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葉痕凱旋而歸,輕默被逼和親

“姑姑!”葉天鈺又喚她一聲,“先帝病倒移居景陽宮那晚的事,我希望你能裝作沒看見,沒聽見,否則,我不介意先除了你!”

“我……”葉輕默想到剛剛凱旋而歸的皇兄,突然之間有些猶豫。

“姑姑!”葉天鈺突然打斷她,“你在宮中待了這麼多年,應當知道深宮生存法則,什麼話當說,什麼話不當說,你該好好想想,那些話說出來以後是否會爲你自己招來災禍,又或者會爲別人帶來災禍?”

“這一切難道不是你早就設計好的嗎?”葉輕默的語氣中帶了質問,“你不就是怕我說出……”

葉天鈺眸光晦澀,望向遠處,“讓你嫁去西陵,是最好的選擇。”

葉輕默一個哆嗦,險些沒站穩,她揮手退下婢女,緩緩轉過身,“你來做什麼?”

“姑姑……”葉天鈺的聲音從後面傳來。

葉輕默一直跑到殿外的一株大梅花樹前,想到自己如今彷彿被關在籠子裡的金絲雀,再想到南豫那邊根本沒有要來迎親的意思,她心中一陣疼痛。

葉痕擡眸看了葉天鈺的背影一眼,又立即收回視線,若有所思。

說罷在顧勇的陪同下,葉天鈺出了擷玉殿。

葉天鈺雖然看到了這二人的小動作,但他也=顧不得什麼,急忙站起身來與衆人解釋,“聖皇冉公主今日心情不好,朕出去看看。”

他甚至有些懷疑在北疆的時候食物中毒時安安靜靜讓他喂藥的那個人還是紈絝公主葉染衣麼?

裴燼將臉撇向一邊,心中十分煩悶,每次剛一覺得這個女人有幾分溫柔的時候,她總是能在下一刻就暴露出本質,似乎不把他活活氣死不罷休。

“你有藥麼?”葉染衣不甘示弱。

“你有病吧?”裴燼瞪向她。

不等裴燼黑臉,葉染衣突然倒了杯水,又讓人迅速取了食用油來放在裡面,再悄悄催動內力把杯中的水加冷至半冰,極爲溫柔體貼地遞給他,“喏,嘟嘟說了,這個辦法最有效,你最好閉着眼睛一次性喝完,別浪費了本公主的一番好心。”

這個詞是從嘟嘟嘴裡出來的,這兩個人都知曉什麼意思。

可他越是低着頭,葉染衣就越覺得好奇,她彎着腦袋仔細看他好久,就在裴燼受不住想衝她發火的時候,她突然收回視線,問他,“你便秘啊?”

如玉的面容頃刻間紅到耳根,裴燼感覺到臉頰火燒一樣,他儘量低着頭,不讓葉染衣發現他的異樣。

這句話,瞬間讓裴燼想起來在北疆她食物中毒的那天晚上,的確是動嘴不動手動腳。

“誰讓你不動手動腳只動嘴的?”葉染衣挑眉看着他。

“喂,你幹什麼動手動腳的?”待緩過來,裴燼死瞪着她,眉頭緊皺。

葉染衣大怒,擡起腳來重重踩了裴燼一腳,痛得他齜牙咧嘴,就是不敢發出聲音。

裴燼眼皮也懶得擡,淡淡答:“頭腦簡單的人一般都會這麼問,沒事兒,你只需要負責把你面前擺着的那些東西吃完就行。”

“欸……你說這怎麼回事兒啊?”葉染衣拐了拐坐在旁邊的裴燼,“我怎麼看不懂他們到底在玩什麼?”

“這尊一品公主,誰要當誰當,本宮不屑!”葉輕默怒氣衝衝扔了牙箸,提着裙襬便往外面跑去,婢女大驚,趕緊跟了上去。

葉天鈺面色冷沉下來,“姑姑,請注意儀態。”

“我不同意!”葉輕默騰地站起來,圓目瞪向葉天鈺,“皇上沒問過本宮同不同意,打算把本宮當成貨物就這麼賣出去嗎?”

