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面上怒色稍稍褪去了一些,依舊有些不悅,“便是如此,那你也不能在那個時候裝作沒看見!”
廣陵侯趕緊道:“這你可冤枉我了,我咳了一聲給過你提示的。”
丞相冷哼一聲。
廣陵侯見他沒有要原諒自己的意思,苦口婆心勸道:“等子安和貴府三小姐一成了婚,你我便是親家,是一家人了,你覺得我會害你不成?”
“那可說不準!”丞相再度冷哼,“誰叫你們家裴燼娶本相的女兒娶得心不甘情不願!”
廣陵侯無奈,“不管怎麼說,你我都是安王手底下做事的人,我若是害了你,於我而言有何好處?”
丞相沒了話,但餘怒未消,依舊氣沖沖瞪着廣陵侯。
與蒼淵對峙約摸一刻鐘的時間,樑帝才勉強收回目光,冷冷吩咐一旁戰戰兢兢的薛章,“讓百姓們都散了。”
薛章走過去站在雨中衝着百姓們大喊:“陛下有旨,讓大家都散了!”
百姓們紛紛站起身各自尋了地方躲雨去了。
樑帝看向以丞相爲首的百官,再度疲憊地擺擺手,“你們也散了吧!”
丞相原還想說些什麼,被廣陵侯悄悄投來一記眼神給制止了。
一刻鐘的時間,百姓和百官都散去,只餘皇帝的御輦和公主的軟輦停在城門口,傅卿雲衣衫浸溼,墨發緊緊貼在肩頭。
葉輕默不忍,“父皇,我們啓程吧,傅太子都淋溼了。”
樑帝無聲點頭,吩咐儀仗隊冒着大雨回宮。
儀仗隊走後,葉天鈺走過來,拍了拍傅卿雲的肩膀,“今日的事,多謝傅太子肯配合。”
傅卿雲脣邊勾起冷嘲,“不得不說,皇太孫的應變能力很強,刺殺別國來使這樣一件大事,你竟然三言兩語之間就給扭轉了局勢,方纔這一局,你倒是利用本太子解了,那麼倘若我非要讓你揪出幕後主使,你當如何?”
葉天鈺揚眉:“那麼,本宮只能請傅太子和大祭司在大梁多待些時日了。”
傅卿雲眼神一冷,“怎麼,皇太孫這是想威脅本太子?”
“不存在威脅。”葉天鈺微微一笑,“長歌小姐大婚在即,反正傅太子都是要親眼看她大婚之後纔回國的,本宮之舉不過是邀傅太子喝一杯長歌小姐的喜酒罷了。”
傅卿雲冷睨他一眼,隨後頭也不回冒着大雨朝着漪瀾閣方向走去,蒼淵無聲跟上他
。
百里長歌回到武定侯府的時候,早就收到消息等在門房處的沁雪面上一喜,趕緊走出去幫她牽馬。
“住手!”百里長歌厲聲制止她。
沁雪面色微微變,隨後悻悻縮回手,不解地看着百里長歌,“大小……姐姐,怎麼了嗎?”
百里長歌皺眉,“你如今是侯府的五小姐,這種事自當有府中下人來做。”
“可是我以前做慣了。”沁雪委屈垂下面容。
百里長歌抿了抿脣,走近她身邊,低聲道:“我說這些並不是告訴你作爲百里家的小姐就什麼都不用做,百里家世代軍侯之家,子女自應從小獨立自強,但你不同,侯府虧欠你太多,你如今是小姐身份,這些事原本也輪不到你做,只管回丹青閣歇着便是。”
“那得多無聊?”沁雪反駁,“姐姐,你都不知道你不在的這些日子我有多悶,以前做奴婢的時候總羨慕高門小姐無憂無慮的生活,可如今自己做了小姐,享受着別人伺候的時候,才知道那種滋味實在難熬,至少做奴婢的時候每天還有個目標去奮鬥,哪怕是爲了一口吃的,那也是爲了希望,眼下做了小姐,我反而失去了最初那種對生的渴望,感覺整個人都快懶得散架了。”
百里長歌擡眼掃了掃四周,壓低聲音,“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我們先回房。”
說罷,從沁雪手裡接過馬交給門房處的齊大叔,二人並肩進了侯府大門。
百里長歌帶着沁雪直接回了自己的扶風閣,吩咐秋憐關好門以後,百里長歌示意沁雪坐在她旁邊,這才問秋憐:“我不在的這些日子,三小姐那邊可還安好?”
