莞辰雙眉微微攏起,拿過杯茶品着,沒有說話。
玉妃見此,以爲是自己說錯了話,咬了脣思量着措辭。
察覺玉妃心思的莞辰,並未說破,他的脣角勾起,狀似寵溺的笑道:“就依你吧,不然那宴上佳釀怕是供不應求了。”
心中擔憂煙消雲散,玉妃也沒有多想,隨即嬌嗔道:“原來皇上不是擔心臣妾,是怕珍藏的佳釀被臣妾一人喝光了”
玉妃認爲莞辰之所以應允她的請求,除了包容外,還告訴她不要恃寵而驕。
思及此,她走到莞辰身旁,湊近他笑道:“皇上放心,除夕的團圓宴上,臣妾絕不會做出什麼失儀的舉動,再說臣妾不是答應過皇上了嗎,不會再因一時之氣同其他姐妹起爭執。”
都已經開了頭,這戲當然得繼續演下去,至少是在皇上的面前。
她要讓皇上知道,她是真的轉了性子,變得知書達理。
莞辰聞言拉過玉妃的手腕,縮短了兩人的距離,攬住了她的腰身,讓其坐在了自己的腿上。
“今日怎的這般順從?”他挑起眉問道。
玉妃卻是紅了臉,低低地回:“皇上乃是天子,臣妾怎敢一而再再而三的違抗聖意。”
莞辰笑了,聽似爽朗的笑聲在殿中迴盪,又忽然地停住了。
玉妃覺得詫異,看向莞辰,只見他的眼眸盯着房門的方向,遂順着他的目光而望,而後黛眉一擰。
一襲青色長裙的方常在,端着糕點就站在門外,低着頭在那清冷的月光下,安靜的站着一言不發。
鬢邊的青絲隨風舞動,眼下分明是冬天,儘管身在屋中被炙熱的暖爐烤着,仍覺着有些涼意,可她僅着了件單薄的衣裙在外站着。
屋內昏黃的燭光透着暖意,同外銀白的月光形成對比,給人一種難以言喻的錯覺。
“玉婕妹妹快進來吧,外面那麼冷,你怎麼也不吱聲!”玉妃假意關懷,說着起身出門,親暱的摟住方常在的肩,和她一起進門。
“嬪妾見皇上和娘娘相談甚歡,怕因嬪妾的到來壞了氣氛,所以”
方常在歉意地一笑,放下手中的盤子,退到一旁:“嬪妾手藝不佳,若是做的不好吃,還請皇上恕罪,時辰不早了,嬪妾就先回去了。”
說罷,躬身一俯,退出了殿內。
玉妃一面觀察着莞辰的神色,一面虛情假意的喚了方常在幾聲,直到人走遠了才作罷。“玉婕妹妹也真是,怎能就這樣回去了,臣妾還想留她”一起陪皇上下盤棋呢。
後半句還沒出口,便哽了在喉間。
“乾成殿還有些政務沒有處理,朕本想着來看看你,如今看也看過了,朕就先回去了。”聲音慢條斯理,起身的動作利落乾脆,沒有一絲的猶豫。
玉妃想要挽留,卻又苦無藉口,千言萬語只化作一句:“皇上”
之後,眼睜睜的看着那抹明黃,一點點的融入夜色中。
嬌柔和善的溫順不在,玉妃揚手掃落了桌上的盤子,精緻的糕點撒了一地,看着地上的那些糕點,玉妃只覺胸中怒火噌噌的往上竄。
她冷笑着,在糕點上狠狠踩了幾腳,眸中厭煩與惡毒毫不掩飾的顯露出來:“方玉婕,本宮能捧你上來,自然也有能力讓你做回那卑躬屈膝的答應!”
另一面,走在回宮路上的方玉婕,心中有些忐忑不安。
她暗暗祈禱着聖駕今夜就留在雲萃宮不走了,這樣一來,明日玉妃也不會找自己的麻煩。
思慮之際,身後傳來了一陣腳步聲,她心裡沒來由的一緊,回頭一瞧便看到那搖曳的光亮。
本以爲是巡視的宮女太監,待那腳步聲愈發靠近,才發覺竟是龍輦!