努爾君忍聞言,徹底放下心來,“既然這樣,那麼……”

“那並不是什麼聘禮。”葉天鈺笑着解釋,“只不過是南豫爲了迎回太子殿下而送給我國的朝賀之禮。”

“可是……”努爾君忍還是不放心,“君忍聽聞貴國收下了南豫的聘禮。”

“太子殿下只管放心。”葉天鈺道:“當初先帝並沒有親口同意甚至是下旨讓聖皇冉公主嫁過去,況且南豫從來就沒有提起過這件事,所以太子殿下所說的那些根本就是子虛烏有。”

“這恐怕有些不妥。”努爾君忍猶豫了許久,開口道:“君忍聽說當初聖皇冉公主的婚事是南豫大祭司親自測算出來的,如若公主嫁到西陵去,南豫豈不是要誤會我努爾家族橫刀奪愛?”

葉輕默由最初的面色慘白到此時的淒涼絕望不過瞬息,她勉強坐穩身子不在衆人面前失態,心魂卻早已飛到九天之外。

這就是所謂的打個巴掌給個甜棗。

葉痕長長的睫毛閃動了幾下。

這對皇室最後一位大長公主來說,應是無上榮耀。

這在大梁是史無前例的公主封號了,尊一品,便意味着皇上已經把大長公主放在僅次於帝王的位置。

羣臣震驚過後低聲議論。

尊一品,聖皇冉公主。

葉輕默臉色慘白,剛想開口反駁,葉天鈺又道:“既然話都說到這份上了,朕便當着衆卿家的面爲大長公主封號,尊一品,聖皇冉公主。”

猛地一口酒灌下,葉天鈺劇烈咳嗽片刻,待緩過神來,望着努爾君忍微微一笑,“國主的誠意,朕見到了,既然你們西陵有心將明珠公主嫁過來,那麼我們大梁自當禮尚往來,朕看不如這樣,就讓輕默大長公主嫁過去,如此一來,西陵大梁兩家用修百年之好。”

努爾君忍鬆了一口氣,“如若陛下同意,君忍立即修書一封傳給父王,讓他儘快安排和親事宜。”

磨牙片刻,葉天鈺恢復方纔的笑臉,“西陵能有這份誠意,朕十分欣慰。”

他暗自咬牙,西陵爲了顯示誠意,都已經做到這份上了,如若他開口拒絕,只會引來百官紛紛要求立後。

握住酒杯的手指緊了緊,葉天鈺眸光似有若無地掃過葉痕低垂的面容,葉痕雖然從進殿開始便一副波瀾不驚的樣子,但葉天鈺總覺得這件事跟他一定有關。

葉天鈺顯然也沒有想到西陵竟然會玩和親,他怔了怔,皇叔輩的全部都成了婚,他這一輩的,若不是還小,就是沒身份,除了他自己,再沒有合適的人能娶明珠公主。

西陵竟然讓明珠公主和親到大梁,足以說明修好的誠意十足。

西陵太子努爾君忍的妹妹,努爾君娜,出了名的草原明珠公主,西陵國主的掌上明珠。

努爾君忍想了想,開口道:“父王爲了表示誠意,準備將君忍的同胞妹妹和親到大梁。”

葉天鈺又補充,“當然,若是太子殿下有什麼想法,可以直接提出來。”

努爾君忍舉杯,不置可否。

“說得好!”葉天鈺讚了一聲後望向努爾君忍,“朕在位期間,西陵和大梁自然得修百年之好,那麼,這個時間定爲百年,不知太子殿下以爲如何?”

葉痕喂完嘟嘟,輕輕放下牙箸,思索片刻,道:“倘若可以,臣當然希望是永遠,但這不可能不是麼?天下大勢分久必合合久必分,更何況隨着時間的推移和進步,總會發生一些讓我們始料未及的突發狀況,到那個時候,一旦形勢所迫,即便再有一紙協議,也阻擋不了戰爭的發生,故而這個休戰期只能是在我們有能力掌控的時間和範圍內。”

“太子殿下說得沒錯。”葉天鈺舉杯,“常年戰事,吃虧的還是百姓,雖說有國纔有家,但百姓卻是一國不可或缺的重要組成部分,倘若沒有百姓,那麼這個國家只是一片廣袤的荒野之地而已,朕非常贊同貴國提出的和平協議,至於簽訂的時間,皇叔以爲多久合適?” ωwш◆ttκǎ n◆C〇

努爾君忍淺淺一笑,“西陵與大梁,多年來戰事不斷,周遭百姓受了牽連,妻離子散,餓殍遍地,弄得兩國都不得安生。父王也曾表示厭倦了戰亂,這一次,特意派了君忍前來與皇帝陛下商議休戰時長。”

葉天鈺看向努爾君忍,“聽聞太子殿下這次前來是準備和我國簽訂和平協議的,朕想知道你們準備籤多久?”

