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彥正式前往關中之前需要到襄國,他還在鄴城的時候,各地其實已經就有隊伍在不斷趕往關中。
關中就是一個地域性的稱呼,按照行政劃分是分作雍州和秦州,長安所屬是雍州地界。
西晉朝廷崩潰之後,關中是被匈奴人劉淵佔領,所謂的匈奴漢國首都就是在長安。後面的劉耀倒是將“漢”的國號改爲“趙”……也是史稱的前趙,但是並沒有進行遷都,前趙也是亡在劉耀這一代。
關中自古被稱爲秦地,春秋戰國時期的秦人便是生活在那一片土地之上,秦人有過多個都城,是等待商鞅變法才新建咸陽。後面的漢帝國第一個首都並不是選咸陽(還沒叫長安),其實是先在洛陽稱帝,後面聽取建議認爲關中有雄關這個依仗,纔將目光轉到關中。而長安也並不就是咸陽,是在咸陽邊上重新建城。
劉彥在前往襄國的路上接到了各方回報,紀昌稟告的是慕容鮮卑脫離鮮卑山到了鮮卑草原,呂泰回報的是已經滅掉半島三國。
還有那麼一件事情,就是在燕地戰場的拓跋鮮卑那支隊伍跑了。
“拓跋什翼健還在隊伍之中?”劉彥對燕地戰場的拓跋鮮卑跑掉真的感到意外:“他可有逃跑的跡象?”
崔宗是君王秘書郎,屬於什麼都要替君王留神的那種人,謹慎地答道:“暫時未有異常。”
拓跋什翼健是帶着三萬拓跋鮮卑騎兵投靠漢國,滅燕之戰中折損掉數千人。他跟着劉彥從滅燕戰場離開,麾下的部隊倒是留在了燕地,後面陸續折損下來也就是剩下不到兩萬人。
劉彥讓崔宗將衆大臣請過來,等人到齊將情況一說,後面問:“如何處理?”
部衆丟下首領跑了,這麼件事情至今爲止從沒有發生在華夏文明身上,從來只有部下爲了君王斷後不惜全數戰死的事,例子還不止只有一個。
胡虜丟下自己的首領跑掉?好像不是什麼太稀奇的事情,也不止一次發生部衆丟掉首領自己跑路的事情。對於這麼一個事,華夏文明這邊的理解是,胡人崇拜強者,一旦追隨的首領不再強大,背叛並不是羞恥的事情,也由此認爲胡虜果然是野蠻人,沒有半點忠誠之心。
“拓跋孤在鮮卑草原,拓跋什翼健亦有數個子嗣在鮮卑草原。”蔡優剛纔就講到胡虜的習性,認爲拓跋什翼健是被拋棄:“現在的拓跋鮮卑該是以拓跋孤爲首領了。”
拓跋鮮卑要比慕容鮮卑更早向鮮卑草原進行轉移,拓跋孤監察的北部就包括鮮卑草原。
鮮卑草原是在鮮卑山以北,非常靠近北極。根據漢國這邊的情報,鮮卑草原因爲全球氣候進入到小冰河時期,實際上一年是超過七個月處於下雪季節,稍微暖和一點的季節不到兩個月。
“拓跋鮮卑該是有十來萬人進入鮮卑草原,慕容鮮卑逃過去的大概有三十餘萬。”桑虞從另外一個角度說:“既然那批拓跋鮮卑騎兵逃跑已經造成既定事實,或許是一件好事。”
無論怎麼說,拓跋什翼健是在漢國進攻慕容燕國時進行背叛,或許不是漢國將慕容鮮卑從燕地驅離的最大凶手,但雙方的關係肯定是要極度惡劣。
鮮卑草原的環境並不好,常年冰雪交加隨處凍土,別說是對農耕民族來講異常惡劣,極度依賴草場的遊牧民族也好不到哪去。一年只有兩個月是冰雪化開,才能養活多少牛羊,別說還有大量的馬,無法大肆放牧就意味着糧食少,糧食少就預示着根本養活不了多少人。
“鮮卑草原是拓跋一族的地盤,拓跋鮮卑的準備或許會充足一些。”桑虞笑眯眯地說:“慕容鮮卑是倉促轉移,後面又被粘着追擊丟棄衆多輜重,卻有三十餘萬人。”
都不是沒腦子的人,哪能不知道人數多物資少的慕容鮮卑會向拓跋鮮卑動手,那樣一樣拓跋鮮卑實力太弱就不好了。
“丞相後面該是還會有奏章送抵。”桑虞說的是紀昌該是故意放跑那批拓跋鮮卑騎兵,不知道是出於什麼用意,又說:“哪怕是慕容鮮卑不朝拓跋鮮卑動手,是雙方聯合起來去向柔然或是東高車動手,對大漢也並無損失,相反是有利。”
原先拓跋鮮卑所控制的疆域,除了鮮卑草原之外已經全部歸於漢國所有,使漢國與柔然部落聯盟和丁零人的東高車、西高車都有了領土接壤。
全球氣候進入到小冰河時期,越是靠近北極生態環境就越差,前幾年西高車就有向南的舉動,連帶東高車也是不斷南下侵襲柔然,無不說明北邊的民族爲了躲避嚴寒都開始尋求向南發展。
“我們放跑拓跋鮮卑和慕容鮮卑的用意,是希望他們去與柔然和高車爭鬥。”蔡優說的並不完全對,要是能將拓跋鮮卑和慕容鮮卑圍堵起來消滅,肯定是不能放跑,問題是辦不到。他笑着說:“至少能爲大漢爭取時間?”