祿元也看見了方常在,命宮人停了腳步,自己走上前去,一頷首低聲說:“夜裡天寒,皇上見方常在衣衫單薄,特命奴才送件衣裳來以免常在受寒。”
話落,一招手便有宮人快步而來,抖開原本疊起託着的披風,爲其披在肩頭。
對此突如其來的恩賞,方玉婕一時沒反應過來,倒是身旁的宮人有眼力勁,替她道了謝。
等方玉婕回神,龍輦已與她擦身而過。
“小主,皇上方纔一直在看着你呢,可小主您卻魂不守舍的!”方玉婕的隨侍宮人,嘆息一聲,語氣有些惋惜。
“你說什麼?”方玉婕皺起眉,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說皇上看了我?想必是蘭婷你看錯了吧。”
嘴上這麼說着,心裡卻隱隱有些期待,期待聽到蘭婷確切的答覆。
“奴婢沒有看錯,更沒有眼花,祿公公走過的時候,都看着小主您點了點頭呢。”方玉婕摸着滑軟的披風,適才的驚愕以及那心中的不確定,都化爲脣角的那一抹淺淡地笑容。
“只怕明早雲萃宮就會收到消息,要是玉妃娘娘知道,皇上把原本要送她的白狐裘,給了方常在,玉妃娘娘又會鬧起來了。”祿元笑着搖了搖頭。
莞辰沒有說話,只是看着遠處的黑暗發怔。
在他記憶裡,也曾有另一個人在寒冬中,安靜地站在屋外,一站就是一個多時辰。
如今他早已忘卻記憶中那人的面容,隨着歲月的消逝,心中的感覺也淡了,但那個場景卻又被方玉婕勾起了。
“聽說梅嬪娘娘又去了御花園,皇上去雲萃宮那會兒,梅嬪娘娘都未回呢。”祿元小心翼翼地說着。
莞辰卻似沒聽到他的話一般,默不作聲。
祿元見此也不再開口,待莞辰回了乾成殿,他便命手下去了躺御花園,那宮人將話語轉述的婉轉,梅嬪也笑着應下了,可心裡卻不是很舒坦。
什麼夜裡風涼,這分明就是宮人不好意思把話往明白說,害怕得罪人,才加了這麼一句。
真想眼不見心不煩,還不如殺了自己來的乾淨!
一國之君怎會去顧忌一個皇子?其實心裡是不忍的吧,正因爲還念着舊人,纔會下不了狠手。
晴光滿室,玉妃擺弄着內務府剛送來的首飾,嘴角上揚着,眼中卻沒有半點喜悅。
“皇上親賜之物,果然非比尋常。”
“是嗎?”玉妃撫摸簪子的手一停,把簪子又放回小匣內,合起推到了方玉婕的面前。
她微瞥了方玉婕一眼,隨後斂目端過茶,漫不經心地說:“妹妹既然喜歡,這些便送與你了,本宮的品級雖比妹妹高了幾級,可這份禮是妹妹應得的。”
方玉婕一聽,忙把小匣推回玉妃手邊:“這些首飾是皇上親自命人在庫中爲娘娘挑選的,嬪妾身份低微,實在是不敢收,再說了嬪妾也不適合戴這些。”
“妹妹不要,那便扔了吧。”
說着就喚來了宮人,要將桌上琳琅滿目的首飾珍寶丟出去,竟是一臉的無所謂。
方玉婕心知玉妃是惱了她,隨即制止了宮人並遣走了他們,伸手拿過橘子剝着,剝好後將一個個橘瓣放在盤中,呈給了玉妃。
她輕笑道:“娘娘嚐嚐這橘子如何,嬪妾記得咱們還在宮外時,娘娘最喜歡吃的水果就是這橘子了。”
“本宮也記得,曾經的姐妹中就屬妹妹最會體察人心了。”
玉妃邊說,邊作勢去拿那橘子,就在將碰到時,突然反手一掃,殿中霎時響起瓷盤的碎裂聲。
方玉婕望了眼地上散落的橘瓣,以及那零星的碎瓷,復爾擡眸看向冷笑着的玉妃。
見方玉婕愣愣地看着自己,玉妃胸間怒火更甚:“你這眼神是什麼意思,覺着委屈了?”
方玉婕低了頭:“不,嬪妾不敢,嬪妾只是不知該怎麼去平復娘娘的怒火,所以才盯着您看”
“本宮怎麼覺着妹妹存心要火上澆油呢?”玉妃挑了眉梢,冷哼一聲:“本宮爲何一大早就叫你來,妹妹冰雪聰明想來心裡已如明鏡般,明知本宮心情不佳,偏還剝橘子讓本宮吃,難道妹妹不知這橘子吃多了是會上火的嗎?!”
