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明發說完,跺跺腳,看了看陰沉沉的天色,又對那個老頭道:“德平叔,你見識多,以前修過堤岸,你說說該咋弄,我去找人手。”
徐德平年過七旬,人生七十古來稀,算是大灣村的寶貝,雖然瘦巴巴的,但是精神不錯,氣色尚佳,揹着手看着湍急的綠水河,面上一片肅然,聽着趙明發的話,過了半響他才轉過身來搖搖頭:“以前修堤岸,那是黃河決口,那是別的地方堵塞了河道才導致決口,疏通河道那水自然就小了,主要倒不是修堤壩,再說這一時半會的趕不出個堤壩來。”
趙明發面上揪成一團,才道:“人多力量大,我去召集大家一起商討商討,三個臭皮匠賽過諸葛亮,德平叔,您老就跟我一起回走吧。”
趙明發說完,徐德平嘆了口氣,也轉過身,看見沈澤和小花幾個,說了句:“你們幾個娃子,也別在水邊玩了,走走,都去說說怎麼辦吧。”
蔣氏幫着他們收拾了一番,大傢伙就跟在趙明發身後往家裡去了。
小花悄悄的問沈澤:“君安,你說這水患怎麼治理?”
沈澤墨色的眸子閃着點點幽光:“水患的辦法倒是有,就是得花錢了。”
小花白了他一眼,這個傢伙!
沈澤不以爲意,補充了句:“藉着天災大興人禍纔是最可怕的,娘子,你就別操心這些了,聽說朝廷有個工部,這治水、防洪可都是別人大展雄風,撈功績的時候,你就別添亂了。”
徐德平突然轉過頭來,面上嚴肅:“何晉,你這小子,可別亂說話,讀書這十年沒有長進,還唸叨起官場來。”說完,目光如炬的看着沈澤,直到他低下頭去,才轉過身繼續往前走了。
原來沈澤剛纔的話被他聽了去,這一大把年紀的,耳朵倒是好使。
小花悄悄的扯了扯他的袖子,壓低了聲音道:“瞧見沒有,不懂別瞎說,嘻嘻,術業有專攻,你說你個書呆子,唸了那麼多的書,就想不到一個好辦法來露露臉,不然大家這輩子都用老眼光看你。”
沈澤擡起頭來,看了眼小花:“術業有專攻,好,娘子,你這麼說,定是有什麼好主意了?”
小花撇撇嘴,有些得意:“那是當然,我雖然沒有你看的書多,但是懂的可不一定比你少,書呆子什麼的,最無趣了。”
沈澤目光閃過笑意,面上露出一抹讓人看不懂的深意來,看的小花毛骨悚然:“你這麼盯着我做什麼?”
沈澤揚揚下巴:“你倒是說說,爲夫瞧瞧娘子的好手段。”
小花神色嚴肅起來,緩緩道:“洪澇災害的防治無非就是分流或者是堵水,說道分流,咱們大灣村倒是有不少的池塘,現在還在用的就只有村西那兩口大的,若是能夠分流,以後將這些池塘都用起來,倒是一個辦法,另外綠水河邊倒是可以挖出來幾口塘,總能起到些作用。挖出來的泥巴也可以用來堵水。”
沈澤眸子微閃:“繼續。”
“擋水的辦法除了建大堤之外,也可以將泥沙裝入麻袋中,沿着河岸加高,綠水河邊土質鬆軟,必須用泥土夯實,並且隔一段距離打入深木樁來做支撐樁,若是有支撐板和擋水防滲的油布的話,速度會更快,若是上游能夠段時間內閉閘門,用支撐板和支撐裝加上防滲油布作爲暫時搶險用,倒是便捷快速。”
“要是能夠一分流,二擋水,這倒是個辦法。”徐德平不知道什麼時候放慢了腳步,等小花說完,他就插了句嘴,讚賞的看着小花:“以前開封那邊防堵,也是用的泥沙石塊,只是水勢太猛,很快就衝開了,作用有限,但是綠水河的水流就小得多,倒是可以一試,你這女娃娃倒是聰明。”
蔣氏一聽忙道:“徐叔,您老就別聽她胡咧咧,她最遠就去過青山鎮,能知道什麼,別讓她一攪和誤了事。”說完嗔了小花一眼:“你知道啥,別瞎說啊。”
小花聳聳肩,我怎麼不知道,我就是知道。但是這話沒膽子說出來,悶在心裡,衝着沈澤做了個鬼臉。
徐德平沉思了一會就道:“明發,咱們就這麼辦吧,分三撥人,一撥連夜挖幾條水渠,通道池塘裡,一撥去把那池塘加深,直到見水就停,各家各戶的麻袋都收過來,裝土,這第三撥人去沿着河岸給馬上,對咯,還得隔三五丈打個木樁。”
走在前面的趙明發一拍大腿:“行!就咱們村可不行,我去找吳家灣、周家灣的都說說,不然他們淹了水,咱們也得跟着遭殃。”
徐德平點點頭,他就大步流星的走了。
其餘幾人各自回家不提。
小花和沈澤到了家,天已經都黑了下來,乜青禾和小愛玩在一處,場面倒是和諧,見到他倆進來,都揚起頭來,異口同聲的道:“餓了。”
小花拍了拍腦門,廚房就在那裡,米糧、菜都放在那裡,只能等着我做嗎!