秋憐答:“左丘公子曾經兩次上門來說要將三小姐接去丞相府。”
“結果呢?”百里長歌趕緊問道。
“第二次的時候,他險些說出三小姐懷孕的事,被奴婢踹出去了。”
百里長歌皺眉,“百里珊去玲瓏坊這件事,幾乎每個人都知道,左丘鶴也不例外,既然侯府要人不成,他很可能會直接去玲瓏坊侯爺的別業裡強行將她帶走。”
“的確被大小姐說中了。”秋憐擔憂道:“左丘鶴確實去過玲瓏坊,幸好他沒能找到三小姐的準確所在,後來奴婢便擅自做主調了五六個府兵去看守別業,相信他短期之內不會再去騷擾三小姐的。”
“府兵沒什麼作用。”百里長歌搖搖頭,“派人過去看守始終是治標不治本,要想徹底杜絕左丘鶴的思想,只能讓百里珊嫁去丞相府。”
“可是……”一直安靜聽着的沁雪插話,“那個男人是要三姐去做妾啊!”
“這就是癥結所在。”百里長歌無奈扶額,“我從來沒見過這樣的男人,不愛一個女人,卻要想方設法將她弄過來做妾。”
“左丘鶴簡直是個不要臉的大變態!”沁雪憤恨咬牙。
思索再三,百里長歌吩咐秋憐,“你先去將三小姐接回來吧,免得在那兒整日裡戰戰兢兢,這府中有隱衛,我諒他也不敢擅闖。”
秋憐點點頭,不多時便出了府套了馬車前往玲瓏坊。
聽聞百里長歌回來,百里敬不多時便讓人來傳話讓她去前廳。
“姐姐,要不要我陪你?”百里長歌起身的時候,沁雪也跟着站起來,她以前當奴婢習慣了,總覺得如今與大小姐坐在一起特別彆扭,此刻終於能站起來,她反倒長長舒了一口氣
。
“不用了,你回房去吧!”百里長歌搖搖頭,百里敬找她,無非是爲了詢問一下葉輕默的身體狀況以及商討三日後的大婚。
換了套衣服,百里長歌緩緩來到前廳。
百里敬早已等候多時。
“侯爺你找我?”百里長歌走進去坐在一邊。
“這幾日想必累壞了吧?”百里敬眉目間難得的露出溫和慈祥。
百里長歌一愣之後輕輕搖頭,“倒也沒什麼,三泉山莊山清水秀,風景極佳,我就當是出去玩了一轉。”
“輕默公主的傷勢如何了?”百里敬擔憂問道。
“已經大好。”百里長歌答:“侯爺大可不必擔憂,安心準備三日後的大婚便成。”
百里敬眉宇間的愁容並沒有因爲她的話消散半分,反而越來越濃重。
百里長歌覺得不對勁,問他:“侯爺可是有何煩心事?”
“我聽說,晴兒病重。”百里敬逐漸低下聲音,“不管怎麼說,我與她兄妹一場,如今她病成那個樣子都沒能去見她最後一面,實屬遺憾。”
百里敬口中的“晴兒”便是百里晴,南豫皇后,傅卿雲的親生孃親。
百里長歌目色微微閃動,沒想到她保守得如此嚴密,竟還是讓百里敬知道了。
畢竟自己與百里敬並非真正的一家人,再加上之前的種種怨懟,百里長歌此刻也說不出什麼好聽的話來,只得寬慰他,“侯爺須知生死有命富貴在天,姑姑能和心愛的人相守到現在,她的人生也算是圓滿了,既然幸福已經到頭,那麼任何人也強求不來。”
百里敬突然擡起頭看向她,“你能不能和傅卿雲說說讓他去見晴兒最後一面?”
