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時候拉風的外表下總是掩藏着苦逼的內核,絕大多數美好的童話故事你不能追究細節,白雪公主嫁給王子之後總要生活,三十年後也有脂肪下垂的一天;睡美人幾百年沒動過地兒,去拯救她的王子不先吹吹灰怎麼能下的去嘴;青蛙王子被變成青蛙那麼多年,在遇上自己的公主之前究竟是吃什麼過來的;穿上紅舞鞋的女孩無法停下躍動的舞步只能跳舞至死,但在累死之前她要想上廁所是怎麼解決的——你看,其實我們的童年很脆弱,關於上述問題我曾經去阿瓦隆問過格林兄弟和安徒生,導致他們仨在相當長一段時間裡看到我跟看到階級敵人似的……
我覺得童話故事的例子可以印證我們現在的情況,畢竟再沒有什麼能比一座冰雪建造,熠熠生輝的魔法城堡再童話的了,生活在這樣的城堡中通常有三種人:冷豔高貴的北方女巫(順便可能是個邪惡的巫婆),單純善良的冰雪公主,還有神秘智慧的冬天精靈,我想在正版的童話故事裡,上述三種房客都不用擔心自己家這座冰城堡三天不住人大門就凍住的問題,更不用在回家的時候把門砸爛才能進去。我現在深深認識到童話裡都是騙人的,反正自己家這座冰雪城堡是騙人的。這裡沒有廚房也沒有其他做飯的地方,所以冰蒂斯只能在側廳中央點了一大堆篝火,我們十幾號子人包括被邀請來的兩個半龍人少女圍着篝火烤各種各樣奇怪的東西當晚餐;冰雪城堡裡沒有客房。當初潘多拉造這個的時候可沒精細到這種程度,所以兩位半龍人少女仍然只能搭帳篷睡覺。空曠的城堡大廳高達幾十米,基本上是個空殼子,在這地方呆着不會跟在外面露宿有什麼氣氛上的區別,於是看着自己的帳篷和眼前的篝火,紗姬娜問了我一個十分富有辯證難度的問題:“這跟我們在外面搭帳篷有區別麼?”
我擡頭看看遠在十幾米開外的房頂,撓撓頭髮:“唉,你就湊合睡吧。要不我再給你們找個別墅出來?指不定誰的隨身空間裡有。”
紗姬娜跟看怪物一樣看着我們,最後目光還是落在正靠在篝火旁邊,好奇地看着火焰的純白色小女孩:“算了,不知道你們還打算出什麼問題。還是說說這孩子吧,當時我們可嚇了一大跳。”
紗姬娜指的是半個小時前,在城堡的門廊前面發生的事情:她和索娜看到那些壁龕裡陳列着一排排的小女孩雪雕,然後水銀燈又昏頭昏腦地冒出一句“……只有靈魂了”。就這兩點,讓兩位半龍人少女產生了巨大的誤會。我還記着紗姬娜充滿想象力的猜測:“原來你是個邪惡的法師!你用少女的靈魂做實驗。把她們塞到魔偶裡。甚至做成這些雪雕!”