劉彥聽出來了,桑虞和蔡優是在幫紀昌“洗地”,哪怕無法強行“洗地”,也要將事態儘可能地往小事的方向引導。他甚至能夠猜得出來,這次會議結束後,會有人提醒紀昌趕緊寫來奏章解釋。
御使大夫和治粟內史不斷爲丞相開拓,其餘人沒有落井下石,那是在短暫的幾個眼神交流中瞬間達成的共識。
劉彥就不得不想一想了,是什麼讓這羣臣工變得那麼團結友愛。他稍微一想立刻明白過來,眼見稱帝在即,中樞是絕對不能出什麼幺蛾子,再來就是對國內派系之爭不偏不倚的丞相,絕對是目前最合適的丞相。
兩萬拓跋鮮卑騎兵跑了,肯定是無法讓紀昌引咎辭職,拉不下馬又何必去落井下石,維護一下給點人情纔是好買賣。
再則,就算是紀昌被罷官,誰接替丞相之職位?好像誰上去都會出現麻煩。北方系的上了,南方系就會惶恐不可終日。南方繫上了,北方系必定難以配合。漢國現在才完成驅逐韃虜的大業,未來將是一邊對外開拓一邊建設內政,中南半島的蛋糕纔在瓜分,東北的蛋糕纔要端上桌面,毛病了纔想要讓國朝陷入派系互相傾軋的局面。
去了鮮卑草原的拓跋一族和慕容一族,他們是被漢軍驅逐出去,短時間肯定不願意再面對漢軍。不管兩個鮮卑是互相開戰,或是團結起來對柔然、東高車動手,對漢國都有好處。而實際上漢國已經在做面對柔然和兩個高車的準備,沒想等他們先行南下,肯定是主動出擊的嘛!
“拓跋什翼健……”劉彥轉頭看了一眼後方的車駕,王輦後面的第一輛承載王后崔婉,隨後自然是四個妃子,其中當然包括拓跋秀。他收回目光看着庾翼:“收監起來。”
王輦哪怕是在運動狀態也依然平穩,庾翼站起來行禮應:“諾!”
