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楓是一所高級會館,建在半山的空地上,四周都是松林,但不是很茂盛,稀疏有致,不會讓人生畏。山林間穿插着青色的石板小路,曲曲折折的就像是山間的小溪。江文正撩開窗簾,霧氣氤氳中一絲晨光落進來,給這蕭索肅殺清晨平添了一抹溫柔。
他住的別墅靠近山裡的一條小河,河水清澈見底,看得清河底五顏六色的鵝卵石。山間的早晨靜謐空曠,只有臨窗的魚偶爾跳出來濺起一片水花又落回去,常與人接觸連動物也學會了不甘寂寞。
洗漱完畢江文正走出去被撲面而來的清寒空氣嗆了一下,山裡的天氣要冷許多,地上已經結了一層薄霜,鋪在暗紅或枯黃的松針上,對比出的顏色清冷中帶着殘存的濃烈。他突然想這次沒有帶沈顏過來真是遺憾了。
“起那麼早?”他正微微出神,許明浩從另外一個房間裡走出來跟他打招呼。
“你不是要早起看山裡的晨光嗎?”江文正看着他睡眼惺忪的樣子取笑他。
“現在也看得到啊。”許明浩眯着眼睛仰起頭。太陽已經完全升起來,山間的霧氣散去了大半,小徑,溪水,沿路的石凳都清晰起來。
江文正撇了撇嘴纔沒有挖苦他,“今天怎麼安排?”
“一會吃過早餐去爬山,回來泡溫泉。這裡可是有名的溫泉區,想想都讓人通體舒暢。”
“因爲要跟韓音一起泡吧。”
“江文正你怎麼那麼邪惡。”
江文正沒理他的抗議,揹着他揚揚手進了房間,“出門時叫我一聲。”
“要是帶沈顏來就好了。”進門前江文正聽到許明浩的嘀咕聲,他正好一腳踏進門裡想了想轉過身問許明浩,“你會跟韓音結婚嗎?”
許明浩被他問得一愣,“怎麼突然想起來問這個?”
江文正繼續看着他,“會不會?”
許明浩雙手插在口袋裡,考慮了一下說,“會吧,如果韓音同意的話。”
“如果韓音不愛你呢?”
“江文正。”許明浩怒視他。
“我只是假設。”江文正笑着攤攤手。
“那就算了,我不強人所難。而且我不想時時提醒自己一廂情願。”
“一樣的道理。”江文正指了指自己,“我跟沈顏也一樣,她對我來說只是個孩子。你覺得我會愛上她?”
許明浩笑了笑,“不是害怕愛上她你當年就不會堅持送她走了。再說你就算把她當成個小孩子也無所謂,反正我們也都是大叔了。”
“你真的覺得她就是沈顏?”
“你不要告訴我真有長得一模一樣的人。江文正,你自欺欺人不代表別人也會相信。而且沈顏的年齡也正吻合。”
江文正打斷他,“沈顏現在什麼都不記得了,我不想打亂她的生活,這樣對她不公平。”
“你要真覺得不妥那就算了。”許明浩摸摸鼻尖對他說。
“那麼就到此爲止吧。”江文正說完沒作任何停留直接進了房間。
許明浩站在門口看着江文正猛然背過身的樣子有些不忍,他的暗自忍耐他看得出來。過去十年裡的癡迷和任性已經把江文正所有的熱情都掏空了,現在的他面對感情時似乎有些麻木了。
上山的路並不難走,每一條岔路都有砌好的臺階,如果不想走山路就可以沿着臺階直接上山頂。被水浸過的路面有些溼滑,許明浩牽着韓音的手沿着山中的小溪一點一點往前走。韓音不時停下來拍幾張照片,碧綠的松林在山間的迷霧中若隱若現,他們身處其中如同置身幻境一般。
到了半山腰,許明浩拉着韓音坐在石臺上休息,江文正沒有跟過來,站在不遠處伏着圍欄看山底的風景。站了沒一會突然聽到有人叫他,“江總?”江文正轉過頭看到鍾裕揹着畫夾仰頭驚訝地看着他。
“那麼巧。”江文正衝他笑笑。
“是啊。”鍾裕走上來跟他並排站着問他,“您一個人?”
