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傅卿雲受傷,國君便不間斷地每日必出宮親自探望。
傅清淳每次聽聞之後都會把整個書房給砸一遍。
奴僕們戰戰兢兢,唯恐一個不小心觸怒了六殿下。
“國君除了親自探望大皇子之外並無其他動作,殿下大可不必動怒。”幕僚勸道:“我們如今只能靜觀其變。”
“連你也這麼說”傅清淳緊皺眉頭,“再過一個多月便是中秋,倘若父皇在這個時候對我失去了信任的話,那我還拿什麼與老二爭”
頓了頓,他又問:“外祖父那邊可有查出了傅卿雲摔下馬的真相”
幕僚應聲:“聽聞宰相已經讓人去查當日大皇子所騎的那匹馬,並將當時兩隊的所有馬球隊隊員盤問了一番。”
“可有結果”
幕僚搖搖頭,“暫且不知,明日便是第三日,不過殿下大可以放心,宰相混跡官場這麼多年,你該對他有信心,便是最後沒有茶道真相,他也會拿出真相的。”
傅清淳聞言,面色稍稍緩和了些,“外祖父的實力,向來都是不容小覷的,要不然這麼多年,他如何撐得起宰相一職。”
“殿下所言極是。”幕僚道。
“老二那邊可有什麼動靜”傅清淳又問。
“聽說二殿下去找過許先生。”幕僚低聲答:“大概停留了半個多時辰。”
傅清淳瞳眸驟縮,“能否查到他們說了些什麼”
“恐怕不能。”幕僚道:“許先生那個地方看似防範疏漏,實際上暗中有司天監監衛守護,一般的探子根本靠近不了分毫。”
“半個多時辰”傅清淳重重一聲拍在桌子上,狠狠咬牙,“老二這個老奸巨猾的東西,竟然敢公然找許彥幫忙”
說罷他站起身對外吩咐,“迅速給爺備馬”
“殿下意欲前往何處”幕僚不解。
“國士府”傅清淳扔下三個字,一陣風般除了大門。
一夜的時間,百里長歌已經計劃好要借用素水這個身份扳倒薛淑妃,從而讓整個薛家垮臺,六皇子廢。
由於晚睡的原因,一直到魏俞前來傳話她都還沒有起牀。
“什麼事”百里長歌盯着帳先生的美名,今日便想來拜訪拜訪。”
百里長歌沒說話,盯着他打了石膏的手臂片刻。
傅卿雲解釋道:“自從受傷以後,我就整日躺在牀榻上,實在煩悶,聽聞先生才識謀略過人,且先生是大梁人,所以我特地尋來,有幾個問題想問一問先生。”
“大殿下氣了。”百里長歌微微一笑,“您之所問倘若在下知曉,必定言無不盡。”
傅卿雲有些激動,“我想知道大梁如今的局勢。”
百里長歌忖片刻,答:“先帝駕崩以後,皇太孫繼位,剛好遇上北疆戰事,新皇便派遣了晉王揮軍北上。”
“竟然已經徹底變了天”傅卿雲微蹙眉頭,猶豫片刻,又問:“那你可知長晉王妃如何了”
百里長歌道:“聽聞晉王妃留在府裡照顧小世子。”
“是嗎”傅卿雲狐疑地看向她。
“如殿下所知,在下是大梁滁州人氏,對於帝京的事也不是全盤瞭解,所以您問我這麼詳細的問題,我不可能全然答出。”
百里長歌說話的時候,傅卿雲用一直用一種很奇特的眼神看着她。
她心中不自在,笑問:“不知殿下何故這麼看着在下”
傅卿雲收回視線,喃喃道:“我總覺得你跟我一個故人很像。”
“有多像”百里長歌挑眉問。
傅卿雲脫口而出:“不是外貌,是靈魂。”
百里長歌低低笑了出來,“殿下莫不是生了天眼能直接看到人的靈魂”
聞言,傅卿雲也跟着輕笑,“也對,你是男人,怎麼可能像她,她也不可能到這種地方來。”
百里長歌動了動眉梢,不置可否。
眼尾瞥見傅卿雲欲言又止的樣子,她直接道:“殿下有什麼話儘管直說。”
