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溪苑內冷冷清清,紫玉和明珠也並不在屋內,整個寬敞的大殿內只有影兒一個人。她蜷縮着身子躺在牀上,前幾日逛街買的玉佩正孤寂地被放在她親手繡的鴛鴦繡枕上,淚水沾溼了潔淨的枕面。
“又臣,你告訴我,這個故事不會馬上在我們身上對不對?你自己親口說過喜歡我的,你還說過不會讓我再掉眼淚,你不能言而無信的……”她迷濛地視線則一瞬也不瞬地盯着那塊玉佩,小嘴裡含糊地喃喃自語,“那最多我下次什麼都跟你說,什麼事都不再瞞你了好不好?只要你回來,我以後都不再惹你不開心了……求求你,又臣,快點回來,我現在好需要你、好想你……”
突而,外面有人敲動了門扉,不輕不重的響音使影兒渾身一個激靈,竄入她腦海的第一個反應就是“又臣可能回來了”!
她興奮地甚至連鞋子都來不及穿上,赤踝着小腳丫子匆匆跑下牀,任憑冰涼的地面刺痛着她的腳底,她卻絲毫不自知,深怕再晚一刻門外的響動就會不見了!
當門扉被亟不可待地推開,事實卻令影兒大失所望,所來者更是讓她莫名的懼怕和心顫!
“喲!怎麼?哭得跟個淚人似的,發生了什麼事了嗎?”吟心虛情假意地嘲弄影兒。
“吟心?”影兒胡亂地摸幹了小臉上的淚跡,本就顯得蒼白的小臉越發減少了血氣。
吟心踏進房門,高傲地從大驚失色的影兒面前走過:“怎麼?很意外是我?”
“你找又臣嗎?他不在這裡。”影兒艱難地轉過身,在吟心背後淡漠地開口。
吟心轉過身,臉上露出勝利者的得意之色:“沒關係,我是特地來找你的。”
“找我?”影兒一怔,不明白她找自己會有什麼事。皇帝的聖旨業已下達,吟心應該是打成所願了,那麼她今天來的目的是向自己炫耀她勝利的果實的嗎?
吟心微漾的澄眸優雅散漫地掃了遍影兒住的寢殿,最後將視線重新落回影兒身上:“接到聖旨了吧?”
“我已經知道你即將成爲安王妃的事了。”看見吟心嘴角勾起的一抹刺眼的笑痕,影兒的臉色僵硬異常。
吟心敏銳地察覺着影兒臉上越來越難堪的神色,嫵媚的笑容卻反差似的越來越燦爛:“很好,沒有什麼要對我說的了嗎?”
“恭喜你。”影兒壓抑住心頭翻攪而上的悲傷,此刻她的心就同她的聲音一樣徹底麻木。
“自然,”吟心毫不在意影兒的話是不是言不由衷,依舊保持着她的自傲,“這場女人的戰爭還是你輸了,也許上天早就註定我會贏。”
是的,她沒有理由會輸。
“你今天找我有什麼事就直說吧,如果你只是要向我炫耀你贏了,我想這就大可不必,因爲我從沒有把你當作競爭的對手。”
影兒的心口好亂,又臣不在,她一個人真的無法面對如此盛氣凌人的吟心,假裝的平靜也不知道可以支撐多久。
吟心挑起美目,對影兒的說辭她嗤之以鼻:“你不屑與我爲敵?”
“不是不屑,只是覺得沒有必要。你所謂的那場仗,一直都沒有對手,因爲從始至終都是你一個人在作戰,而我只不過是你的假想敵。”這是她的真心話,她的感情的對立面從來就只有又臣,她從沒把吟心當作過敵人。
可能這也是吟心的可悲之處,因爲她總是爲自己單方面尋找要戰勝的對手,即便被她視爲敵人的影兒根本沒有這種想法。
吟心不屑地輕哼一聲,好笑地蔑嗤道:“好一個伶牙俐齒的女人,你是在譏嘲又臣哥心裡沒有我嗎?”
“吟心,我想問你,你真的愛又臣嗎?還是隻是在賭一口氣?”
影兒冷不丁的反問倒是吟心始料不及的,她完全沒想到影兒還會這麼從容地向她提問,她以爲這道聖旨就足夠把她的氣焰壓到太湖底端去了!