這話到底沒說,她敢打包票,只要說出來,那乜青禾就能夠哭給她看。
入夜,村裡的鑼聲就響了起來。
這是村長召集大傢伙商量事情的節奏。
乜青禾早早的洗洗睡了,對這鑼聲置若罔聞,也不嫌吵,房間裡燈都沒有點亮,只是含含糊糊的說了聲:“你們要是出門,讓小愛在我這來睡吧。”
小花見小愛睡的正熟,就拒絕了。
二人穿了蓑衣,帶着斗笠就往村長家裡來,不大的堂屋裡已經站滿了人。
昏黃的油燈中只見一張張憂愁的臉,屋裡已經炸開了鍋,男女老少幾乎都來了。
堂屋後面隱隱傳來壓抑的*,一個高大的人影在過道里走來走去,這沉重的步伐,竊竊私語的聲音都蓋不住,趙家的兒媳婦正好這時候生產。
趙明發一看人已經到的差不多了拍了拍手,大家安靜下來,一臉嚴肅的道:“綠水河水上漲,大傢伙都見着了,再漲下去恐怕都得成災了,現在也不知道究竟是個什麼情況,上游那開閘的也沒有消息說要閉閘,咱們得自己打算了。”
話落,就有人七嘴八舌道:“明發叔,我看咱們還是去山上躲躲算逑,這點家當被水衝了就衝了,不是說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嘛。”
“我說安娃子,你這個混球,什麼這點家當衝了就衝了,這可是你爹地裡刨了大半輩子掙來的,你再花上一輩子能不能掙的回。”
“伯清,那你說這該怎麼辦,這麼大的水,這雨還沒停呢,這水漲的速度,到明天,咱們都泡水裡了。”
“好了,都別吵吵了,我已經和隔壁的幾個村子都說好了,咱們連夜把河岸搭高,再把那幾個廢池子給挖深些,今天晚上大家就辛苦點,明早我再去鎮上問問情況。”趙明發的臉在油燈下忽明忽暗,閃着堅定的光芒。
大家聽到他的話果然就安定了下來,在這個都是異姓人的村裡,能夠當村長這麼多年,趙明發的威信還是很大的。
趙明發沒有給大家緩口氣的時間,繼續沉穩的道:“好了,現在分三隊,安娃子,你小子話多,你帶着大楠、昌盛和長水,再吳家的,去把離河最近的池塘給我挖深了,挖到見水。挖出來的土鵬子,你和長星、長亮,仲山去挨家挨戶收麻袋,裝進麻袋裡,伯清你帶着你家裡幾個兄弟,跟田家的、何家的一起去岸邊打樁子,等麻袋到了都碼在岸邊壓實了。”
點到名的這些已經開始呼朋引伴起來,胡明發看着村裡的這些婦人,又道:“得,你們各回各家,把麻袋拿來,在從河邊挖一條水渠挖到那池塘邊上去,年紀大的就在家裡看着娃子,別出來了,夜裡天黑路滑,摔了碰了更不得了。”
胡明發說完看了看坐在一邊的徐德平,恭敬的問了聲:“德平叔,你看這樣安排還有沒有疏漏的?還有補充的麼?”
