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寒風驟。無際的深邃如濃稠的墨硯,深沉得化不開,深藍的帷幕上,偶爾有幾顆繁星閃爍着微亮的光芒。
攏城,鮮少人跡的荒僻郊外,遍地都是橫屍,銀白月光下,那鮮紅的血水順着地上溝壑蜿蜒暈散,漫天的血腥
沉靜的黑暗裡,幾點火光忽暗忽明,一陣略顯急促的腳步聲由遠及近,隨後而來的是突兀的馬蹄聲,彷彿將要與夜中深邃融爲一體的黑衣人恭敬肅立,紛紛向兩側散開讓出一條道來。
六匹高大的駿馬從遠處馳來,爲首馬上坐着一身着繡有暗紋的紫袍男子,臉部棱角分明,神色冷峻,後方馬上坐着一黑袍銀邊的男人,其後人等皆是一身緊身黑衣。
紫袍男子在看到滿地血色時,深邃幽深的眸子不禁眯了眯,而那黑袍銀邊的男子,卻是懶洋洋地掩口打個哈欠,似是對此種駭人場景早就司空見慣。
“稟主子,地上橫屍共三十二人,皆以斷氣,與密探彙報相符,無一倖免。”
一名手執長劍的魁梧男子,半跪於地,埋首恭敬的向馬上人彙報道,聲音冷漠鏗鏘。
“喂,都死了,現在怎麼辦,要去豎城麼那裡我已經派人盯着了,若你要去那咱們現在動身還來的及。”黑袍男子脣瓣微動,寫滿倦怠的桃花眼眸在迷濛夜色中熠熠生輝,只是眸中不禁意閃過的寒光,讓人膽寒。
“現在趕去豎城,只怕不能在天明前趕回來。”紫袍男子脣畔緊抿,本就嚴峻的神色,愈發凝重。
“對哦,我倒忘了你明早還要上早朝呢。”黑袍男側身下馬,身若無骨般斜靠在馬身,環抱雙肩,對着仍坐在馬上的人笑道:“若是明早那幫老臣按時上朝,空等幾個時辰卻不見那龍座的皇上,只怕這楚嘉皇宮就得天翻地覆了。”
“你不說話沒人把你當啞巴。”馬上人動作利落的下馬,朝前走了幾步,負手而立。
靠在馬上的羽凌歌望着遠處那挺拔的背影,眸光一暗,脣角噎着的笑意也隨之斂去,沒了方纔那輕佻之色,面色也隨之變得深沉莫測。
自秦家失火後,莞辰便一刻也沒消停過,白日裡在宮中處理政務,夜裡還要潛出宮來處理禍端,乍看上去好似是想剷除威脅到他皇座的人,可是他怎麼覺着這內情卻不是這樣。
是因爲那個女人吧,若非如此,這人也不會冒着此種風險出宮,要知道這宮外不比宮裡,雖然這宮裡也不見得有多安全,但好歹也總有不少人仍是忠心護主的不是,可這宮外魚龍混雜,若想取一人性命,只要計劃周密那便易如反掌。
宮內或許是莞辰所掌控,這楚嘉也還是蘇家的天下,可這宮外現下已成了他人的勢力根據地,稍有不慎,就會丟了性命,李南原可不僅僅是介文臣那般簡單,他的手伸的可長了去了。
至到現在他都不是很明白,宮裡那女人有什麼好,若說姿色也能稱得上爲上等,可並非無雙絕色,小聰明是有但還不足以亂了朝綱,性子倒有點像莞辰陰晴不定,其他地方,他還真想不出了。
腦海中突然閃過一幕,快到他捕捉不及,可是心中悸動卻是如此清晰,恍惚憶起君裕澤臨行前的那番話,眸色漸陰。
“天色不早了,回去吧,豎城的事暫且先靜觀其變。”
羽凌歌斂去眸底涌出地暗潮,挑了挑眉,沒有言語,隨着發聲人的動作,翻身上馬,低喝一聲尾隨着先行的那一抹紫色而去。
天幕昏暗,繁星點點,身上沾染的血氣順風竄入鼻腔,手中的馬鞭漸漸握緊,莞辰深邃的眸色也漸現陰暗。
生爲皇室中人,打從出生起,他便見慣了女兒家的爭風吃醋,后妃之間的勾心鬥角,先帝后宮中曾有將近過百嬪妃,各個貌美且手段頗高,將後宮鬧得烏煙瘴氣,算計先帝不少未出世的孩兒。
他曾不懂先帝爲何明知事實,卻還不聞不問,對那些人的所作所爲,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不予過多理會。
如今,自己坐上這皇位之後才曉,有些事就算心知肚明,也要裝作不知,既得到了無上權利,也就必定得捨去一些,世上沒有完美之事,於人於事,都是如此。
後宮嬪妃都是朝臣強塞入宮,安插在他身側監視她的線人,若不爲名利,誰會願意將自己的女兒,送入這吃人不吐骨頭的皇城爲妾?