傅卿雲知曉此人心通透,便也不再遮遮掩掩,直接問:“我想知道前些日子薛氏謀殺一案,這其中有多少是先生的手筆”
“我若說沒有殿下可信”百里長歌不答反問。
傅卿雲輕輕一笑,沒說信,也沒說不信。
百里長歌聳聳肩,“既然殿下認爲那件事我參與了,那麼無論參與多少都起到了推波助瀾的效果,換句話說,就是所謂的幫兇,如此,不管在其中佔據了多少分量,都免不了幫兇的名聲,那麼殿下再問我有多少豈不是毫無意義”
傅卿雲勉強笑笑,“先生不愧是名動五國的謀士,這般辯論的口才,倒真讓我無從反駁。”
百里長歌沒有接他的話,反而笑道:“我還以爲殿下到這裡來也同其他皇子一樣是爲了請我相助。”
傅卿雲自嘲一笑,“我如今這副殘破之身,連祭天儀式都無法參與,便是請先生相助又有何用”
“殿下切莫妄自菲薄。”百里長歌輕輕勾脣,“身體是殿下的,您若是想讓它殘破,它便一輩子都不會好起來,您若是想要它好,也不過是眨眼間的事。”
這番話,聽得傅卿雲面色一變,微微眯了眼眸,再看向她時泛出些許冷光,
些許冷光,警告意味十足,“先生可別亂說話,小心禍從口出。”
百里長歌神色淡淡,“當日擊鞠大賽,不論從哪個角度來看,六皇子都會是贏家,然而他天生傲骨不甘心因爲對手太弱而贏,所以與你周旋了好久,即將射門的時候,每個人的馬兒都在擊鞠場上狂烈奔跑,所帶出的煙塵足以掩蓋殿下在一瞬間自動摔下馬。”
傅卿雲眼眸眯成一條線,聲音乍寒,“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無視他的眼神,百里長歌繼續道:“薛氏一案,事實上最大的贏家是殿下您。”
傅卿雲神色一動。
“事實上殿下早就摸清楚了二皇子和六皇子的脾性,也知道在下的到來一定會引起那二人的高度重視,所以你選擇在擊鞠大賽上使用苦肉計,目的有兩個。其一,分散那二人的注意力,因爲你重傷,他們便多有了一分機會,所以他們必定會來找我相助。其二,不管他們來找我謀什麼,這整個過程中你都一直重傷躺在府裡,獨善其身,絕不會牽連進去。”百里長歌翹起脣瓣,“畢竟,誰都不會料到自小被當做奴役驅使的人會有這般心機不是麼”
“知道這麼多,你就不怕我殺人滅口”傅卿雲冷冷盯着她。
她答得乾脆,“怕,當然怕,這世上誰會嫌命長,我能做的只是在有限的生命裡讓自己活得更長久一些罷了。”
他冷靜下來,“我一直看不懂先生的動機是什麼,搞垮薛氏,除了六皇子,如今反而沒了動作,莫非你是想相助於二皇子”
“殿下姑且這麼認爲吧”百里長歌很無所謂,“畢竟我目前沒有做了什麼傷害二皇子的事不是麼”
聞言,傅卿雲面色更冷,“這麼說來,我猜對了”
百里長歌抿脣,不置可否。
“那麼,接下來先生準備如何對付我”傅卿雲似笑非笑。
百里長歌高挑眉毛,“殿下覺得你有讓我出手的必要”
“原來先生不曾把我放在眼裡。”傅卿雲眸底劃過一絲不甘心。
百里長歌正欲開口,突然感覺胃裡一陣翻騰,她趕緊轉動輪椅到花圃邊,不及魏俞趕來,探出脖子便乾嘔了起來。
啞僕們大驚,迅速走過來輕輕替她捶背。
百里長歌難受得緊,把剛纔吃下的東西全都吐了出來,魏俞趕緊去廚房取了溫水來給她漱口。
傅卿雲見狀,徑直起身走了過來,魏俞趕緊走到他面前攔着,“殿下,此等污穢的場面,不宜濁了您的眼,今日先生不舒服,您請回。”
傅卿雲無奈,只得對着百里長歌道:“既然先生不舒服,那我先告辭了,改日再來拜訪。”
百里長歌有氣無力地衝他揮手。