方玉婕並沒有爲自己解釋,而是直接賠禮道:“嬪妾失察,還請娘娘降罪。”
玉妃冷冷地道:“本宮豈敢怪罪妹妹啊,莫說本宮不能違抗聖令,就是一時衝動罰了妹妹,事後吃不了兜着走的也只會是本宮,本宮這麼做不是自找麻煩嗎?”
方玉婕聞言,輕聲笑道:“此事確是嬪妾的疏忽,您降罪於嬪妾是應該的,至於後果娘娘多慮了,皇上那般看重娘娘,怎會忍心怪罪您。”
“皇上若真的看重本宮,又怎會把那珍稀的白狐裘給了妹妹?”玉妃深深皺眉,冷笑道:“妹妹可知那狐裘皇上早就許諾要給本宮,如今你拿了原本屬於本宮的東西,卻還在本宮面前裝模作樣!”
她眼中徒現恨意,眸光也變得凌冽:“早前你獻計奪元妃之子一事,也是給本宮下的套吧,現在想來青蕪的那番話確實頗有道理,看來本宮這雲萃宮很快就會易主了呢!”
儘管昨夜聖駕並未停在她宮門口,可是她前腳走,聖駕後腳便離開了雲萃宮
方玉婕自知有口難辨,更清楚玉妃現在正在氣頭上,不管自己的話說的多麼有道理,在玉妃聽來都是假話,都是別有用心的緩兵之計!
她恭順的跪下,埋低了頭,一副任由玉妃處置的樣子:“嬪妾要是知道狐裘是娘娘的,嬪妾寧願抗命不遵也不敢收的,嬪妾能有今日,都是娘娘所賜。”
本以爲玉妃的下一句話,會是“你到是清楚自己幾斤幾兩,”或是類似這樣的言語。
相處了那麼久,她自認爲還是比較瞭解玉妃的。
“謊話都說的這麼真誠,本宮真是小覷了你。”
聽此,方玉婕霎時明白,她們之間的關係算是走到了盡頭,從今往後玉妃待她必然會像對待青蕪一樣。
瞧着方玉婕煞白的臉色,玉妃冷道:“你這一跪,本宮實在是承受不起。”
先是柳青蕪,現在又是方玉婕,雖然她心裡清楚,圍在她身邊的人個個都處心積慮,就是沒想到方玉婕會有這般手段。
這麼輕易就動搖了偏向自己的聖心。
方玉婕挺直了腰板,臉上沒有絲毫懼色:“娘娘不就是想要嬪妾誠服,等的不就是這一跪嗎?”
已猜到方玉婕不簡單,可當其直白的宣之於口,玉妃還是有些難以接受。
她心中難以平靜,嘴角的冷笑卻是不減。
此時,對方牽起脣角嫣然一笑:“您何時把嬪妾視作姐妹了,您只是想養條狗而已,一條只會圍着你轉,趴在腳邊搖尾乞憐的狗!”
玉妃只笑着並不說話,靜靜地聽着方玉婕指責發泄,雙手卻暗暗縮到桌下狠狠攥起。
“提議從元妃手中奪走二皇子,乃是嬪妾善意之舉,玉妃娘娘您要是真能生的出,嬪妾何以會想這種法子,更不會勾引皇上來分您的恩寵。”
方玉婕說着慢慢起身,拍了拍衣裙,盈盈一笑:“嬪妾的家世是不比娘娘顯赫有地位,可嬪妾也受夠了娘娘的自以爲是,接下來嬪妾想要的,會自己去爭去搶,不會再受你的擺佈和指使!”
玉妃嗤笑出聲:“憑你居然也想爬到本宮頭上來?”
方玉婕笑得溫婉:“娘娘既然覺着嬪妾不是對手,那娘娘可要看緊了皇上,莫要給嬪妾一點機會。”
“如今娘娘孤軍奮戰,千萬要警醒着些,你眼前有嬪妾,後有其他人虎視眈眈,這前有狼後有虎的,嬪妾真是擔心娘娘會心力交瘁。”
方玉婕睨了她一眼,輕笑一聲,接而邁步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