“笑話!我當然愛又臣哥,從我認識他開始,他一直就是我心中最完美的男人,嫁給他是我一輩子最大的夢想。”吟心下意識地一驚,甚至是有些倉皇地別過眼。
她忽然覺得眼前這個弱質纖纖的女人很可怕,其實她對又臣的感情好像已經起了微弱的變化,原先的單純濃稠的思念似乎已經摻和進了雜質,更多的表現出一種定要打敗對手的信念。
但是,她自己的這種不確定這個女人又是怎麼看出來的?
“呵,我爲什麼跟你說這些?你這樣說又是意欲爲何?想從心理上對自己的感情產生懷疑?哼!我告訴你,你別癡心妄想,我這次可不是來聽你說教的!”吟心顛倒了她和影兒的位置,似乎一直喜歡說教的人是她纔對。
影兒斂下眉睫,輕柔地問:“那郡主想說什麼?”
“你覺得你配得起又臣嗎?”吟心直指焦點,她知道這是影兒的軟肋。
“我、我,”影兒的心口揪緊,深吸了一口氣後她淡漠地回答,“但是他愛我。”
孤軍奮戰會很辛苦,但是又臣曾經說過他給她自信的權利,不管他那時的話還作不作數,現在這已經是她全部力量的來源了。爲了他,她對讓自己在別人面前不再那麼怯手怯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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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男人對女人的愛可以持續多久,特別還是周圍美女如雲的又臣哥?”吟心像是聽到了一個世上最好像的笑話似的,雅緻的臉上浮現出既不相稱的妖魅竊笑,“你怎麼能確定又臣哥對你就不是一時興起,說不定很快他就會厭倦你!”
“他不會!”她的指責很鋒利,影兒幾乎是本能地反抗,在她心中最珍貴的感情她想守護。
“你怎麼知道他不會?!”吟心否定她,媚惑的笑容顯得更加詭譎,令影兒幾乎沒有力量招架,“沒錯,又臣哥現在是喜歡你,那也只是一時被你清純的表面所迷惑,誰能肯定將來就不會有人取代你?誰又能肯定取代你的人就不會是我?就算我把這個安王妃的寶座讓給你,一旦又臣哥對你沒有了興趣了,你這種毫無背景的女人就根本什麼都不是!”
事實上,吟心的話極具殺傷力,影兒不自覺被她堅定的口氣駭得倒退了數步:“吟心,又臣喜歡你嗎?如果又臣對你沒有感情,你嫁進王府也只是要了一個空位子,這和我空有的郡主名號有什麼區別?”
她能堅持到現在真的已經很不容易了,除了和又臣,她還真的沒有和任何人有過吵架的經歷,雖然她也不知道今天這樣能不能算得上在吵。
“老實告訴你,我並在乎又臣哥現在心裡暫時還沒有我。愛情這種東西是可以培養的,我樣樣都不輸於你,既然又臣哥可以喜歡你,他就一定也可以喜歡我的!更何況我和又臣哥還有那麼多令人難以忘懷的過去,所以你不用爲我擔心,我一定會成爲一個受夫君寵愛的安王妃的!”
吟心的脣角印出了抹邪魅的笑痕,她仍然保持着那份尊貴的驕傲,那副惟我獨尊的樣子和又臣又是多麼的相似。
影兒好不容易把目光從吟心的臉上移開:“又臣現在不在王府,我沒有什麼話可以跟你說。如果你的話到此爲止了,那你可以先走了。”
她再也不想和她爭執下去了,她承認,在吵架方面的造詣,她基本上就同一個稚童無異。何況,又臣的心境讓她永遠琢磨不透,她怕如果她太自信,在吟心面前把話說的太滿,到時候也許只是自取其辱。
“呵!”她陳吟心活了這麼大,還沒誰敢向她下逐客令的,這個女人也太目中無人了!“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吟心逼近影兒纖弱的身軀,字字清晰、但又字字犀利發話,
“我問你,你自覺自己配得起又臣哥嗎?”
影兒垂下頭,目光慌不擇路:“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我看你早就有答案了!”見影兒已經明顯少了底氣,吟心抓住機會緊追不捨,“你不是不知道,你只是在我面前不敢承認對不對?”