當時她表情義憤填膺的,一邊怒視着我,一邊指着水銀燈和那些陳列在壁龕中的雪雕,在我還沒反應過來爲啥她能這麼聯想豐富的時候,肩膀上的小人偶已經義不容辭地站出來保護她爸了:撲上去咬住紗姬娜的胳膊:“裡萊數魔唔(你纔是魔偶)!”好吧,可能也不是爲了保護她爸……
以上就是半個多小時前發生的一幕,不過現在。誤會已經解除了。
“看着點小綺晶,別讓她去火裡玩。小心把火堆弄散了。”我對紗姬娜笑了笑,然後扭頭對冴子叫道。不知道是不是跟安薇娜或者姐姐大人學的,冴子現在在照顧小孩子方面也挺有一套的,小綺晶好奇心過剩,剛纔好幾次跳進火堆中撒歡,我不得不讓人拉着這個小丫頭才行。
當時爲了解除誤會,我就把正在自己精神海中看電影(將自己的一些有趣的記憶抽出來給小綺晶看,這是我最近發現的,那孩子挺喜歡的玩法)的薔薇少女靈魂給叫了出來,這個靈魂體的小女孩可把兩個半龍人少女嚇的不輕,但很快她們就發現前者一點都沒有被迫害的模樣,反而對“某個邪惡的靈魂巫師”異常親暱,於是誤會自然就解開了。
“你真的是個法師?”紗姬娜撥弄着眼前的篝火,將好奇的視線投過來,“我看可不像。”
“有機會跟你解釋吧,我們正在旅行中,等離開這裡的時候說不定會告訴你真相:假如你能聽懂的話。現在嘛,只要知道一件事,我們都不是壞人。”
“這個小女孩究竟是怎麼回事?”紗姬娜見我也沒有多做解釋的意思,還是把話題放在小綺晶身上,後者這時候正把手伸進熊熊燃燒的火焰中,想要把那些火苗抓出來,而冴子則在旁邊嚴密看管,防止小傢伙抓住火炭到處亂扔,這種場景擱一般環境下可不太好理解。我憐惜地拍了拍小綺晶的腦袋,小丫頭立刻嘻嘻呼呼地笑着鑽了過來。“她叫雪華綺晶,不過你叫她小綺晶就行。這孩子生下來就只有靈魂,無法在現實世界成長,所以一直以來我把她放在自己的靈魂世界中撫養着。”
紗姬娜用不怎麼好理解的表情看了我一會,嘴裡發出嘶嘶的聲音:“簡直是在聽神神叨叨的老巫師講神話故事,如果不是親眼看見我一定會說你是個騙子,你的女兒一個是魔……人偶,一個是靈魂,還都是這麼小小的,你真的是人類?你到底還有多少個女兒?”
我還沒說話呢,從篝火對面傳來了曉雪咋咋呼呼的叫嚷:“這兒還一個!這兒還一個!我也是他女兒!你們看我可愛吧?我爸可拿我當寶貝了!”
倆半龍人女孩當時就傻了,看向我的目光比剛纔還不好理解,而就在這時,坐在她們另一邊的泡泡悠悠然地把小泡泡往前一推:“認識一下。這是長公主。”
我當時就感覺大事即將不妙,但還沒等自己開口,泡泡已經繼續說下去:“順便說一句,我是孩子的媽,也就是那邊那人的妻子。”末了,她還突然一挑大拇指:“正在很努力地做人妻修行哦!”
紗姬娜和索娜抱着胸口驚駭地看了我一眼,後者不喜歡說話,前者則以空前嚴肅的表情問了一句:“請說實話。你不會對自己種族之外的女性下手吧!!”
我還沒說話,就看到冰蒂斯這奇葩環視了一圈,目光特意在珊多拉身上停留了一下,然後清清喉嚨準備開口,不過幸好我眼疾手快,一塊烤肉就糊過去了:“老實吃飯沒人當你是啞巴!”
紗姬娜呵呵乾笑了兩聲,拉着自己的同伴往旁邊一個勁地挪……
不過這麼亂七八糟地閒聊似乎也有好處。兩位半龍人女孩對我們的排斥明顯沒一開始那麼強烈,我覺得是時候問一下自己之前沒想明白的問題。於是小心挑着合適的措辭問道:“那什麼。我多嘴問一句,你們好像對法師挺沒好感的?”
紗姬娜皺了皺眉,但沒有生氣,她看了我一眼,似乎是在權衡眼前剛認識的半個陌生人是不是值得交心,然後才點點頭:“當然沒有好感,我和索娜曾經被一個法師收養過。”
“額。那應該正好相反吧,怎麼反而沒有好感。”淺淺頓時好奇地問道。
索娜低聲答道:“從奴隸市場買回去。用來當做藥劑研究的實驗體,還有苦力。因爲半龍人的身體素質很強又有很高的耐藥性。同時力氣很大,而我們本身又學不會任何魔法,所以絕大多數有足夠金錢和實力的法師都喜歡養幾個半龍人當苦力。雖然在不少地方奴隸交易被皇室禁止,但他們總有藉口:宗派戰爭,戰場捕獲,家族奴隸,法律的漏洞要多少有多少。我和紗姬娜就是在毒藥試驗籠裡度過的成年日。紗姬娜因此對所有法師都有敵意,我?雖然覺得可能不應該把仇恨放在每一個法師頭上,但至少對你們這個羣體也產生不了好感。”
我萬沒想到會聽到這樣一個故事,頓時覺得自己這問題真不應該出口。奴隸制,法師,試驗……三個詞竟然以這樣骯髒的方式組合在了一起,誰能想到這兩個半龍人少女竟然經歷過這種事情!