氣氛一時尷尬。

努爾君忍四下掃了一眼,見衆人沒什麼異常的神色,也應承似的跟着點點頭。

皇上鬥發話了,百官自然不敢再多說什麼,各自裝傻低頭喝悶酒。

葉輕默如同遭了雷劈,愣在坐席上。

葉痕夾菜的動作一僵。

葉天鈺眸光一動,笑容加深,“不知太子殿下哪裡聽來的謠言,這是沒有的事兒,即便當初南豫有這個想法,但先帝也沒有同意,要不然早就下旨了,哪能等到現在?”

“哦~”努爾君忍恍然大悟,“恕君忍冒昧問一句,這位便是即將遠嫁南豫的大長公主嗎?”

“這位是輕默大長公主。”葉天鈺笑着爲努爾君忍介紹。

“嗯。”葉痕頷首,算是默認。

努爾君忍好半天才回過神來,低聲問葉痕,“這位就是你們大梁皇室唯一一位還沒出嫁的大長公主?”

葉輕默淡淡看她一眼,心底越發寒涼,邁着步子緩緩走到她的位置上坐下。

“姑姑,方纔朕聽聞你在御花園摔倒了,怎麼樣,沒傷到哪兒吧?”葉天鈺熱情地衝她招手,“快進來坐。”

餘光不着痕跡地掃了丹陛之上的葉天鈺一眼,見他眸光時不時掃向努爾君忍,葉痕便明白了大半。

若是沒記錯,這件衣服當初是葉天鈺準備送給百里長歌的,沒想到他竟然會讓葉輕默親自穿上出現在這種重要的場合,用意呢?

這一瞬,所有人的目光都是驚豔的,就連葉痕都不由得多看了兩眼,但他的心思顯然不在這件衣服上。

月白錦緞溫潤,而金色曼珠沙華妖嬈,兩相碰撞,再配上葉輕默清淡的面容,頓如九天之上,天河流瀉,在夕陽的映襯之下倒灑金色,不刺眼,低調奢華得剛剛好。

走動間,蔽膝上的曼珠沙華便隨着步子緩緩綻放開來。

兩隻纖長的手臂挽了輕紗披帛,仔細一看,手腕處,廣袖竟是淡金細線堆疊出的回雲暗紋,色差處理得恰到好處。

門口站立着的葉輕默,着一身冰蠶絲錦月白裙,那樣式他從來沒見過,不盈一握的纖腰束了淺藍腰封,腰帶之上,金銀兩色線交疊錯落,繡功精湛,分毫不覺得俗氣。

他正悶頭喝酒,卻不想無意中聽到羣臣的抽泣聲,緩緩擡頭,努爾君忍的目光移向門口處,頓時怔愣住。

他的身後是西陵使者,旁邊,葉痕和嘟嘟同席而坐,凡是嘟嘟喜歡吃的東西,葉痕都親自用牙箸夾了餵給他,那副慈愛的樣子異常專注,努爾君忍原本想同他說上幾句話,但在看到這一幕後突然覺得不忍心打擾,索性作罷。

西陵太子努爾君忍只隨便掃了一眼便興趣缺缺地垂下頭悶聲喝酒。

此時的擷玉殿,宮宴已經開始,大殿中央,舞姬們輕紗曼舞,即便是這樣寒冷的天氣,爲了博得眼球,她們還是不惜穿上夏天的薄紗跳得賣力。

“走吧!”完全穿戴好以後,葉輕默喚了婢女走出側殿緩緩朝着正殿走去。

葉輕默自然知道這件衣服很美,可宮女們越覺得驚豔,她就越心寒。

貼身婢女更是驚得說不出話,這套衣服簡直太完美了!

葉輕默站起身,頓時引得衆人一陣驚歎。

那幾個宮女聞言,頓時行動起來,不過盞茶的功夫,連發髻都給她重新梳了一個。

權衡再三,葉輕默道:“既是皇上吩咐,那你們便幫我換上吧!”

