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隸的安置也就那樣,分配到需要的地方再加以監管,至多是浪費一些非主戰部隊進行監控。
對於非奴隸的羣體安置纔是最麻煩的事情。
今次漢軍席捲大半個徐州,帶回的奴隸數量接近二十四萬,其中的近八萬是屬於石碣趙國登記造冊的士卒,餘下那些是攻破塢堡和城寨的地方豪強。
另有逼近二十二萬是自行奔赴和投靠的羣體,基本是以宗族形式過來,個人或單個家庭反而是少數。那是因爲胡人當道之下,不抱團很難進行生存。
漢部當然不會允許宗族抱團大肆橫行,可怎麼對其拆分需要看手段,不能在別人主動歸附之下使用暴力,要不以後誰還敢前來漢部?
“中原宗族抱團生存是常態。每每是一姓的多少戶共建一個塢堡或城寨,吸納周邊非本姓人家成爲莊戶。”紀昌搖着頭,說:“抱團已經成爲他們的生存習慣,拆分必將引起激烈反應。”
在先前,漢部其實已經在幹拆分宗族的事情,例如進行分批遷徙,同一個宗族的人這裡安置一些,另外的幾處在安置一些。
一開始的時候那些宗族還沒有回過神來,等待醒悟過來先是找官府要求重新安置到一塊,官府不答應他們看似沒有太激烈的舉動,卻是會暗地裡進行聯絡。
“已經有發生聯絡約定日期奔逃的現象。”田朔說的這個還算溫和,又說:“甚至發生宗族聚衆鬧事,大有不答應便要死給我們的看的架勢。”
要死給漢部看的是一些老人,他們不會帶頭對漢部進行暴力對抗,因爲他們清楚與軍隊對抗不會有好下場,可漢部不是號稱要恢復強漢嗎?那麼強漢時期的尊老愛幼還要不要,一些華夏文明的特性還保不保持。
非暴力不合作之類的事情最爲麻煩,尤其是不能使用武力強硬鎮壓,那更是麻煩到了頂天。
“真是賤骨頭。”紀昌冷笑:“對胡人他們可不敢撒潑打滾。”
全部都在搖頭,卻不知道是不贊同紀昌的言論,或是對那些宗族不屑。
“宗族抱團不能發生。”劉彥可不想自己治下被分成無數塊,並且不止有這樣的麻煩,他說:“這些宗族之所以抱團,是他們需要抱團來抵抗胡人的殘暴。我們不是胡人,不會肆意蹂躪他們。”
可以將劉彥的意思有更深的理解,那就是不能讓民間存在抱團的情況,抱團就會形成集體,小集體有小要求和訴求,大集體的訴求就更大。漢部現在還有大敵,稍有不慎就是一個覆滅下場,多被牽扯一分就增加一份危險。
“是不能出現這種情況。”紀昌滿是嚴肅地說:“我們承擔不起這種現象。”
紀昌在那個“我們”的字眼裡加重了語氣,在座都不是什麼傻瓜,能夠聽明白。
“我們的治民政策本身就是一個國家行爲的抱團模式,像是村莊合作公社就是這種體現,可村莊是由不同地方不同姓氏的人組成,嚴格受於管控之下,能夠爲整個漢部進行多種貢獻。”桑虞看着衆人,笑呵呵地說:“一姓集權形式下的宗族抱團,這種模式的集體註定會充斥着排外性和自私,無論是思考什麼都是優先滿足於自己,特別是把控宗族的那批長老什麼的,想讓他們犧牲自己的利益千難萬難。”
劉彥舉目看向遠方,緩慢聲道:“諸君應當明白,有我們這麼一個集體就夠了。”
原本有些緊張的人,一聽劉彥那麼一講立刻放鬆下來。
對啊,他們這些人就是一個集體,漢部發展越是壯大他們的前途越是光明,一個盤子也就那麼大,少幾個人啃一口他們就能多吃一些,下意識就排斥不是本集體的人來搶食。
那麼一剎那,不止一個人表態:“對!不能出現那種狀況!”
瞧,這就是人的本能,不止是護犢子,對於利益的爭奪更是天性。
【其實無關什麼大義之類的玩意,純粹就是需要與不需要,看得是屁股坐在什麼位置之上,再來有自己的理解和立場。】劉彥嘴角勾了起來:【對於我來講,團結應該團結的人就夠了。】
劉彥就知道那麼一個宗族勢力橫行的朝代,權力不下縣的社會構造下,一個國家財政崩潰,兵源體系也是完全崩潰,導致國戰無財力,軍隊無兵源,最後這個上億人口的國家被一個僅有數十萬人口的異族所統治和奴役。
對於劉彥而言,已經有一個龐大的集體註定會依附在身上吸血吃肉,偏偏還就不能去進行阻止,畢竟人都是有所欲有所求,不能指望光依靠民族大義什麼的就叫人去奉獻而沒有收穫,那是一種極度不合理的現象。
因爲不存在賞罰分明而崩潰的集體還少嗎?