回到房間,魏俞緊張地看着她,“是不是冰鎮的東西吃多了引起身子不適”
百里長歌搖搖頭,“我方纔只吃了一個櫻桃而已。”
斟酌半晌,她才緩緩道:“這幾日忙於籌謀,我竟忘了已經超過日子沒來月事,只怕是懷孕了。”
“啊”魏俞張大嘴巴,“這可如何是好,倘若讓人發覺,只怕我們倆都無法活着回到大梁。”
“所以我要加快速度了。”百里長歌無力地靠在椅背上,“必須儘快想出辦法解決掉二皇子,讓傅卿雲取信國君。”
魏俞猶豫,“可我看方纔你們倆的談話似乎不太愉快,他顯然並沒有六皇子和二皇子那麼好糊弄,如果他不明白你做這一切都是爲了他的話,恐怕以後會跟你對着來,這樣的話容易壞了先生的大計。”
魏俞說的這些,百里長歌何嘗沒有發覺,她甚至是訝異的,訝異於傅卿雲竟然在這麼短的時間內迅速成長,從前那個心慈手軟的卿雲表哥到了現在似乎除了他自己,誰都不信任,那麼,他開初來南豫的時候,究竟受到了怎樣的待遇
驀然想起當初回到夜極宮時宮主告訴她如今的傅卿雲每日都活在別人的算計中。
他在武定侯府原本就過得不好,來了南豫以後竟也處處充滿殺機。
百里長歌幾乎不敢想象他是怎麼走過來的。
無力地垂下眼睫,百里長歌道:“魏俞,你退下吧,我先眯會兒。”
魏俞不再說話,默默退了下去。
百里長歌手掌不經意地撫向小腹,低聲呢喃:“寶寶,你可一定要堅強,我不想再重演一次生下嘟嘟那一夜的情形了。”
薛氏一除,宰相門生或多或少都被牽連了一些,朝堂空了大半,國君手段雷霆,另闢蹊徑,將紫薇山上的貴族學院制度廢除,敕令州府官員從各地挑選優秀學子入駐紫薇學院,不論出生。
美其名曰培養國家新一代人才。
國君特意將這次各地學子入駐紫薇學院的一切大小事宜交給了二皇子傅乾。
“恭喜殿下。”百里長歌看着對面面色紅潤的傅乾。
看來這丫的近日活得很滋潤。
“這一切,多虧了先生。”傅乾謙虛道。
百里長歌笑笑,“能得國君如此器重,說明二殿下的確有實力有擔當,這其中並無在下什麼事。”
默了片刻,又問:“殿下準備何時啓程前往紫薇山”
傅乾道:“我今日就是特意來跟先生道別的。”
“哦竟然走得這麼急”
傅乾嘆道:
傅乾嘆道:“紫薇學院原本就是貴族學院,只有京中世家子弟才能進去,如今突然改革要讓寒門子弟進來,世家子弟們定然會鬧情緒的,父皇吩咐了,要儘量安撫,實在過分的才予以處罰。再有,寒門子弟入駐的話,食宿問題需要解決,所以我得儘快前往親自監督。”
百里長歌點點頭,“那我便預祝殿下一切順利。”
傅乾含笑:“借您吉言。”
於是,第二日,傅乾便帶領着國君特意安排給他的兩千黑鷹衛以及工部安排的大批工匠浩浩蕩蕩去了紫薇山。
國君第一次召見了來到南豫多時的百里長歌。
皇宮御花園御景亭內,國君仔細打量着面前坐在輪椅上的人,他的容貌比起宮裡的這些皇子,實在算不得什麼,卻因爲有一雙極其明亮充滿智慧光芒的眼眸而讓人過目不忘。
視線往下一掃,看向百里長歌的那雙腿,國君在心底幽幽一嘆,笑道:“聽聞先生來了多時,然而朕近日忙於正事一直沒時間接待你,還望先生諒解。”
“聖上言重了。”百里長歌道:“君者,以天下蒼生爲己任,斷然不可因爲在下一人而誤了國家大事。”
國君聞言甚悅,又問:“聽聞當日擊鞠大賽時先生也親自到場參觀了”
百里長歌頷首,隨即無奈地扯了扯嘴角,“只可惜在下雙腿已廢,只能觀看,無法親自參與。”