影兒脆弱得不堪一擊,她幾乎是用求饒的口氣說話:“吟心,你何必對我步步相逼,揭我的短你就能從中得到快感嗎?我只知道,我愛又臣,他對我也是一樣的,這樣就夠了!”依靠桌身來抵住纖弱身體的她眼裡充滿了漠落,“其實你今天根本沒必要來找我,如果又臣接受皇上的旨意娶你,我完全沒有資格和能力反對。”
確實,只要又臣首肯,她根本構成不了問題。而又臣,他又有什麼理由拒絕這麼好的一樁姻緣?爲了她,多麼可笑又可悲的幻想……
“我當然知道你沒有能力反對,皇上的旨意是不容違背的,就算是又臣哥也不能抗旨不遵!所以,我也勸你,別慫恿又臣爲你去做那些觸怒龍顏的傻事!”吟心的目光忽而變得兇狠,語氣是相得益彰的強硬,“我只是想告訴你一個事實,那就是我比你更適合又臣哥。你確實沒有能力給他任何幫助,長此下去,你只有害到他,阻礙他的宏圖大志!”
影兒被她說得啞口無言,胸間像是被人抽空了血液,唯一的感覺就是苦澀。
“我們陳王府的家世有多殷實你根本沒有辦法去想象!給你舉個最實際的例子好了,前年南方發了洪澇,十萬的災民涌進臨安,全部是靠我們陳王府的賙濟得以存活。你知道十萬人半個月的吃住花銷要達到多少嗎?恐怕這個數字說出來都會嚇死你!不過對於我們陳王府,那不過就是九牛一毛。”說到這,吟心不屑地覷了眼影兒,冷冷了嗤笑了一聲之後,幾乎是用笑地說出話來,“而你,你要買多少輩子的豆腐花才能做到?”
吟心邪惡地陰笑不止,而影兒的心則在無助地淌淚。易哭的她眼眶早已溼潤,只是靠着自己全部的意志在止住她內心的悲慟,拼勁力量不想在吟心面前掉下淚水。
是的,她們是不能比,她只是個買豆腐花的貧家女,這是她一輩子也休想擺脫的過去。她很窮,她一無所有,她積攢了好多年的錢也只可以給他買到一塊玉佩,而這種玉佩他也許連看都賴得看一眼。
“吟心,我求求你不要再說了!”影兒只想阻止她無止盡的挑釁,疲軟地抵抗,“我不知道你今天來找我的目的到底是什麼,你是皇上欽定的安王妃,你完全不必擔心我會搶走你的位置啊!”
“因爲你還是我的威脅!至少此時此刻還是!如果你還繼續留在又臣哥身邊,我嫁進王府還有好日子過嗎?!”吟心秀美的臉龐突然變得猙獰扭曲。
她渲染了這麼久,就是要讓她自卑,也就是要讓她對自己產生懷疑,爲她最根本的目的做好鋪墊!
“你的意思是什麼?”影兒聽出了不對勁,她蹙眉警惕地問道。
吟心少頓後開口,語氣平靜地像是在陳述一件勢必發生的事實:“你得離開又臣哥,就這麼簡單。”
“我爲什麼要離開他?他是我的夫君啊!”
影兒忍不住提高了音量,她好不容易纔來到又臣身邊,歷經艱險纔得到他的愛。現在卻有女人這麼理直氣壯地要自己離開他,這簡直太過分、也太殘忍了,她根本做不到!
吟心又再次逼近一步,美絕的鳳眼半眯,腔調陰冷:“又臣哥的脾氣你我都很瞭解,他是不會屈服於人的。即便是皇上下的旨,他也未必見得會遵從,可是爲了你,而要讓又臣哥冒着抗旨的危險你都不會覺得不值嗎?如果又臣哥當真抗旨,他就會讓皇上的顏面掃地,以後他絕不可能再受到皇上等同今日的器重!如果事情真的演變到了這一步,你就是那個罪魁禍首!難道你所謂的愛,就是害又臣哥失去皇上的信任嗎?”