付出沒有回報,那麼付出是爲了什麼?
“分開安置的佈置不能中斷,必須強硬執行。”紀昌從來就是扮演黑臉的角色,他向劉彥行禮:“君上,此事由職來辦。”
劉彥卻是搖頭。
這麼件事情可不好辦,一旦一發不可收拾,執行者的腦袋隨時可能被砍下來,作爲傳首四方進行安撫的工具。
“讓桓溫去吧。”劉彥想了想,又說:“袁喬仍然作爲桓溫的佐官。”
那一刻,紀昌內心裡涌現上來一種叫做安慰的情緒。他當然知道那份職責有多麼危險,願意承擔是勇氣,是盡到一個臣子的效忠之心。話是那麼說,可隨時隨地會被拋棄的感覺可不好受,身爲臣下能夠讓效忠對象愛護,誰又不希望呢?
既然是高層的聚會,桓溫和袁喬自然是沒有參加,畢竟他們就是一些剛加入的人。
此時,桓溫、袁喬和王坦之正在下密城內閒逛,他們需要充分了解漢部是一個什麼樣的存在,那沒有比親眼去看更加真實了。
“聽聞下密原本是一座破敗的城池?”桓溫看着整潔並且寬大的街道,再看城內一座又一座排列整齊的房屋:“一點都看不出這裡曾經的荒廢。”
“中原各地的城池皆是那般模樣。”袁喬充滿感慨地說:“胡人不善城防戰,石碣不允許修繕城池。”
他們倒是想錯了,下密原本的主官是晉人,城內或許是荒廢與髒亂沒有錯,可絕對是少有的一座看上去像點樣子的城池,起碼城牆沒有到處的豁口。
“中原就襄國一城算是城?”王坦之不斷地張望四顧:“聽聞石虎廣集民夫又在造城,想建立一座新的國都?”
說的是鄴城,石虎徵集了數十萬人沒日沒夜地趕工,死傷甚重的代價下鄴城已經初現規模。
鄴城的城牆十分雄偉,內部大部分的地皮卻是作爲宮闕用地,僅是留下部分區域作爲民宅。石虎造鄴城當然是爲了享受,他還特別允許羯人之中的一些家族在鄴城有自己的土地,府邸房屋什麼的當然是自己建。
要是沒有出錯的話,鄴城會越建越大,導致後面成爲一座擁有三十來萬人口的城市,裡面的人口構造當然是羯人居多,再加上羌族與氐族的達官貴人,少量特別允許被居住進去的晉人。能夠住進鄴城的晉人肯定也是顯貴,例如那些大儒和一些早就投靠胡人的將校之類。
王坦之說石虎要建造新國都的說法存在錯誤,石虎可沒有想要遷都,鄴城的存在就是爲了享樂。
“下密這邊是一個大軍營,看到那個人沒有?”袁喬用眼神示意,前方不遠處有一名身穿校尉級別甲冑卻親自帶人巡邏的人。他壓低聲音說:“此人該是王樸?”
“戰敗歸降的那個王樸?”桓溫眼睛看過去,恰好王樸視線也移過來,兩人來了個對視。他主動將目光移開,同樣壓低聲音:“此人竄起速度很快。”
王樸投降之後是被當做新附軍使用,與鄧恆的戰事中立下大功勳轉正爲戰兵部隊的軍侯,現在卻已經是戰兵部隊的校尉?
“始終是低人一等。”王坦之年紀輕,說話沒有顧忌:“要不怎麼都是堂堂校尉了,還敢親自率隊巡邏的事情?”
這一下桓溫和袁喬都是苦笑。要說低人一等什麼的,他們也不會好到哪去,誰讓是強行被扣留。
王坦之是在被扣留之前搶先表示投奔,會這樣當然是長江以南的王氏家族有所安排。他不止是帶來了桓溫和袁喬的家人和親戚,還從王家那裡帶來不少文士,甚至連他自己的妾室都帶了過來。
十三歲有妾室?這個可沒有什麼好奇怪的地方,漢家苗裔的貴族雖說二十歲才行冠禮,行冠禮之後才能娶妻,但行冠禮之前沒規定不能納妾啊!
那一邊王樸已經在靠近,他會親自率隊巡邏可沒有什麼低人一等的說法,純粹就是有着強烈的上進之心。
能者上,無能者下,漢部的階級可不是一成不變,想要成爲人上人只有努力、努力、再努力!
事實上漢部內部構造就是那個樣子,第一批的部衆基本皆爲逃亡之人,紀昌也是被俘獲歸順,誰也別想去笑話誰。大概只有桓溫這些從長江以南過來的世家子,過慣了九品中正制下的生活,或是出於自卑什麼的,纔會有那等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