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發生在世界屏障上的戰鬥正在激烈進行,這戰場驚心動魄,甚至能在數光年的範圍內掀起一場風暴,然而對不具備足夠技術實力的普通種族而言,他們甚至完全看不到發生了什麼。
墮落使徒需要從虛空狀態進入實體狀態才能對位於世界屏障內的帝國軍發動全面進攻,否則虛空的環境會讓他們的武器系統極大削弱,這就是防守方的優勢。但帝國軍同樣無法直接打擊到位於虛空狀態的墮落使徒,我們只有在世界屏障這個“臨界點”上,才能對墮落使徒的秩序場施加影響,這是防守方的劣勢。這種詭譎的戰場與任何常規戰爭都不一樣,交戰雙方在概念層、世界觀、數學規律甚至宇宙常數上展開殊死搏鬥,唯一的目標就是摧毀敵人賴以生存的秩序環境,打亂敵人的部署,讓他們在不受控制的情況下崩落至現實世界。在這難以名狀的戰場上,常規的火炮退位給各種數學規律發生裝置以及常數調整器,被“擊毀”的戰艦不是在高溫和爆炸中變成扭曲的鋼鐵殘片,而是因秩序場崩潰,被虛空瞬間洗刷成一堆基礎的信息元——就好像從消磁裝置下走過的硬盤一樣。
“世界屏障穩定度下降至百分之八十,本區域可能出現光速紊亂現象,各艦隊注意調整防護模式……確認本區域光速已下降至百分之七十六,宇宙背景輻射消失,引力常量正在重置……”
艦載主機廣播着艦隊所處區域的環境變化。現在我們的主力部隊仍然安靜地懸停在太空中,位於一片暗星雲旁邊大約只有一點三光年的地方。遠處的太空呈現出微微的煙塵紅色,那是衰老的星雲在耗盡了可以產生恆星的原材料之後發出的苟延殘喘的光和熱,我將監視器上的關注焦點轉向那片暗紅色塵埃帶,它非常稀薄,是暗星雲的邊緣物質,現在它看上去還一切如常,但超光速觀測設備顯示,那處星雲邊際傳來的光譜正在發生變化。光速的紊亂已經導致這片宇宙空間開始出現太空奇觀,比如彷彿水面上的油污一樣色彩斑斕的星際塵埃帶——錯誤的紅移和藍移。
敵人的艦隊還沒能進入這個世界,我們的先頭部隊趁着敵人分神的那一刻衝向了世界屏障,並改寫了世界屏障的進入代碼,現在墮落使徒不得不重新設置他們的秩序發生器來奪回屏障上的出入權,而他們在屏障“臨界點”上進行的激烈交鋒導致這個宇宙的防護體系削弱,虛空得以通過屏障薄弱點影響到裡面的秩序宇宙。這就是我們眼前出現太空奇觀的原因。
在爭奪世界屏障進入代碼的時候,墮落使徒的飛船開始出現戰損,我軍向虛空中投放了大量秩序場擾斷器,這些擾斷器可以使範圍內的數學率設備暫時停機,對依靠秩序場來保護自身的虛空飛行器而言,數學率設備停機就意味着它的秩序場將出現漏洞。比如一個東西。它誕生在一個一加一等於二的宇宙,那麼它在虛空中就需要有一套數學率設備來不斷產生一加一等於二的秩序環境,這個過程類似於在沒有任何OS系統的裸機上運行代碼,你需要自己編寫最底層的環境語言才能讓自己的代碼生存下來,而數學率設備停機就意味着環境語言失效。虛空——一個不存在任何OS界面的裸機,不會支持高級代碼。自然也不會允許來自物質世界的東西在其內部生存,當一加一不等於二的時候,來自物質世界的飛船將在極短的時間內被虛空擦除。
這就是墮落使徒現在面臨的最大規模戰損的原因。