國君寬慰道:“先生不必遺憾,上天雖然沒收了你足尖點地的自由,卻賜予了你無雙頭腦,你豔羨別人能走能跳,卻不知這天下有多少人都在羨慕你胸有宏韜偉略,乃不可多得的治世之才。”
百里長歌低垂着頭沒說話,實際上她有些犯惡心,並不是因爲國君的話,而是肚子裡的小東西在作怪。
“先生既是大祭司親自請來,那你可知他如今人在哪兒”
聞言,百里長歌這才緩緩擡頭,“大祭司只派了霍大人前去迎接在下,自始至終並未露面。”
提起這個,百里長歌也有些疑惑,宮主竟然會把她一個人晾在南豫而不現身,這太不像他一貫的風格了,難不成宮裡發生了什麼事
“那麼,先生應該知曉大祭司的用意了吧”國君又問。
“嗯。”百里長歌點頭,卻不說出來。
國君見套不出她的話,索性直接問道:“先生來到南豫有些時日了,據你觀察,衆位皇子中,哪一位可堪當大任”
百里長歌打太極,“國君心目中的人選便是在下心目中的人選。”
“哦”國君有些好笑,“這麼說來我們二人竟不謀而合”
“興許叫做心有靈犀。”百里長歌微笑,“又或者叫做有眼光。”
“哈哈哈”國君仰天大笑,“先生果真幽默風趣。”隨後問:“那你對於南豫如今的政權如何看”
百里長歌故意繞彎子,“聖上想聽真話還是假話”
“你說呢”國君含笑看着她。
百里長歌斟酌片刻,“假話是南豫商鋪林立卻幾乎都一個姓,真話是,你們南豫的東西太貴了,若非在下來時帶足了銀錢,只怕早就餓死在半。”
這是在變相說鎮國侯所代表的鄭氏一族掐住了南豫的經濟命脈,壟斷了市場。
國君聞言面色微微變,片刻反應過來,卻因涉及到鎮國侯,頗有些頭痛,只得保證道:“先生只管放心,你是貴,南豫定不會怠慢你半分。”
見她不說話,國君再問:“除此之外呢先生對於朝堂之事可有何高見”
“聖上不是已經在改革弊端了嗎”百里長歌道:“外戚坐大有利有弊,端看您如何用人,要知道,沒有才能的人,你便是讓他當上一品大員,他也不堪大任,撲騰不了幾下。薛氏一族的勢力向來盤根錯節,而這次聖上手段雷霆,將其連根拔起,若在下猜得不錯,薛氏沒落,朝堂等於塌了半邊天,但因爲有前車之鑑,聖上不敢再隨意委任,故而另闢蹊徑招收寒門子弟入學貴族學院,接受最好的教育,爲國培養新型人才。”
“先生大才”國君聽完,當即撫掌大讚,“短短數日竟能將朝局分析得如此透徹,大梁皇帝的確有眼光,難怪先生能在一夜之間名傳天下,國士二字非您莫屬。”
“聖上謬讚了。”百里長歌淡淡一笑,“在下不過是胡亂揣測幾句而已。”
國君極爲看好她,大有相見恨晚之勢,當即命人擺宴親自接待百里長歌。
席上,國君高舉酒杯,“朕代表南豫五州子民歡迎先生的到來。”
百里長歌看着自己面前的酒樽,猶豫了片刻。
魏俞立即上前道:“回稟聖上,先生這兩日有些不舒服,實在不宜過多飲酒,還望聖上准許先生以茶代酒。”
“哦”國君狐疑地看下來,“先生不舒服那朕待會兒讓太醫來給你看看。”
“不,不用了。”百里長歌趕緊拒絕,“就是普通的鬧肚子而已,已經讓府醫看過並且抓了藥,在下回去再喝幾副湯藥便能恢復。”
“如此甚好。”國君鬆了一口氣,“先生可得多多注意身體纔是。”
百里長歌輕輕頷首,飲下魏俞遞來的淡茶。
宴席上太多油膩的食物,百里長歌只隨便吃了一兩口,回府後,魏俞立即去廚房吩咐啞僕做了清淡的幾道小菜來,百里長歌早就餓得前胸貼後背,趕緊拿起筷子便大快朵頤,看得魏俞瞠目結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