徐德平搖搖頭:“就這樣吧,再有補充的再說。”說着揮了揮手:“大傢伙都緊着點時候的吧。”
屋內的人往屋外散去,沈澤和小花跟着人羣往外走,碰到了有田和何強、何壯。
何強、何壯兩兄弟這段時間都在吳家灣吳舉人那地裡挖土,早出晚歸的,有段時間沒見了,看着精神倒是不錯,見到沈澤,何強拍了拍他的肩膀:“大山,一會你就跟着我,你這小身板兒別給人撞坑裡了。”說完哈哈大笑。
何壯拍了拍另一邊,笑道:“大山,聽說你前陣被螞蟥嚇的不輕啊。”
沈澤微垂着頭,在背光處看不清他的神色,沒有吱聲,又被嘲笑了,小花滿頭黑線,和何強、何壯比起來,君安是瘦多了,感覺確實弱爆了,但是她對這麼個弱人...嘻嘻。
蔣氏打了個招呼就風急火燎的跟田老爹,往家裡去拿麻袋了,有田跟着何強、何壯去各家各戶收木頭,每戶都會有一些木材放着的,現在去砍費時了些,要是到了萬不得已,木頭不夠用,也只能去山上砍了。
幾人剛走出院子,聽到身後的屋裡傳來一陣嬰兒的啼哭聲,伴隨着何文氏帶着喜悅的聲音:“大彪,你這愣子,這產房是你能進的,去,把竈臺上你娘熬的那碗雞湯端來!”
這雨夜裡的新生嬰兒的聲音,讓還未走遠的衆人沉重的心,略略活泛了起來。
幾個年輕人湊在一處,還能說幾句笑話。
那個安娃子叫做吳安,正是老田家的鄰居吳家大娘的幺兒,是個最會叨叨又樂天的主,只愁苦了一會,這會他一掃之前的沉悶,腳步輕快,笑道:“大彪家的這娃娃倒是會挑時候,我看就叫水生得了。”
一語帶動了氣氛,大家邊走邊討論起娃娃的名字來,這個說叫‘雨生’,那個堅持叫‘建堤’,有的說叫‘得力’,討論的不可開交,小花和沈澤走在人羣中,默默的聽着他們的話,心裡也沒那麼沉重了。
直到到了家,還沒有聽他們討論出個所以然來。這幾個還真是,孩子爹都沒有發話,他們倒是討論的如火如荼,鹹吃蘿蔔淡操心。
沈澤牽着她的手,突然說了句:“我們的第一個孩子就叫沈焱,金木水火土,從先祖萬山開始按照這個順序,一代代排下來的,我的這個澤字,取的就是水積聚之大成。”
小花一聽臉微紅:“想的倒是遠,等生出來再說吧,按你這取名字的思路來,你爹沒有給你取名‘淼’?”
沈澤面上沉了沉,只是捏了捏她的手,聲音有些低沉:“這個名字已經有人叫了…”
小花感受到他的低落,心中一顫,莫不是也被那個‘曉’組織……她並不想探知他的一切,只要他願意說,她就願意聽,任由他冰冷的手握住自己,想安慰他的話到了嘴邊,卻又不知道從何說起。
兩人默默的走進了院子,沈澤換了話題,語氣稍稍輕鬆了些:“第二個孩子就叫沈炎。”
小花打開門,存心想轉個話題,讓他別這樣,於是嘀咕了句:“第三個是不是叫沈火?再有第四個就沒有名字了。”
沈澤跟着進門,打着了火摺子,點燃了蠟燭,才輕笑道:“如果娘子願意生,爲夫自然取的出名字來。”
小花看了他一臉促狹的樣子,轉開視線:“趕緊找麻袋和木樁子!把那鋼絲也帶着吧,興許用的上。”
兩人在家裡蒐羅了一番,乜青禾和小愛都沒有醒的跡象,鎖了門,才扛着東西出了門,這會雨倒是越下越大了,越是靠近綠水河,那“嘩嘩”的水流聲越來越大,已經有人先到了,現場有些嘈雜,兩人神色嚴肅起來,也沒了說笑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