我很尷尬,而兩個半龍人少女一直在注意我們的表情,索娜若有所思地開口了:“看上去你真的沒聽說過這種事情?真不知道你們是從哪裡來的旅行者,難道是黑色平原對面?聽說那裡倒是從沒有過奴隸制的,而且有很多奇奇怪怪的研究者,喜歡到處跑來跑去,有些甚至會越過黑色平原。”
我發現在這個話題上繼續延伸的話很快自己就又解釋不清了,於是果斷打住,猶豫着提了下一個問題:“那你們後來是怎麼獲得自由的?被放了?”
“被放掉?”紗姬娜用金色的豎瞳看着我的眼睛,“真是天真,一個半龍人奴隸可是高價品,即使再有錢的法師也不會輕易浪費,我們都是被用到死的。剛纔說過吧,我和索娜的成年生日是在毒藥試驗籠裡度過的,根據一份從某個古代遺蹟裡面找到的奇奇怪怪的配方,那個法師製造出了幾種藥水,爲了驗證它們的作用,他就把藥餵給了我們:那就是生日禮物。後來他能確定了,那些藥劑都是致命的毒藥,我和索娜很快就毒發倒了下去,渾身潰爛,後來那個法師可能是覺得我們已經死了,才把屍體連着籠子一起扔到了野外。不過不知道是命大還是怎麼回事,後來我們兩個竟然挺了過來,並且在一次脫皮之後恢復了原樣,到現在,除了偶爾會有些後遺症之外,幾乎和健康的時候一樣。”
紗姬娜說着,也不可思議地看了看自己的手臂,似乎那上面還殘留着毒藥侵蝕潰爛後留下的疤痕。“這就是我們獲得自由的方法。後來我和索娜逃離了那個公國,開始四處遊蕩,偷點東西,身體好的時候就去給人當苦力,冬天的時候就去砸貴族家的窗戶,好被抓進牢裡去。反正不管哪一項都能有口飯吃。說實話,牢飯至少比垃圾好多了。後來慢慢地連獄卒都認識我們兩個了,他們多少有點好心,只要看見我們兩個進來就知道冬天來了,兩個蜥……半龍人又要找安全的冬眠地方,所以對我們也算照顧,其中一個年輕獄卒父輩正好有過一段在外探險的經歷,他閒聊的時候和我們提起了這件事。還帶來一本他父親留下來的筆記,上面都是在各個險地探險的經驗之類,我們發現探險家是唯一不需要什麼專業技能就能入行的職業,於是就決定出來當探險家了。你們這些有地位的人可能不太清楚探險家這個職業到底是幹什麼的,畢竟在一般人眼中,探險家跟流浪漢和拾荒者也差不多,誰都可以自稱是探險家:只要有力氣和膽子。能湊幾樣在野外生存的工具和防身用的東西,敢從遺蹟裡面撿點稀奇古怪的東西回來賣給那些鍊金師之類的人。就能算是個合格的探險家。”
“所以後來我們就從那個年輕人手裡偷到了那本筆記。出來當了冒險者……”
“額,偷出來的?”淺淺忍不住出聲問道,我也感覺十分意外地看着紗姬娜和索娜。
索娜嘆了口氣,低聲說道:“是的,就是偷出來的,我們當時都習慣用偷來拿到自己想要的東西了,而且那本筆記確實很重要。沒有那東西,冒冒失失的新手十有八九會死在遺蹟的守護者手下。雖然我們沒有什麼見識,可是這點知識還是聽說過的:新手冒險者如果沒有前輩指導。相當危險,所以如非生活所迫,也沒多少人願意幹這種不怎麼體面的工作。那個年輕人對筆記格外珍惜,那是他父親的遺物,他給我們看可以,卻絕對不可能轉手相贈的,而且萬一我們帶着筆記死在外面,那東西就等於永遠遺失了,索娜很聰明,一開始她就想到了這個,所以在決定出發的當天,我們主動去牢裡找到了那個年輕人,然後……把筆記偷了過來。就是這個,這就是我們第一次踏上旅途的時候唯一的裝備。”