婢女早就在看到天河傾的時候驚呆了,連宮女的話都沒有聽進去。

葉輕默猜不到葉天鈺的用意,但她總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宮女柔聲答:“回公主的話,這是皇上吩咐讓您換上的,宮中沒有妃嬪,自然也沒有女人的衣服,這件衣服是皇上特意留下的,他吩咐了,就當是送給大長公主的禮物,還望您能喜歡。”

葉輕默裝作不懂,指着錦盒問:“這是什麼?”

據說這是水娘子花費了好幾年的功夫才做出來的,從布料,繡線,繡花針再到繡法都極其考究,這件衣服無論從技藝還是華貴程度都稱得上是絕品。

只隨便瞥見冰蠶絲錦,葉輕默便能十分肯定這件衣服的名字——品仙閣的鎮店之寶,天河傾。

一進入側殿,便能看到桌子上擺放了一個大大的方形錦盒,盒蓋已經打開,老遠便能看到裡面流光溢彩的衣服。

葉輕默眼皮狠狠跳動幾下,想起方纔攻擊她的那個石子,涼涼一笑,一言不發。

婢女大爲驚訝,悄聲問葉輕默,“方纔公主跌倒的時候,奴婢都還來不及走到擷玉殿,皇上是怎麼在這麼短的時間內知道並遣人過來帶您去換衣服的?”

葉輕默纔剛剛舒緩的心情霎時間又沉重起來,連呼吸都緊了幾分。她再沒有說話,安靜跟着宮女們去了側殿。

“皇上方纔聽聞大長公主在御花園跌倒,非常生氣,立即遣了老奴前來,並囑咐一定要照顧好您。”

“這……”葉輕默還來不及說上一句話,就被顧勇給打斷。

顧勇卻好似沒聽見她的話,陰毒的眼風瞟向旁邊的一衆宮女,“沒見到公主的衣裙髒了嗎?還不趕緊的帶公主去換!”

葉輕默扯了扯嘴角,“我真的沒事了,公公不必大動干戈。”

顧勇厲聲斥責了負責掃雪的宮女後又衝着葉輕默連連賠罪,“公主見諒,這幫宮女做事毛手毛腳的,趕明兒老奴向皇上請旨全給她們貶去浣衣局。”

“我沒事。”見到是葉天鈺身邊的貼身太監,葉輕默不動聲色地往後退了一步,全身都在警惕。

顧勇連忙問候,“公主可有摔到哪裡?”

一切處理完之後,葉輕默由婢女攙扶着正準備往宮門口走去,卻不料身後顧勇帶了一衆宮女太監匆匆趕過來,見到葉輕默時更是人人嚇得臉色蒼白。

“奴婢這就帶您回去沐浴更衣。”婢女掏出絲巾小心翼翼地擦去她裙襬上的污漬。

掃了一眼地上的石子,葉輕默輕輕搖頭,“我沒事,只不過衣裙有些髒了。”

更何況這是在皇宮。

經過與百里長歌的長期相處,她懂得了一件事——沒有證據不能亂說話。

葉輕默蹙眉,在婢女的攙扶下站起來後四下掃了一眼,這周圍根本見不到半個人影,彷彿剛纔那個石子是憑空出來的一樣。

剛走出去沒多遠的婢女聞聲轉過來,就見自家公主倒在了地上,她面色一白,趕緊跑了回來扶起葉輕默,忙問:“公主您怎麼樣?”

葉輕默本就不妨,突然遭了襲擊的她一個不穩狠狠摔倒在地上。

葉輕默看着御花園裡堆積的白雪,情緒慢慢穩定下來,她移開視線,準備找個亭子坐一坐,卻不料纔剛轉身,斜刺裡就飛出一個石子不偏不倚剛好打在她的小腿上,此力道攜了五成內力。

婢女點點頭,轉身朝着擷玉殿走去,由於路上溼滑,她不敢走得太快。

“說得也是。”葉輕默贊同地點點頭,“那我在這裡等你,你去通報一聲,就說我身子不適,無法參加宮宴,先離開了。”

“晉王殿下善解人意,必定能理解公主身子不適。”婢女勸說:“在這宮中,誰人不知誰人不曉晉王殿下最疼你,倘若您因爲這次宮宴病倒了,他知曉真相後還不得責怪奴婢們沒有照顧好你?”

“可是……”葉輕默有些猶豫,“今日是皇兄凱旋歸來的大日子,無論怎麼說我都應該出席的。”

婢女瞭然,又道:“方纔皇上說了,倘若您不舒服,大可以不參加這次的宮宴,要不,奴婢扶您回府吧?”