當然,敵人擁有和我們對等的技術,他們不會坐以待斃,當帝國軍的特戰飛船將世界屏障變成一道防火牆的時候,墮落使徒不但已經迅速從那些惱人的幻影中回過神來,而且開始強行向物質世界“下沉”,他們的秩序場與世界屏障劇烈衝突,就好像將一個64位的軟件強行安裝在32位的操作系統裡並且還要求它正常運行一樣,這是“世界觀”層面的交鋒,敵人在沒有解析出當前宇宙進入頻率的情況下強行衝擊屏障,用另外一套宇宙常數來破壞當前世界的基本規律。這是野蠻暴力的方法,對世界的摧殘是致命性的,它會導致在相當大的範圍內宇宙常數失衡,甚至導致宇宙壽命急劇縮短,如果引發了維度崩落效應的話,它甚至會引發世界末日,但墮落使徒不在乎,他們已經沒有當年舊帝國的那份責任感了,只要能獲得勝利,他們並不介意摧毀這個宇宙。
“看來把戰場放在這裡是個明智之舉。”姐姐自言自語道,她的視線落在指令大廳中央的巨型全息投影上,那裡顯示的是艦隊外面的太空實景。
看上去,這片戰場上仍然只有我們自己,敵人還沒露面,但事實上,戰鬥早已打響,而且進入了白熱化。
他們就在這宇宙的外面,拼了命地想擠進來,如今他們強行衝擊世界屏障的行爲已經在宇宙中引發了相當明顯的後果,視覺上能觀察到的現象不多,最顯著的就是艦隊所處的這片太空正在被一種暗淡的輝光所充盈。因爲宇宙常數被破壞,光和時間軸的走向已經亂掉了,系統顯示,艦隊現在正被一束來自數億年前的陽光所照射着,而這束陽光理論上早應該在幾億年前離開這片空間。
比視覺上看到的異常現象更加嚴重的,是各種探測設備偵測到的宇宙常數錯誤。相當大一片區域內的引力常數現在已經錯亂,萬有引力定律在數光年的範圍內呈現出不連續生效的狀態——我很慶幸這裡沒有什麼天體,否則它一定會被自己撕裂成一片一片的。而比鄰着帝國艦隊的那片蔓延數萬光年的暗星雲也受到了擾動。它的一點被錯亂的引力所撕扯,就好像漏了氣的氣球一樣。正在慢慢向這個方向伸出一道細長的物質射流。空間穩定度在幾分鐘前便下降到臨界值,現在只要隨便幾個空間內爆彈扔出去,一定能在相當大的範圍內製造出蟲洞來。保證物質穩定的基本力暫時還沒什麼變化,但精密探測器顯示,受到波及的範圍內,強相互力的效果剛剛下降了萬分之一——這是一個相當精密的數值,它的絲毫波動都可能導致世間萬物全部崩潰成基本粒子,萬分之一的波動已經是這個宇宙能承受的極限了。
“敵軍就要突破世界屏障上的防線了。”西維斯突然彙報,“他們的秩序場已經與世界屏障融合過半,我們的特戰飛船正在被挨個拔掉。”
“讓他們撤回來,”曉雪當機立斷地說道,“敵人的後續部隊二十分鐘後抵達戰場。主炮充能,在更多敵人到位之前,要讓他們的先頭部隊吃點苦頭。”
恍惚間。我彷彿從曉雪身上看到珊多拉的影子,或許這孩子當年也被珊多拉帶過一段時間?
特戰飛船一般是由遠征級以下的中小型戰艦改裝而來的尖端戰艦,專用於在類似世界屏障這樣的特殊戰場上戰鬥,它們有高科技的秩序紊亂設備和數學率武器,但在進入秩序宇宙之後上述設備都會受到世界觀修正的影響,同時這些飛船又不能裝備太多常規兵器。因而它們面對已經快要攻破世界屏障的墮落使徒顯得異常脆弱,當墮落使徒成功在世界屏障上找到穩定信息點之後,他們的武器恢復了戰鬥力,裝備嬴弱的特戰飛船立刻出現戰損。照這樣下去的話我們通過突襲取得的優勢很快就會失去,因而曉雪立即下令放棄世界屏障。
幾秒鐘後。艦載主機發出了刺耳的警報:“偵測到大規模質量體進入本宇宙!世界屏障空洞正在擴大!”