索娜說着,從旁邊自己的揹包中拿出了一本有些破爛,但顯然被精心修繕過好多次的厚本,我看不懂上面曲裡拐彎的字符,但可以看出它被自己的使用者精心保存着。
“其實我們一開始已經想好了,等自己成了資深冒險家,不再需要它的時候就把這個還回去!”紗姬娜急匆匆地說,“但在那之後發生了不少事,冒險家的生活很危險,而且運氣不好的話飯都吃不上,生活所迫,我們一直顧不上歸還筆記,後來就過了好幾年,慢慢的這件事就耽誤了。現在可能就是想還,也沒那個勇氣了吧,那個年輕人肯定還恨着當年那兩個半龍人小偷呢。”
“畢竟半龍人本來就被當做沒有教養的種族啊,”索娜一聲長嘆,把頭埋在膝蓋裡,沉默了一下之後把那本筆記重新放好,“而且一路跟着隨時會出現的古代遺蹟東奔西跑,我們已經跑了好遠,至少跨越了十幾個公國吧,再要回去當初的城市也是一段不怎麼可能的旅途了呢,而且這麼多年過去了,當年那個熱心腸的年輕人恐怕早就不當獄卒,甚至模樣都已經改變,人類的壽命比半龍人短,我們已經把時間都耽擱掉了。”
一個很長的故事,可是說不上驚天動地,和我們經歷過的那些大風大浪比起來恐怕連朵小浪花都算不上,但對這對普通的半龍人女孩而言,這就是她們經歷的人生苦旅:正所謂小人物也有小人物的波瀾壯闊。不知道當年那個熱心腸的年輕獄卒後來怎樣了,但願他過的還好吧,也希望這兩位半龍人少女能鼓起勇氣,把當年偷走的這本筆記物歸原主。
聽到我的勸慰,索娜只是淡淡地笑了笑,表示自己終會做出決定的。而紗姬娜看樣子已經從這個話題上轉開了注意力,轉而專心等待開飯。
晚飯是大家一起用隨身帶着的食材湊起來的,這是淺淺的建議,說是想辦個聚餐式的燒烤會,紗姬娜拿出的食材是她們儲備的肉乾和一種很硬,但味道還算不錯的麪食——這些應該都是探險家在野外工作的時候充飢用的東西,肉乾可以直接吃,但條件好的時候也可以煮或者烤,淺淺從隨身空間裡摸索出了麪粉和蔬菜——不過其實她隨身帶着什麼我們都不應該意外,珊多拉仍然是拿出了鋪天蓋地的零食,讓兩個半龍人少女目瞪口呆,另外還有各人帶着的各種稀奇古怪的東西,包括水銀燈的酸奶和小泡泡掏出來的糖豆。大部分吃的東西都交給莫妮娜處理,現在姐姐不在身邊,安薇娜也沒跟着過來,就我們幾個的話,唯一的廚娘只有莫妮娜:她可是個大廚,家裡面做飯除了安薇娜之外就屬她厲害。
等着開飯的時候,淺淺好奇地拿了幾片肉乾,串在鐵籤子上放進火堆裡烤着,我很忐忑地想到,待會那堆碳化物會不會被強行塞進自己嘴裡。小泡泡把自己寶貝的糖豆扔進了火裡,瞬間全損,現在正抱着泡泡哭哭啼啼,小綺晶仍然在執着地烤自己,她堅信自己能把火苗抓出來,水銀燈把酸奶放在一個金屬盒裡,在火堆旁邊稍微熱了一下,心滿意足地在一邊吸溜着,兩個半龍人少女在好奇地研究怎麼打開水果罐頭,珊多拉正在烤兩塊石頭,其中一個已經被咬掉三分之一了……
我:“……”我很欣慰地看到,兩個半龍人少女對珊多拉的食譜沒有發表任何看法,她們似乎終於開始麻木了。
晚飯後一夜無話,我們就在這華麗的童話城堡中打着地鋪,點着篝火,旁邊還支着帳篷度過了一晚,再說一遍,每一個坑爹的童話背後都有細節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