“沒事。”葉輕默使勁搖搖頭,“大概是天太冷,我適應不了吧!”

婢女被她嚇了一跳,低聲問:“公主……您怎麼了?”

葉輕默捂着胸口一口氣跑到御花園,面上和心中的恐懼仍舊沒有退卻。

他招手將顧勇喚過來,低聲吩咐了幾句便走到花圃前,伸手摘下被冰雪凍得越發紅豔的梅花,放在鼻尖輕嗅一瞬,面上浮現意味不明的淺笑。

葉天鈺看着她慌亂的背影,危險的眼眸眯了眯,心下已有了打算。

不自覺的後退一步,葉輕默踩到了自己的裙角,身子撐不住往後傾,幸而婢女及時扶住她才站穩,尷尬地向葉天鈺告了罪,她尋了個藉口匆匆走開了。

葉輕默並未答話,擡起眼定定看着眼前這位早已榮登九五之尊的天子,從他笑意盈盈的面容上,她卻看出了他隱藏在這身病態皮囊下的狠辣。

“姑姑,其實天這麼冷,你若是身子不適,大可以讓婢女進宮來說一聲就成,不必親自跑一趟的。”葉天鈺笑着走上前與她說話。

雙手抱着一個暖手爐,她款款而來,眉心攏了煙波般的愁色。

身着流彩暗花雲錦宮裝,身披翠紋織錦羽緞斗篷的她身形較之前清瘦了許多,小臉被凍得有些發紅。

今日的宮宴,大長公主葉輕默也被宴請。

裴燼裝作沒聽見,上前來謝了恩。

葉天鈺眼角狠狠抽搐了一番。

葉染衣眉頭微蹙,“皇兄你說話就說話,眼睛老瞅着我幹嘛?莫不是數月不見,你那病症越發厲害,都轉移到眼睛上去了?”

葉天鈺收回目光,看向後面的葉染衣和裴燼,眼尾微彎,“朕聽聞這一次我們能大獲全勝,裴世子親自研製出來的螺旋箭功不可沒,真沒想到裴世子身在工部,竟然還懂得兵器製造,或許朕該考慮幫你換個職位,染衣你覺得呢?”

努爾君忍跟在他身後。

葉痕面上並無過多情緒,行禮之後拉着小嘟嘟的手走進擷玉殿。

葉天鈺的眸光定在葉痕身上一瞬,聽到聲音後回過神來,亦是淺淺一笑,“太子殿下遠道而來,想必車馬勞頓,朕特地讓人準備了宮宴,裡面請。”

一眼掃到最前面身着明黃龍袍的天子,努爾君忍的眼皮幾不可察跳了跳,眼風不着痕跡地掃過葉痕,隨即淺笑:“西陵努爾君忍,見過皇帝陛下。”

葉天鈺龍顏大悅,宮中大擺筵席,百官隨着帝王於擷玉殿外迎接。

晉王大勝,西陵太子親自跟隨前往大梁簽訂和平協議,充分表現了西陵的誠意。

一路吹吹打打,鑼鼓喧天,鞭炮陣陣,沖走沉寂了數日的雪天陰霾。

帶着禮樂儀仗隊前來迎接的禮部尚書見晉王似乎沒有要停下來的意思,只得吩咐禮樂隊跟在軍隊身後原路返回。

葉痕也跟着微微笑,輕輕將他抱起來放到馬背上,他自己也翻身上馬緊緊拉着繮繩,雙腿一夾馬腹往前走去。

“好!”嘟嘟一口應了,聲音說不出的甜脆,難得的露出笑容。

嘟嘟面上的惶恐,藏在眼眸裡深深的擔憂灼傷了葉痕的雙眸,他哽咽地點點頭,艱難出聲,“好,你說不拉就不拉。你不是一直想騎馬麼?爹爹帶你騎馬回去可好?”