“這個事情其實我早就和他說了。”百里長歌嘆氣,“但侯爺你也明白現在的局勢,樑帝的意思,只要一天不找到懷王,他就一天不讓卿雲哥哥他們出城,實際上樑帝就是想借機困住卿雲哥哥和大祭司,他們現在根本出不去。”頓了頓,她又道:“更何況,卿雲哥哥從小就沒見過姑姑,便是如今見了也生不出什麼感情來,再者,換個角度想想,倘若我們是卿雲哥哥,在面對這樣的事時是會選擇沉默跟隨大祭司去看姑姑還是堅決不原諒?我想,大多數人可能都會是第二種。”
百里敬抿了抿脣,“我只想着讓晴兒見到親生兒子最後一面,竟忘了考慮傅卿雲的感受。”
“所以,我覺得這件事還是遵從卿雲哥哥的意願。”百里長歌道:“倘若他不願意去見姑姑,那我們也不能強求不是麼?”
百里敬一時沒了話。
屋內沉寂下來。
百里長歌剛從三泉山莊回來,全身疲累至極,此時就想好好睡上一覺。
百里敬見她面露疲憊,便揮手道:“你既累了,就回去歇息吧,大婚事宜,自有我帶着府裡的人佈置,你只管等着上花轎就行。”
百里長歌點點頭,一腳踏出房門時突然想起一事,轉過頭來問,“我出嫁以後,府中由誰掌家?”
提起這個,百里敬犯了愁,“原想着將掌家大權交給紅月來着,但她一直不肯原諒我,若是現在交給她,她指定會生氣的,唉……我也老了,折騰不了幾年了,本想盼個兒子來繼承家業,誰知竟這麼難
。”
百里長歌也跟着嘆氣,“這府中缺個兒子終歸是不好,我先回去歇息,等明日去找紅月說一說,她畢竟是你親自提拔上來的平夫人,爲人雖然冷漠了些,但本事卻是有目共睹的,她掌家,我放心。”
百里敬感激地看了她一眼。
百里長歌看出了他眼裡的寂然,她想起早殤的侯府公子百里長胤,只可惜那位也不是百里敬的親生兒子,如此算下來,百里敬這一輩子都沒有生過兒子。
難不成真是他這輩子作孽太多,所以連老天都要這樣懲罰他?
暗自嘆了一口氣,百里長歌無聲擡步離開了前廳回到扶風閣。
秋憐去了玲瓏坊,她只得使喚一個婆子去廚房燒了熱水來沐浴擦乾頭髮後一頭栽倒在牀上。
這一覺睡得極好,連夢都沒有做一個。
翌日醒來時,已經快到午時。
昨天下了一場暴雨,院子裡滿地殘紅,花樹上僅有沒開完全的花骨朵倖存下來。
婆子們彎腰收拾着地上凌亂的花瓣。
百里長歌推開門,頓時一束強烈的光線照射進來,她不適地擡手遮了遮眸,其中一位婆子眼尖,忙走過去道:“大小姐,您不再多睡會兒?”
“不了。”百里長歌垂下手臂,問那婆子,“秋憐可曾回來了?”
“回來了。”婆子欣喜道:“三小姐臉上的疹子都痊癒了呢,昨夜回來的時候摘了面紗,大家都看見的。”
百里長歌點點頭不再說話。
回房梳洗穿戴好,她出了扶風閣,當先去了臨近的獨芳居。
紅月閒來無事,讓婢女藍茵找來紅紙正坐在桌前剪着喜字。
百里長歌進去的時候,一眼見到桌子上鮮血一樣豔紅的雙喜字,揚眉調侃道:“莫不是我們侯府雙喜臨門了?”
紅月聰慧,知曉她說的是什麼,頓時小臉一白,忙垂下頭看了自己的小腹一眼,隨後放下紅紙和剪刀,將手臂搭在桌子上,“長歌你快幫我看一看是否真被你說中了?”
百里長歌一驚,“怎麼,月事沒來還是有什麼別的反應?”
