫要不要將手貼在玻璃上。
她的手背上長了皰疹,化了膿,即便是她看了也會覺得恐怖噁心,又怎會想讓他看見呢。
就和千千萬萬的少女一樣,誰不希望自己在戀人眼裡是這世間最完美的存在呢,她希望自己在軒木心中是美麗的,不想讓她看到自己的醜陋。
所以當夏莫說是窗外是軒木的時候,她迅速的戴上了口罩,披上了外衣,怕他看到她的樣子會嚇到,更怕她身上的病菌會不小心傳染給窗外的他。
見她遲疑,軒木細長的手指在玻璃窗上撥弄了一下,示意她將手伸出來,覆蓋在他的掌心。
細小的動作,卻給了嫣然極大的勇氣,突然之間想明白了。
好像也只有這樣病一場,纔會讓她如此深刻的體會什麼叫世事無常,明白很多事情是不該等的,活在當下,珍惜彼此遠比懷念來得具有價值,不是麼?
即便是這樣一雙手,又如何呢?
她不想讓軒木看到她消極萎靡的樣子,更不希望他一直爲她擔心。
嫣然會心一笑,將自己長了皰疹的手貼在玻璃上,眼眸彎彎,笑的格外燦爛,好似再說:沒關係的,我會好好的。
卻看得軒木眼睛直泛淚光,眉頭緊鎖,嫣兒的手……
只覺得鼻頭一酸,吼間苦澀,沒事的!會沒事兒的!
他的嫣兒只是病了,會好的,一定會好的!
他深吸了一口氣,扯動嘴角,給了她一張大大的笑臉。心中卻隱隱抽痛。
軒木知道嫣然微笑背後的意義,她希望他不要爲她擔心,更明白那微笑背後所承擔的害怕和恐懼,如此善解人意的嫣然讓軒木感動,也正因爲如此,他纔不能讓她看出他的擔憂和忐忑。
他微笑,儘量收住眼眶中的淚水。表現的積極開朗。
他想讓她知道。只要以積極的心態去面對,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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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只是病了,只要按時吃藥打針。病就會好。
這是軒木的方式,用微笑去面對現有的困境,給予嫣然信心和勇氣……因爲他比誰都清楚這兩樣東西纔是此刻的嫣然最需要的。
月色冰冷,兩個人。隔着冰冷的玻璃窗,兩雙手。一大一小,好似觸及到了彼此的靈魂。
兩人都在微笑,都選擇將自己最明朗的一面展現給彼此。
面對病痛,他們默契的選擇了用快樂的方式去承擔。
月光清冷。夏莫靜靜站立在一旁,默默看着,笑容苦澀難測。
有種背叛感。有些生氣,有些惱火。覺得嫣然辜負了她,多奇怪的感覺。
她自認爲對嫣然付出了很多,嫣然昨天生病發高燒,她一夜未眠的照顧她,今天早上長皰疹被學校隔離,她怕嫣然害怕硬是請求和嫣然一同住在隔離區,方便照顧她。
可嫣然呢?
她從未說過感激她的話,她的眼裡只有軒木,一整天都傻傻站在窗戶旁盼着軒木能來看她。
她真的很想知道她在嫣然的心裡到底處於什麼樣的位置,又或者她對嫣然來說到底意味着什麼?
突然有點兒想笑,她這是在吃軒木的醋麼?氣自己在嫣然的心裡沒有軒木的分量重?還是在氣軒木太喜歡嫣然,甚至沒有發現她的存在?
她喜歡軒木麼?
她以爲她是喜歡的,那是否意味着她就該討厭嫣然呢?
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昨夜嫣然發高燒的時候她比誰都着急,不是虛情假意,更不是出於任何目的,在她心裡嫣然是姐姐,她是妹妹,所以她心甘情願的爲她付出,即便冒着被一起隔離的危險,她也是願意的。
可是,她討厭像現在這樣被無視。
無論是嫣然還是軒木,都將她視作空氣。
他們的世界只容得下彼此,其他人根本無從立足。
這就是相愛吧!
那種眼神,那種專注,只屬於相愛的人。
而對於雲海?夏莫卻從未有過那樣的專注力。
她的眼神總是動不動就飄向軒木和嫣然,面對他們,她是羨慕的,更是嫉妒的,甚至討厭他們的濃情蜜意,卻又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但有一點她十分明白,那就是,軒木變了,嫣然也變了!
他們變得越來越相似了,而這種相似,是她所不喜的。
雲海,她只有雲海了,可爲什麼對於這個事事都順着她,謙讓她,寵着她的雲海,她竟有着愧疚和疲憊呢?
她喜歡雲海麼?
她想她是喜歡的,但卻不是愛。
喜歡是可以培養的……愛,卻不能!
她敬他,把他當做哥哥,很多時候又當做父親,她喜歡他寵着她,讓着她,喜歡他一直以她爲中心,像個忠心的騎士一樣守護着她,可那並不是愛!
答應做他的女朋友,是因爲南山農場的那個吻後,雲海對她置之不理,冷漠至極,她明白,雲海是讓她做選擇,要麼失去他,要麼做他的女朋友。
她選擇了後者,卻是因爲她別無選擇。
軒木和嫣然戀愛了,彼此之間根本容不下別人,忽略她的存在。
倘若再失去雲海,她便真的一無所有了!
她是想愛雲海的,真的!
因爲,她比誰都明白,只要愛上雲海,他們都能得到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