宮裡的女人不比牆外官宦子弟家的小妾,這裡的鬥爭更爲殘忍,稍不留神便會牽連滿門,她們明深知這點,如履薄冰的走着,卻還是不安分!
都道帝王無情,可誰知,任憑這權勢滔天的帝王,也不過是血肉之軀,也擁有七情六慾。
朝堂黨派分權,逾介皇權,後宮嬪妃爭寵只爲保其家門榮光,不過是貪戀榮華權勢,依仗不俗家世進宮的女子,何來真心?
而帝王情給了其中任何一派,朝中權勢必向那派傾倒,就算是身坐龍椅手攬大權,坐擁美人無數,也有難成之事。
他並無將正妻之位許過誰,因爲那位置實在太過重要,他可不想被枕邊人算計猝於溫柔鄉中,因而他對這宮中女子並無真心,就算曾經萌過情,也經不住她們次次折騰。
可是他卻還是在無意之間,將心給了旁人,滿腔的深情也是爲她,憂慮喜悲更是被她所牽引,但唯獨這夜夜擁宿他卻給不了她。
一代君主,雖然看似至高無上,卻是高處不勝寒。這楚嘉是他唯一擁有之物,他當然不能容許有人侵犯他的天下,爲了保護這天下,便是寧可錯殺一千,不能放過一個,所謂野草燒不盡春風吹又生。
貴爲九五之尊又能如何?不還是負了天下人,不論是性情還是處境都不允許他輕易信任他人,即使有人噓寒問暖,也要拒之千里,他可以隨意傷人負人,可他卻無法容忍有人負了他,辱了他。
這麼多年頭一次在別人身上栽跟頭,這一栽還不止一次,漫說是負了他,就連這本就高傲的孤冷心,都不知爲那人軟了多少次。
一次又一次的退讓,節節敗退,丟盔棄甲,直至最後的潰不成軍,他何時變得這般優柔寡斷了。
原先殺伐決斷的自己到哪裡去了,怎麼一點蹤跡都尋不到?
“去通報一聲,就說本宮有一要事求見皇上。”
“娘娘皇上下了令,說是這龍霄殿誰也不讓進。”小公公額角冷汗直冒,卻還是嚴守皇命不肯讓步,“娘娘你看這殿的燈都暗了,皇上怕是已經歇息了,娘娘不如明日再來可好?”
我順着擋路的公公的手指的方向看去,殿裡的燭光相較方纔確實暗了不少,可是這又如何,上次來見莞辰卻生了變數,這次好不容易有了機會,若因旁人的三言兩語就打消念頭,這根本不可能!
“不管皇上是否就寢,本宮今日都要進去,你若能攔得住本宮儘管試試。”我狠剜了擋在我身前的公公一眼,繞過他徑直向殿門而去,還未走出幾步,便又被攔了下來。
“噗通”一聲,苑中宮人盡數跪地,埋首哀求,“貴妃娘娘,您就別爲難奴才了,娘娘您乃千金之軀,奴才等萬萬不敢造次,可可皇上確實有令不得任何人進入寢殿,還請娘娘見諒。”
紅英見地上的人爲難的神色不像是在騙人,心生惻隱,故而上前小聲道:“娘娘,不如,不如咱們就先回去吧,待皇上起身了讓小公公知會皇上一聲,待皇上有了空閒,咱們再來與皇上議事也不遲啊,娘娘何必急於這一時。”
小不忍則亂大謀,這句話紅英終是沒有說出口,不是她不想說,而是她家主子的目光太過冷冽,讓她本欲脫口而出的話,憋在了喉間不上不下。
冷掃了紅英一眼,在斂目瞧瞧跪了一地的太監宮女,心中煩躁更甚,“都給本宮讓開,若還有人不知死活的阻攔本宮,那便休怪本宮無情了!”
“都愣着做什麼,還不快將他們拉開!”厲叱了一聲身後大眼瞪小眼的宮人,在他們動手之際,繞開擋路宮人,邁上石階推開了殿門。
殿外一片嘈雜,這屋裡倒是安寧的很,薰香嫋嫋,帳幔浮動,穿過垂下的簾幕,步入內室,只見龍牀上的明黃牀帳傾瀉,懸在牀身雕紋上的明珠在搖曳燭光下璀璨生光。
定了定神,不聽有人發聲,故而步上前去掀開牀帳,僅一眼便讓我呆怔原地,久久無法言語。
“都別吵吵了,你們這是生怕別人不知道,貴妃娘娘闖了皇上寢宮是不是,都安靜一些。”紅英眼帶怒色的環視着衆人,對着衆人做了個噤聲的手勢,繼而側首望向眼前殿宇,秀眉深鎖。
另一面,我抓牀帳的手漸漸收緊,臉色從適才的緊張變爲愕然,皺了皺眉,聲音有些顫抖:“你怎麼會在這裡,皇上呢?皇上去哪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