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大家總算心平氣和地把奶奶的屍體葬入了祖墳,挨着爺爺安息了。喬朵朵站在風中一直目送着他們把奶奶裝在棺材裡拉走。
她與一衆女眷跪在鄉村凜冽的風裡,默默(木木)地一言不發,聽着身邊或真或假的啼哭,她只覺得心裡一陣一陣的空,像被一隻嗜血的蟲掏空了五臟,身體裡的支撐一下子倒塌了,成了一個空殼。
爲了讓爸爸少與大伯、叔叔們爭吵,她特意把從小胖他們手裡借的錢和剛開的那一個月工資拿出大半放在爸爸的手中。
“不要爭論誰付出的多少了,這些錢你拿着,死的人已經死了,活着的人都互相珍惜下吧。”這是喬朵朵自從葬完奶奶回來說的第一句話。她無視那些人在院子裡談笑風生的人,他們正在忙碌着準備吃一頓豐盛的午飯。
她簡單地與幾個關係好些的嬸子,大嫂告別,自始至終她與繼母柳玉花說了不到十句話。
不是她不知道感恩,以前的事不提,就是奶奶在病中卻“不小心”摔在地上的這件事,她都無法原諒這兩個人,她收拾了一下東西,頭也不回地離開了這個自己曾經生活了二十年的家鄉。
回程的客車人出奇的多,幸好喬朵朵比別人上車早些,才勉強找到後面的一個座位,她也沒帶什麼行李,手裡只有一個不大的挎包。
她把挎包放在膝蓋上,還沒等車子開動,便輕輕地閉上了眼睛,回家兩天再加上路上耽擱的一天,這三天時間她都沒有睡過一個好覺,她實在是太累了,不一會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昏暗的天幕上綴着幾顆星星,像是要昏睡了一樣,半天才眨一下它們懶懶的眼皮,一片黑森森的樹林裡,喬朵朵一步步地向後退着,對面那個似狗又似狼的動物一點點地往前逼近着,眼睛裡射出駭人的光芒……
“喂,醒醒姑娘,醒醒啊!”一陣急促的叫喊聲響起,好像在很遠的地方,隱約能聽到一點聲音,可是卻時遠時近,喬朵朵努力想睜開眼睛,卻發現眼皮上壓着千斤的重量。
等她好容易從夢中掙扎着醒來的時候,卻發現車上除了她已經空無一人,剛纔叫她醒來的那個聲音的主人也不知去向。
一陣恐懼攝住了她的心,並且這種恐懼瞬間流遍了她的全身,因爲喬朵朵急於趕回城裡。所以纔會買了下午的車票,原來預計晚上八點多就會到達客運站的。
喬朵朵努力地從混沌中讓自己的頭腦變得清醒,可是腦子還是混沌得一塌糊塗,這趟客車中途沒有站點,是直達的。沒有理由半道停車,她看了一眼手錶,不到五點鐘,天已經擦黑,可是人都哪去了呢?連司機都沒有在車上。
喬朵朵拿起揹包努力撐起兩條痠麻的腿向車下走去,她此時頭暈暈的,身上還冷得厲害,但是沒辦法,不管怎樣,她不能就一個人等在那裡坐以待斃。
這裡是一個小鎮的模樣,因爲天氣有點黑了,喬朵朵也分不太清這到底是哪裡,循着燈火通明的一處便走了過去。
這是一家飯店,喬朵朵推開門,嘈雜的聲音便一下子灌入了她的耳朵,一眼望去,屋裡坐着,站着的,全都是原來跟她同一個車上的人。
他們邊聊着天,邊往嘴裡填着食物,喬朵朵一顆心總算完好地落在了胸腔裡。
這幫子人,到底是要鬧哪出,難道不想按時按點的回家嗎?更過份的是還把她一個人扔在了車裡,人心不古啊!喬朵朵恨恨地想。
還沒等喬朵朵感嘆完,一個二十五、六歲的年輕人走過來,
“同學,不好意思,我舅舅的車拋錨了,沒辦法大家只能在這裡暫時的避避,等一會找到修車的人,我們會繼續走的。”他不無歉意地向喬朵朵說道,臉上綻放出一個溫暖且讓人心安的笑容。
喬朵朵看看那些人,又看看他,點點頭找了個空位子便坐了上去,坐了好幾個小時車,之前也沒有心情吃東西,沒想此時還真有點餓了,既來之則安之,之前心情再不好,該吃也得吃點東西!總不能讓她徒步回家吧,等就等吧!