“第二第三梯隊待命,等先知的指示。”我看着通訊器上瑞娜和奧德姆修斯的身影,“你們現在在什麼位置?”
“世界屏障外面,虛空和秩序世界的交界點上,”奧德姆修斯渾身被魔能的光輝所環繞,彷彿一尊天神,“我們現在正隨着敵人的部隊一起進入現實世界,墮落使徒被幻象所矇蔽,沒想到我們就和幻影在一起,現在他們沒發現我們的人。”
剛纔奧德姆修斯和瑞娜帶領的施法者們執行了一次很冒險的任務,他們不僅僅在首領蜂的配合下,去墮落使徒身旁投放了一次大規模海市蜃樓那麼簡單,事實上,他們帶着自己的人馬和那些幻影一同摸到了敵人身旁!
當然,他們在隱匿行蹤之餘,也用幻影把敵人的注意力轉移到了別的地方,以降低自己被流彈擊中的機率,但那仍然相當危險。墮落使徒當時遭到幻影襲擊後採取的反擊是無法隨時預測的,施法者們和本身就作爲靶子的幻影艦隊站在一起,等於是迎着敵人的槍炮在賭運氣。不過一切都在按計劃發展,墮落使徒在發現自己面對的是一些影子之後,立即就轉移了炮火,奧德姆修斯和瑞娜帶領的施法者部隊就這樣明目張膽地在敵人的陣地旁邊“潛伏”了下來。
那些幻影仍然沒有消失,而且隨着墮落使徒逐漸沉入現實世界,前者也緊隨其後,甚至還“一路攻擊”,不過敵人已經認定所有這些海市蜃樓都是帝國軍用於擾亂他們判斷、轉移其火力的東西,他們完全無視這些攻擊力爲零的影子,不浪費一絲一毫的火力來打掃戰場。畢竟對擁有高效鎖定裝置的希靈星艦而言,在戰場上亂晃的影子只要被標註出來了,那就不會產生更多的危害,希靈使徒不會如普通種族的軍隊一樣,被已經識別出來的虛影所幹擾。
現在敵人選擇了用艦隊火控主機和鎖定系統的計算力來排除掉那些“影子”,而不是向後者分流出一部分火力,如果按照常理,這是個明智的判斷,但這次,它變成了敵人的又一個錯誤。
奧德姆修斯和瑞娜帶領着數萬名精心挑選的施法者,就這樣靜靜地蟄伏在已經被墮落使徒完全忽略掉的海市蜃樓裡。在那些色彩斑斕而且毫無威力的“戰艦”掩護下,隨時等候着發出真正有威力的攻擊。
空間的穩定性下降到可以容忍的極值。世界與虛空之間的屏障被轟然擊潰,隨後,大片密密麻麻的紅色標記出現在所有的火控雷達上。
“確認敵方先頭部隊是快速力場牽引艦,我們的躍遷擾斷器被排除掉了!”
“特戰編隊已經安全撤回,受損戰艦正在緊急搶修。”
“隱轟編隊待命,隨時可以出擊!”
指令大廳中瞬間繁忙起來。
“不要管躍遷擾斷器了,這法子不可能每次都管用,”西維斯的風暴指揮官力量已經瀰漫至整個艦隊。帝國軍的火力和攻擊速度因而不斷上升,她下令放棄那些失效的擾斷器,然後默數了六秒鐘,等待墮落使徒的艦隊進入最脆弱的狀態,隨後下令:“全軍自由開火!側翼投放隱形轟炸艦——三梯隊掩護!”
“僕從軍艦隊,掩護第二波隱形轟炸艦離隊,拖住敵人側翼的反擊火力!”