桌腳發出一聲刺耳的響樂,影兒被迫又後退了數步,“所以,我希望你明白,不管是對你、對我,還是對又臣哥,你都是早點離開的好,免得原本簡單的事情複雜化。”
話音剛落,吟心把俯傾向影兒的身子收回,鎮靜得好像剛纔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好了,我想我的意思已經說得很明白了,你自己思量思量,好自爲之吧。”
待吟心離開後,再也支持不住撕心苦痛的影兒整個人沿着桌身滑到在冰冷的磚地,眼淚早已不再是眼淚,而是散化爲撕心裂肺的傷痛、無限延綿的愁苦……
這樣的結局,簡直讓她生不如死!她掙扎了這麼久,破繭重生後重回他身側,可是到頭來還是要她放棄嗎?
匍匐在地,她萬千思緒斷斷續續地從腦海縈繞開來——
如果蒼天早已註定了這樣的結局,它又爲什麼要安排他們的相遇?如果他們根本不曾相識,那她依舊還是街邊買豆腐花的豆腐女,他仍然還是那個左擁右抱的安王爺,他們還是可以平靜地過着屬於自己的生活。她不會有自卑感,因爲沒有比較;他也不會生氣,因爲沒有人敢惹他生氣。
真的要走嗎?可是她能走到哪裡?她的跟好似都已經生在了這裡,要走,那就只能把=她自己連根拔起。
環視四周,一些都是那麼熟悉和溫馨——在這裡,她和又臣開心的笑過;也是在這裡,她和又臣渡過了好多甜蜜的瞬間。
真的到放棄的時候了,萬萬分不願意、億億分不捨得又能怎樣?那塊玉佩中的故事還是要不幸地降臨,切實地發生在她的身上了。
★★★
“老兄,你還真是好心情,居然到了這個時候仍有這個雅興獨居到沛仙台釣魚?”趙介慢慢地踱近,他到處找了這位“隱居者”久,忽然想到了這個兒時他們經常來玩耍的釣魚臺,於是便抱着試一試的心情來看看,想不到還真被他猜着了。
趙介放眼望去,到處都是蔚藍的色調,這裡的環境很幽美寧靜,倒是一片挺適合休養生息的世外桃源!
又臣擡眼瞧了眼來人之後,又重新把視線轉回到魚竿上,默然地道:“你來了。不錯,可以猜到我在這。”
“那是自然,我用腳趾頭算就可以算到,這是不是可以稱作心有靈犀?”趙介諂媚地向好友套近乎。
“等下輩子你做了女人再說也不遲。”又臣嫌惡地揚了揚起了嘴角,把話題轉回,“你剛纔說‘到了這個時候’是什麼意思?朝中又發生了什麼事了?”
趙介識趣地點了點頭,似乎他的用詞是嫌太曖昧了一點:“不是朝中,是你自己的事。”
“我的事?”又臣很快又收穫了一條大魚,他重新揮動魚竿,漫不經心地迸出兩個字,“說說。”
“父皇下旨給你賜婚了,你這小子馬上就要娶進一房美嬌娘了。”趙介故意用着羨慕的口氣說話,臉上的賊笑帶着幾分幸災樂禍的喜悅。
又臣輕嗤了一聲,道:“皇叔的動作倒真夠快的。”
對於又臣的反應,趙介大感意外:“老大,你怎麼一點都不感到意外?難不成你知道父皇給你指的這門婚?”他竟忘了告知又臣新娘是誰,自然生出了誤解。
“婚期是什麼時候?”又臣直截了當地問道。
趙介撇了撇嘴,如實相告:“下個月的初八。”
又臣聽後沒有任何反應,繼續若無其事地釣魚,最多他不讓她在那天獨守空閨就行了。
“喂!不對啊,那你的小妾怎麼辦?你不是想要冊立她爲妃的嗎?”趙介忍不住好奇,皺眉反問。
又臣一怔,突然放下魚竿,邪鷙的眼神直射趙介狐疑的俊臉:“什麼意思?難道皇叔給我指的不是影兒?”
趙介慘淡兼毫無“人性”地奸笑了一下:“父皇下詔給你冊立的王妃是吟心,不是你的寵妾聶影兒。”
“怎麼會這樣?!”又臣徒然從溪邊站起,頎長的身形和趙介難分高下,手勁極大地一把拉住趙介精美的錦緞領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