待車子修好的時候,已經是1個半小時以後了。
爲了平復大家的情緒,司機與那個自稱是司機外甥的男孩子,又跟大家說了不少安撫,報歉的話。特別是那個男孩子,溫暖的笑容一直掛在臉上,讓喬朵朵不覺心情又好了許多。
忙亂了一陣,大家終於各就各位,那個男孩趕巧正坐在喬朵朵的右邊,中間只隔了一個過道。
喬朵朵忽然想起來之前叫醒她的那個聲音,似乎就屬於他的。
“之前看你睡得正香,叫了你兩聲,你也沒搭腔,想着你可能太累了,就沒等你。”男孩向喬朵朵笑笑,說道。
“噢,沒關係的,是有點累。”喬朵朵沒想到他會再次主動跟她搭訕,此時她不僅是累,暈的感覺更加嚴重,而且身上冷得厲害,嗓子也一陣緊過一陣的疼起來。
“後來你找到飯店裡,我才發覺自己幹了件蠢事,把你一個女孩子家一個人扔在車裡。真不好意思,當時沒想太多。”男孩沒有在意喬朵朵回答的簡短,依舊錶示着他的歉意。
蘇凱是搭舅舅的車回S市上班的,沒想到半道車卻壞了。本來想叫醒那個睡了半天的女孩,可是卻發現她睡得很沉,好像很累的樣子,待到她找到大家,他才注意到她胳膊上那個“孝”字,上面還縫着一小塊紅布。想來是她的至親剛剛去世,也許還沉浸在無助與悲傷中,蘇凱一陣懊惱,自己該等她一起下車的。
喬朵朵看着對面一臉真誠,向她表示歉意的男孩,心中不覺有一陣暖流劃過,誰說陌生人之間就不會有溫暖,有友愛,她此時在這個只一面之緣的男孩眼睛中看到了誠懇與率真。
“真的沒關係,你不用那樣自責,真的。這點小事,不必當回事。”喬朵朵一向都不喜歡有想法悶在心裡,爽直地說道。手裡又不自覺地把身上的衣服裹緊了一些。
蘇凱終於看出了喬朵朵的異樣,她臉上泛着不正常的潮紅,眼睛似是疲倦得想睜也睜不開的樣子,而且看樣子冷得厲害。
“同學,你是不是不太舒服,是不是……感冒了?”蘇凱望着暈沉沉的喬朵朵道。
“身上冷得厲害,嗓子也疼,頭疼……”喬朵朵面對蘇凱的熱情,心裡也放下防備,上次的失明之後,醫生就曾叮囑她,她的身體免疫機能變差,要多加小心。
蘇凱很自然地傾過身來,在喬朵朵的額頭上摸了一下。“唉呀,你說你,都感冒了,還挺這麼長時間。”蘇凱本就是個熱心腸的男孩子,此時看到喬朵朵這樣不愛惜自己,順口就埋怨道,那口氣像是認識多年的老朋友。
接着蘇凱趕緊去舅舅身邊的雜物袋裡翻出一盒感冒藥,又找到幾片退燒藥,拿來礦泉水遞給喬朵朵,看着說明書,讓喬朵朵把藥吃下去才罷休。
“如果能不睡,就不要在這車上睡了,還有幾個小時就到了,晚上車裡也不暖和。我叫蘇凱,在S市一家汽車公司做銷售主管,這是我的名片,認識你很高興。我陪你說會話吧,你要是不願意開口,聽我說就行。”蘇凱把自己介紹給喬朵朵,並且邊說着邊把自己的外套脫下來,很自然地蓋在喬朵朵的身上。
喬朵朵雖然燒得迷迷糊糊,但是蘇凱的一舉一動還是被她一一記在心裡,從小到大,在生活的壓力之下,她比任何人更知道防人之心不可無。可是從見到蘇凱開始,她就知道這個男孩子不是那些居心叵測之人,他長着一雙澄澈的眼睛,讓人一眼望進去,便會覺得心安。
喬朵朵迷糊中還不忘暗暗地罵自己,怎麼自從被孟彬毀婚拋棄之後,她喬朵朵的身體都變弱了,從一個萬事不怕的“女漢子”,變成了贏弱得不堪一擊的“嬌小姐”。以前別人說愛情是最傷人的東西,她從來不曾體會,而現在她卻是深深地體會到了,自從被愛情傷了,她整個人就像是一個被扎破了,瀉=了氣的皮球,再也無法回到從前。
就連奶奶,這個世上她最親的親人也離她而去了,那麼這世上還有什麼是屬於她喬朵朵的,親情、愛情,友情……,聽着萍水相逢的蘇凱溫潤悅耳的聲音在耳邊絮絮地講着他看到過的趣事,半睡半醒中的喬朵朵不禁輕輕地笑了,伴着那笑容的是眼角悄悄滑落的一顆滾燙的淚滴……
喬朵朵順利回到S市,蘇凱給的藥起了很大的作用,兩個人的單位離得還不是太遠,蘇凱打車順路把喬朵朵捎到宿舍,又叮囑她按時吃藥,兩個人又互相交換了電話號碼,就這樣喬朵朵在S市又多了一個萍水相逢的朋友。
第二天感冒稍好了些,喬朵朵趕緊去上班,要知道,她已經耽誤了兩天的工,如果再耽誤下去,怕是滿勤都會被扣掉了。
當喬朵朵掩藏起悲傷的情緒重新站在大家的面前時,卻沒有得到意料之中大家的安慰與同情,而是有一場更大的狂風暴雨在等待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