冷寂的宇宙被熾熱的炮火瞬間引燃。交戰雙方現在相距仍有半光年之遙,但已經開始通過各種超時空火力投放裝置開始了遠程對轟。墮落使徒看來是早已知道帝國軍慣於在敵人躍遷到一半的時候投放躍遷擾斷器來造成巨大傷害,他們第一批跳出來的都是被稱作快速力場牽引艦的小型飛船,這東西沒什麼火力,但擁有極高的躍遷穩定度,他們在迎着帝國軍的火力付出巨大傷亡之後。將我們投向質量坍塌點的躍遷擾斷器全部摧毀,敵人的主力在第一波攻擊中幾乎毫髮無損地進入了戰場,隨後展開兇猛的反擊。
看來在交手中進步的,不止是我們。
如果你在太空,沒有任何所謂的地利憑依。如果雙方用着同樣的裝備,沒有所謂的科技差距。如果雙方的軍隊戰鬥力相仿,數量也不相上下,如果交戰者的一線指揮官全都是打過幾千萬年仗的究極老兵油子,他們已經快把如何把敵人的腦漿子打出來這一手法研習到近乎藝術的高度,甚至他們還互相知道對方給別人開瓢的習慣——那麼這是一場均勢局。當然,這是比較文雅的說法,通俗的說法就是:兩撥人眼瞪眼對抽。
現在交戰雙方就進入了宏觀對抽階段。之所以是宏觀對抽,是因爲在主戰場之外,仍然有很多事情可做,我軍的被稱作謀略,敵軍的被稱作下作,反正就是在正面戰場邊緣互相抽冷子下絆子造成額外戰果的事情。當帝國軍的隱形轟炸艦在大量護航編隊掩護下脫離本陣,衝向敵軍後方的時候,敵人的超時空打擊也開始向帝國軍側翼的遠征級戰艦編隊傾瀉火力。墮落使徒這次來的指揮官似乎是個不走尋常路的傢伙,他在虛空伏擊中遭受額外戰損後就開始採取一系列不怎麼常規的戰術,比如讓快速力場牽引艦用自殺式行動來排除躍遷擾斷器,比如將一半的火力都投向帝國軍的側翼。這些不太尋常的戰術確實是有效的,現在敵人正在一點點擴大他們的戰果:還不足以彌補之前在虛空伏擊中受到的損失,但他們開始穩住陣腳了。
帝國上將號的指令大廳中,艦載主機正在急促地播報來自側翼艦隊的損控信息以及前線指揮官發來的、緊急指數超過八點五的戰報。作爲輔助火力平臺的遠征級艦隊現在受損嚴重,不得不收縮了陣型,帝國軍本陣情況良好,不過敵人的這批先頭部隊中有大量邊疆級堡壘艦,這些堡壘艦形成的聯合護盾讓他們的防禦如同烏龜殼一樣堅固。西維斯下令一部分掩護隱形轟炸艦歸來的艦隊繞一個半徑零點三光年的圈子,去側面吸引敵人的火力——當然,其中的僕從軍艦隊還是要按原計劃返航,他們的飛船執行不了這種任務。
“奇怪的打法,他們放着帝國軍的主力部隊不管,卻在全力進攻我軍的二線方陣。”西維斯困惑不已,曉雪則不以爲意:“很正常,這批先頭部隊只是在爲他們的後續援軍掃清威脅而已,第二批敵人的母艦數量龐大,他們適合對付帝國軍主力,而且受中小型重火力飛船的威脅很嚴重。現在對面那幫傢伙知道自己初期遭受的損失很大,已經形成不了足夠的重火力,所以正在爲友軍全力清掃他們能打得過的飛船。”
預警雷達再次發出急促的警報,這次它探測到大量質量坍塌點正在帝國軍陣地附近幾光秒的範圍內生成,可能是敵人的突擊部隊,也可能是一大羣躍遷彈頭,當然也可能是一大片油光錚亮的板磚:這次遇到的敵軍指揮官實在是個難以捉摸的傢伙,對方把什麼扔過來似乎都不足爲奇的樣子。
我感覺有人拉了拉自己的袖子,不用回頭都知道是誰——這是根據感覺到的旁邊人的身高判斷的。
“將軍衛隊準備出擊,”我對通訊臺說道,“西卡羅,你們頂住敵人的重火力,給潘多拉姐妹倆撐開一個能施展拳腳的空間。”
而就在兩個一米二興沖沖地跑向傳送器準備彈射出艙的時候,情報官突然報告了一個出人意料的信息:
“陛下,我們接到一個求援信號——來自第三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