怯怯縮回手,嘟嘟拼命搖頭,“我不要拉鉤。”

嘟嘟原本已經伸出小指頭,但他突然想起來孃親回來那一天他在樓上樓也是這般與孃親拉鉤的,可拉鉤的結果就是孃親再一次消失,永遠拋棄了他的那種消失。

“你說多久就多久好不好?”葉痕勉強笑着伸出小指頭要與他拉鉤。

葉痕心中一陣劇痛且自責,他從來就沒有盡過一個當父親的責任。

只四個字,包含了太多質問與心酸。

“陪我多久?”嘟嘟緊抿着的小嘴有些顫動,說話的聲音依舊沙啞模糊。

他不希望嘟嘟再次絕望,更不希望見到嘟嘟哭。

“嘟嘟,你孃親不在,爹爹陪你好不好?”葉痕眼眶酸澀,他原想說這次回來再也不離開嘟嘟了,可是這孩子曾經被這樣的話激起過無數次希望,又在希望中無限絕望,這種話,這種結局未知的承諾,他還是不能給。

她沒有回來,是否代表這輩子都不能原諒他?

然而到了此刻他才知曉這一切只不過是他想太多。

他還一直安慰自己,或許她早就回了帝京私下與嘟嘟相認,只不過沒暴露出來。

回來的路上,不斷有他暗地裡培養的探子前來彙報,都說自從晉王妃去了百草谷之後就杳無音信,再也查詢不到任何下落。

這一句,直接讓葉痕陷入沉默。

落了半天淚強忍着沒讓自己發出哭聲的嘟嘟擡起袖子自己擦去眼淚後仰頭看着葉痕,“爹爹,麻麻不在,嘟嘟一個人好冷好冷。”

葉痕感覺到了周圍頃刻間哀傷下來的氣息,他不動聲色地移回目光,知曉這個時候不能勸嘟嘟,越是勸慰他越想哭,只好笑問:“你冷不冷?”

不少百姓被這對父子感動到,婦女們與紅月秋憐一樣悄悄落淚,直爲這可憐的孩子感到心疼。

跟着嘟嘟前來的紅月和秋憐見到這一幕,心裡也堵得慌,暗地裡直抹淚。

這小子自從那次找到娘開始,似乎就特別愛哭。

葉痕輕輕抱着他,僵硬着身子一動不敢動,他知道嘟嘟已經開始哭了。

“爹爹……”嘟嘟扁着小嘴,聲音沙啞得幾乎聽不清楚在說什麼,他不管不顧直接撲進葉痕的懷裡,然後將整張小臉埋住,肩膀有細微顫抖。

“太子眼光不錯。”葉痕輕笑一聲後迅速跳下馬,一步一步來到嘟嘟身邊緩緩蹲下身扶着他的小肩膀,聲音不由自主地帶了幾分柔,“嘟嘟,你怎麼一個人出來了?外祖父外祖母呢?”

“這位……想必就是晉王的親生兒子了吧?”西陵太子努爾君忍剛看到嘟嘟的時候,也不由得被驚豔了一把,心中直唏噓這孩子是完全繼承了他爹的美貌。

有幾個夫人躍躍欲試,恨不得衝出去抱一抱他。

帝都的百姓,並不是第一次見到嘟嘟站在大街上,但褪去以前滿大街找孃的那份囂張,如今半分柔弱半分倔強的樣子瞬間俘獲了所有人的心。

可即便如此,寒冷的被風還是削減不了他與生俱來的精緻面容,被凍得有些通紅的雙頰讓人一見就想狠狠親他一口。

盯着葉痕的那雙眼,似怒非怒,微微有些紅,緊抿的小脣瓣就沒有鬆動過一分。

他穿着一件小小的厚錦襖子,整個身子被包裹成圓滾滾的一團,如今立在紅綢中間,身子看起來極其孤清。

從北城門到皇宮北玄門這條路上,鮮紅錦綢最爲顯眼,然而更顯眼的是如今張開雙臂,一臉怒色擋在前面阻攔他們前進,委屈癟着小嘴的嘟嘟。

他垂下手臂,定睛一看,頓時有些傻眼。

失落地垂下眸,葉痕輕輕擡手拂去落在眼睫上的細碎雪花,再回眸時聽到人羣中再度爆發出倒抽氣聲。

或許,她根本就還沒有回來。

葉痕微微彎了彎脣,並沒有答話,一路過來,他眼眸四下掃動,希望能從周圍涌動的人潮裡尋到那抹這天下獨一無二的身影,然而事實上,自從進了北城門開始,他一次次的燃起希望又一次次的失望。

他掃了一眼兩旁狂呼的百姓,輕笑,“想不到晉王在大梁竟這般受百姓歡迎。”