沒人去提拓跋寔君,不是他們遺忘,也不是看在拓跋秀的面子上,純粹就是一種策略因素。
拓跋代國崩潰,主動投奔漢國要當順民的人數有個十五六萬,其中有四萬左右是拓跋秀的嫁妝。按照現在的習俗,怎麼安排那四萬人該取決於拓跋秀,其餘的十一萬是青壯勞動改造,老弱婦孺被分散安置。
拓跋秀很明事理地將四萬人的嫁妝安置權當做家事,劉彥沒有狠絕到連拓跋秀嫁妝中的青壯也去勞動改造,是抽出來編練成爲僕從軍,打算用在西征上面。
看起來編成僕從軍當炮灰似乎比弄去勞動改造狠一些?可要看漢國是一個怎麼樣的國家,一切以軍功至上的漢國,有的是願意去戰場拼命的漢子,一輩子面朝黃土背朝天才被認爲悲慘。所以說,劉彥其實是給那些人一條成爲人上人的上進之路。
拓跋寔君是拓跋什翼健的長子,不管是按照華夏文明還是胡虜的社會規則,他在血緣上有着對拓跋一族更天然的繼承權。
漢國要做多種準備,其中就包括某一天將拓跋寔君推到前臺,讓他去和拓跋孤爭奪拓跋鮮卑的統治權。
拓跋什翼健此前除非是要脫離隊伍,要不然並沒有被限制人身自由。他是按照往常的習慣,有了機會想要自己的那個妹妹,甭管拓跋秀是不是會繼續冷臉相待,反正就是湊過去,多說一說親情啥啥啥的。
上一刻,拓跋什翼健剛請示,也得到拓跋秀的同意即將上車。
下一刻,幾名一看就隸屬廷尉署的武士出現,他們過來之後是將拓跋什翼健包成一個半圓。
拓跋秀的車駕並不小,後車門被打開看到那麼一幕明顯愣了一下。
隊伍沒有停下來,車駕是一直向前行駛的姿態,衆人也不得不是跟着小跑前進,以至於讓畫面看上去有些滑稽。
正小跑要抓住車把上去的拓跋什翼健,看到廷尉署的武士出現,不似作僞的一臉錯愕。他看一眼拓跋秀,後面是主動走向路邊,站定之後一直是與拓跋秀兩眼相對。
拓跋秀其實並不是不喜歡自己那個兄長,只是草原女兒講的是嫁出去就該以夫家利益爲重,雖說漢家女兒也一樣講以夫家利益爲重,可是在一些行事作爲上面草原女兒可就狠得多。她當然認出那些人隸屬廷尉署,也清楚圍住拓跋什翼健是要幹什麼,猜不透的是拓跋什翼健究竟幹了什麼才讓廷尉署前來捉拿。
等待拓跋秀所在的車駕遠去,王簡才慢斯條理地從旁邊的樹幹後面走出來。
王簡是侍御史,廷尉指派幹活當然要幹,就是覺得當着拓跋秀將拓跋什翼健收監起來很得罪人。當着面抓人,和事後被知道,雖然都可能會惡了拓跋秀,他還是選擇事後被知道。
拓跋什翼健現在的穿着和草原人沒半點關係,一身漢家衣冠穿着看着頗有氣度。他看到王簡露面,行禮問道:“勞煩侍御史出面,某犯的事情肯定不小?”
事實上王簡只得到收監拓跋什翼健的命令,是真不知道爲什麼而收監,笑而不語地示意武士幹活。
拓跋什翼健一點想要奪路而逃的想法都沒有,試探着問:“某可否再見妹妹一面?”
王簡可是在石羯趙國混過的人,還在曾經的冉氏秦國當過尚書令,十數年的爲官生涯幾乎該碰的事情都碰過,很清楚拓跋什翼健爲什麼這樣,無非就是試探自己還有沒有活路,也是隱晦提醒自己還有個當德妃的妹妹。
“……”王簡到現在還摸不着頭腦,搞不清楚怎麼突然收監拓跋什翼健,繼續笑而不語。
拓跋什翼健被帶走是在衆目睽睽之下,卻是沒有泛起什麼漣漪,後面卻有人發現拓跋秀的車駕停在了路邊,拓跋秀下了車駕是自己翻身上了準備好的馬匹向王輦追去。
王輦之中的衆臣還沒有走,原先是在商談北方的事,後面話題轉到了關中。
“長安無比殘破,以宮城爲甚。”蔡優這個治粟內史管的就是租稅錢穀和財政收支,無法無視的事情太多:“此前計議,翻修長安,不如再建一城。選址已經妥善,就是……”
劉彥腦仁有些疼,對於定都關中的事情早就定下來,連前去關中的時間都選好,可過去之前將新城建好屬於沒可能。
之前的商議是過去了先住在長安舊城,卻沒打算對長安舊城進行修葺,也確定新城什麼時候建成就什麼時候舉行登天子位和稱帝的大典。
修建新的都城是必須乾的事情,其餘地方的建設都要讓步,可就是再怎麼趕也要時間來修,根據估計是至少需要一年半。
劉彥剛要說些什麼,卻是聽到很明顯的馬蹄聲,以爲是有什麼鴻翎急使,轉頭看去卻是看到一身宮裝的拓跋秀騎馬奔馳而來。
拓跋秀自小生長於草原,騎馬什麼的小時候就會了,長時間騎馬更是騎術非凡。她馳騁到接近王輦百步時,已經有騎士控馬圍過去,後面得到放行纔算是靠近王輦,那邊劉彥正要下令停車,卻見她恐怕靠近王輦伸手抓住柱子利索借力一躍,直接從馬背上躍到王輦之上。
這麼剽悍的一幕不但讓劉彥有些愣,是看到的所有人都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