紅月搖搖頭,“這幾日臨近月事而已,要說別的反應也沒有,我就是有些擔心。”
“擔心什麼?”百里長歌笑道:“侯府又不缺銀子,不管你懷了個公子還是小姐,只管生下來,你不疼她,自有人放在手心裡疼寵。”
紅月哀怨地看她一眼,“長歌,你知道的,我一直不希望那樣的事發生,倘若懷了,我定是要墮胎把孩子拿掉的。”
百里長歌不贊同地睨她一眼,“你以爲拿掉孩子有那麼簡單?還不是得過生死那一關,萬一處理的不好,以後很可能再也不會生長了。”
“我倒寧願一輩子不會生長。”紅月越說越氣憤,“用這種方式懷上的孩子,簡直就是一種恥辱!”
“你這不是還沒懷上嗎?”百里長歌笑道:“便是懷上了,那也是你身上的一塊肉,哪能說不要就不要的。”
“可我……”紅月擰着眉頭,“你知道我……”
“好啦,我知道你不想懷上他的孩子,可你不也說了,你如今與外族男子交合,體內僅有的語真族術法盡失,反正你也回不去了,只能留在這裡,你想一想,總不能一輩子給人爲奴爲婢吧?如今有這麼個人願意對你好,一輩子守着你,這有什麼不好的,總比你整日起外面漂泊強得多
。”
“前些日子你不是說可以向少主人求情讓我回去?”紅月目光哀憐。
百里長歌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莞爾一笑,“當然,你若是想回孃家的話,我一定會竭盡所能助你。”
“其實……其實不用這麼麻煩。”紅月吞吞吐吐,“你只要跟那個人說一聲就行,只要他點頭,那麼一切就都不是問題。”
“誰?”百里長歌眯起眼睛,她倒想知道在語真族內,出了夜極地宮宮主之外,還有誰的權利能凌駕於少主人之上。
“是……”紅月眼皮狠狠跳了跳,隨即似乎反應過來什麼,面色一變,連連擺手,“罷了,若是我與族人有緣,終有一日自會回去的,若是無緣,強求也求不來。”
“你能這樣想最好。”百里長歌拍拍她的手背,眸光移向她剪出來疊在桌子上的那幾個雙喜字上。
紅月有些尷尬,解釋道:“三日後你大婚,侯爺又不讓我做什麼,我閒來無事,所以只能讓人買了紅紙來剪幾個喜字。”
百里長歌拿起一個看了看,“看得出來你很用心。”
紅月扯了扯嘴角。
百里長歌趁着空擋趕緊問:“我出嫁後,想把掌家大權交給你,你意下如何?”
紅月面色鉅變,忙不迭搖頭,“使不得,萬萬使不得。”
“怎麼使不得?”百里長歌皺眉,“我嫁出去以後,你就是這府中最尊貴的女人,憑你的身份,掌家無可厚非。”
紅月態度堅決,“除了我,還有三小姐五小姐,再不濟,上面還有個大夫人,掌家這種事無論如何都輪不到我頭上。”
“這麼說你是真不願意?”百里長歌無奈,想着紅月的性子可比她想象中的還要固執。
這個家沒有兒子,至於三小姐五小姐,那也只是說着好聽,斷然不可能讓她們掌家。
紅月看出了百里長歌的爲難,抿脣道:“我能力微薄,無法管理好這麼大一個家族。”
聽這語氣,似乎有了一線轉機,百里長歌趁熱打鐵,“你沒有掌家經驗不要緊,我會找人親自來教你,過些日子熟悉了就好了。”
一個時辰的苦心勸說,百里長歌終於徵得紅月同意接下掌家大權,她出了獨芳居,哼着小曲兒去二房的院落找百里珊。
百里珊正坐在花圃裡的搖椅上,見到百里長歌進來,她趕緊招招手,低聲道:“大姐,我方纔好像感覺到肚子動了一下,你快幫我把把脈,是不是孩子出了什麼問題?”
“這個叫胎動。”百里長歌耐心解釋,“就是寶寶在你肚子裡活動,它偶爾會伸手或者踢你一腳,不過這種現象應當四個月以後才明顯,你如今兩個月都還不滿。”
說着,她便坐下來替百里珊把脈。
半晌過後,百里長歌鬆開百里珊的手,神情有些凝重。
百里珊見她神色不對,立即嚇白了臉,問道:“大姐,怎麼了?”
百里長歌回過神來,勉強笑道:“恭喜,你懷的是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