這雙眸,上天賜予的真正點睛之筆,把原本容貌平凡的西陵太子殿下襯托得氣質出塵。

他雙眉寬闊,眉下一雙異於大梁人的墨藍色眼眸,在這冰雪天的映襯下仿若上等琉璃嵌在一張並不算太出衆的面容上。

與葉痕並駕的是西陵太子努爾君忍,一身簡便的煙色長袍,用料考究,做工精細。

站在街道兩旁的百姓,剛看清楚了葉痕的面容便齊齊發出驚豔的倒抽氣聲,趕緊將竹籃裡早就準備好的彩紙撒出來,歡呼聲一潮蓋過一潮。

閒散時的溫潤如玉,大婚時的瑰姿瀲灩,征戰時名劍出鞘般的無上冷冽氣質。他用容貌,更用行動向世人無聲證明了什麼叫做“雕玉爲容魅作魂”。

晉王葉痕,這個百姓心目中謎一樣的大梁第一公子,周身時時刻刻都在散發着不同於世俗之人的高華無雙。

他的到來,彷彿陽光自地平線緩緩升起,破曉那一刻給人帶來無限希望和驚喜。

最左邊的人一身閃亮銀色將軍鎧甲,玄色大氅迎風而舞,盔帽下的那張臉,眉清目朗,精如玉雕,哪怕在北疆經歷了數月的惡劣天氣,似乎也沒有對他造成一絲一毫的影響。

騎馬走在最前面的有兩人。

無數人心中直爲晉王喊冤,但嘴上卻不敢道出隻言片語。

僅帶着一千兵馬凱旋而歸的神武大將軍,實際上就是個空有頭銜的光桿司令。

明眼人頃刻便能看出,皇上明顯是擔心葉痕擁兵自重,恢復昔日榮光,功高震主威脅到江山社稷。

寅時三刻,凱旋而歸的軍隊緩緩入城,說是凱旋而歸,實際上在葉痕即將歸來之前,葉天鈺曾修書讓他只帶一千兵馬回京,其餘軍隊全部駐守在北疆,沒有天子召喚,不得私自調動。

這番話,百里長歌清清楚楚聽到了,她絲毫不在意地淡淡一笑,若是她想逃,這區區天牢如何困得住她?

葉天鈺卻不再看她,逃也似的飛快出了天牢,又吩咐加強守衛,以免有人趁機逃脫。

緩過氣來,百里長歌低低一笑,“陛下似乎弄錯對象了。”

如果不是昨夜魏俞來過,那她此時指不定會直接流產。

百里長歌暗自鬆了一口氣,魏俞的靈力果然強大,寶寶在經受了這麼大的衝擊力後竟然全無動靜。

還好。

猛地鬆手,然後再重重往後一推,百里長歌重重倒回輪椅上,這一下撞得不輕,她在葉天鈺低眉時小心翼翼地撫了撫小腹。

“如果你是她,那該多好。”葉天鈺雙目赤紅,似是想把對那個女人愛而不得的怨憤全發泄在她身上。

可潛意識裡有一個聲音不斷提醒着她一定要堅持住,寶寶還沒出生,她不可以這個時候死。

百里長歌被他掐得面色漲紅,一句話也說不出,天牢裡的空氣本就稀薄難得,此時再被緊緊掐住喉嚨,她只覺得眼前一陣接一陣的黑暈襲來,似乎隨時都能倒下去。

“像,太像了!”葉天鈺喃喃一句,手指更加用力。

眼前這個人,是個男人,五官,表情,說話的聲音,全都昭示着這是一個男人,卻唯獨那雙眸,清涼如同最潔淨的白雪盥洗過,清明,睿智,時時刻刻都散發着慧芒以及不肯服輸的倔強。

五指成爪,死死鎖住百里長歌的喉嚨,葉天鈺將另外那隻手裡的宮燈湊近她仔細看了好久。

“少跟朕油腔滑調!”葉天鈺聞言微怒,掌心凝聚真力,強大的真力瞬間將百里長歌連人帶輪椅吸了過來。

“信任不代表她什麼都告訴罪臣。”透過凌亂的發,百里長歌對他淡淡一瞥,“畢竟,罪臣在這天牢裡關了這麼長時間,連外面什麼天氣都不知道,怎麼可能會知道一朝王妃的行蹤?”

“如若不是信任,她怎麼可能會讓你一個行動不便的人幫忙轉寄?”葉天鈺狐疑的目光往她身上掃了掃。

“不知。”百里長歌回答得乾脆。

“當初讓你轉交那封信的人如今在哪裡?”葉天鈺也不打算拐彎抹角,直接問出。

沒聽到葉天鈺答話,她哼笑,“陛下來找罪臣,總不會是爲了探監這麼簡單。”

“罪臣也心寒。”百里長歌牽動脣角,微微一笑,“冷的。”

葉天鈺垂下眉目,靜默半晌,“我一向以爲你是個極度聰明的人,卻沒想到你也會聰明反被聰明誤,這一次,着實讓朕心寒。”

“總之是活不了。”百里長歌淡淡一笑,“否則,陛下也不可能這麼快將我關入天牢了。”

“許彥,你可知自己犯了什麼大罪?”他開口,聲音微沉。

只可惜……蓬頭垢面。

葉天鈺終於來到她這間牢房外面,右手擡高了宮燈,似是要確定她的存在,也似乎是爲了更好的看清楚她的面容。

腳步聲越來越近。

她伸手將自己的頭髮弄得更蓬鬆,胡亂遮住原就髒亂不堪的面容,淺淺闔上眼眸。

不用看人,只淡淡掃一眼那盞宮燈,百里長歌便知道是誰來了。

天牢裡的其他犯人早就被監獄長警告過不準出聲,因此,葉天鈺的腳步聲更加明顯,幾乎能聽到迴音。

他走得極慢,一步一步似度量着步子,那步子極沉,每一下都能聽到清晰的聲音。

精緻玲瓏的八角宮燈,霎時照亮這晦澀陰冷的牢房,也照亮了他名貴織錦毛皮斗篷之下明黃色繡金龍的袍子。

外面的雪越蕭瑟,就越能襯托出天牢裡的晦暗潮溼,稀薄腐朽的空氣幾乎不能支撐起兩邊牆壁上的火把,光線越發微弱,幸而宮女們想得周到,早就爲葉天鈺準備了一盞宮燈。

這是葉天鈺到達天牢時的第一感想。

森冷陰暗。

“安排一下,朕要去天牢探監。”葉天鈺沉聲吩咐,那宮女聽了,立即拿了一件織錦皮毛斗篷給他披上這才前方開路去往天牢。

“陛下有何吩咐?”前來回話的是個宮女,恭恭敬敬地低垂着頭等待命令。

“來人!”他衝外面大喊。

心中霎時煩悶,葉天鈺深深皺眉,不知爲何,突然就想起那天被他直接下旨打入天牢的東閣大學士。

嫋嫋煙氣中,他似乎看到了那個女人含笑的眉眼,對準的卻不是他。

殿內茄皮紫釉獅耳琴爐煙氣嫋嫋。

葉天鈺靜靜立在窗前,望着外面把梅花枝頭都給壓彎了的沉厚積雪。

顧勇領旨退了出去。

“好!”葉天鈺吩咐,“你即刻去傳朕旨意,今早免朝,讓禮部安排人前去迎接,宮中設宴。”

顧勇垂首答:“回皇上,驛站的信函說最遲不會超過今日卯時入京。”

葉天鈺也起了個大早,梳洗穿戴好以後,他問顧勇,“皇叔大概什麼時辰入京?”

冬天少鮮花,百姓們便剪了彩紙頂替,以便待會兒晉王入京時充分展示自己的熱情。

也不知是紅錦襯了飛雪,還是飛雪襯了紅錦。

原本天地一色,被百姓們這麼一佈置,頓時填上了濃墨重彩的一筆。

百姓們頂着小雪沿着整條朱雀大街上拉了綵綢,富佬們出手闊綽,華貴紅色錦綢從北城門口一直鋪設到皇城北玄門。

安如寒和蕭玖殺人案給五十六坊百姓帶來的恐慌因爲晉王的歸來頃刻間煙消雲散。

寅時剛過,沉寂了一夜的帝京城便開始喧鬧沸騰起來。

翌日,晉王凱旋而歸,軍隊即將入城。

沉厚的積雪壓得枝頭紅梅悄悄綻放,在這天寒地凍的日子裡,它頑強的生命像灼熱的火焰在熊熊燃燒,經久不息。

這一夜沒有狂烈的暴風,卻有下不停的飄渺小雪。

雪聲寂寂似一曲悠揚的古調以最婉轉的方式迤邐蔓延開來。

落雪蕭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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