“不是,我朋友在上面休息。”江文正指了指石臺上的許明浩跟韓音。
許明浩跟韓音聽動靜看過來,鍾裕笑着跟他們打了個招呼。
“楊潔呢,沒跟你一起過來?”
“在後面跟沈顏在一起呢,他們看得仔細走得慢。”
“沈顏?”江文正突然聽到沈顏的名字驚訝地回過頭。
“對,就是那天你在樓下見到的那個。週末沒事帶她出來玩玩。”
“很少見你跟員工走得近,沈顏很特別?”
鍾裕笑了笑,他一向我行我素,心裡的想法也從不避諱,“我喜歡護短,沈顏是我招進去的,所以看着格外順眼。”
“鍾裕,你還真是不懂得掩飾。”江文正笑起來。
“掩飾給誰看,我又不用去討好誰。”鍾裕倚在圍欄上仰起頭看着垂直陡峭的山壁,頭頂雲霧繚繞。兩人站了一會,鍾裕突然想起來問他,“江總,你要見見她嗎,一會沈顏過來介紹給你。”
江文正沒有說話轉身往山上走,鍾裕跟在他身後,不一會江文正的聲音從前面傳過來,“我認識她。”
“您認識?”鍾裕迎來了今天的第二個震撼。
“沈顏最近在我那裡做兼職。”
鍾裕愣了一下搖頭苦笑,“我忘了沈顏的口風一向緊。”
“是啊。”江文正想着他居然一直都不知道沈顏在明珠地產上班,不由得點點頭。
他們聚到山頂時間已接近晌午,幾個人約好到山頂的餐廳吃飯於是就坐在亭子裡等楊潔跟沈顏。沒多久楊潔也揹着畫夾走上來,看到江文正他們幾乎驚訝地說不話來。
“江總,您怎麼也在?”楊潔緊趕了幾步跑過來。
江文正等她來到身邊扶住她,“好了,你們總監已經表示過驚訝了,先坐下歇歇。”說着看了看她身後問,“沈顏呢,沒跟你一起?”
“沈顏?”楊潔喘了幾口氣才說,“她先過來了啊,還說在前面等我呢。”
“沒有啊,我一路上都沒看到她。”鍾裕站起來有些擔心地說,“不會走岔到別的路上去了吧,打個電話問問。”
楊潔聽他這麼說忙把電話掏出來,撥了號碼等了一會她把電話放下來看着他們說,“沒有信號。”
“沒有信號?”許明浩走過來,“山裡還不至於沒有信號的,是不是沒電了。”
“提示的不是關機就是沒有信號。”楊潔放下電話問他們,“不然我去找找,山裡的小路挺多的,走岔了不容易繞出來。”
“一起去吧,說不定沈顏走累了在半路上歇着呢。”江文正走過來分配了一下,“鍾裕你帶着楊潔,明浩跟韓音一起,免得把這兩位女士也丟了。咱們分頭找找。”
分好組江文正沿着楊潔說的路線找過去,她們走的都是小道,地勢有些險,路的一旁是圍起來的鐵索。江文正走了一段也沒看到沈顏的影子,路越來越窄,他不免擔心起來,拿出電話給沈顏撥過去,仍提示沒有信號。扶着一旁的鐵索他感到一陣頭暈目眩,這個場景似曾相識他有些承受不住。沈顏,沈顏。他默唸了兩聲,擔心和怒氣一起涌上來,也不是小孩子了怎麼還出這種狀況。
他們找了幾個小時,山上能走的地方几乎都找遍了也沒找到沈顏。天色暗下來,路越來越難走,江文正真的着急起來,又撥了幾遍電話那頭仍只有忙音。
到了一個拐角他坐下來休息,腳底是深不見底深淵,腳邊的石子滾下去,嘩啦幾聲後瞬間安靜下來。江文正聽着那短暫的聲響覺得自己的心跳驟然加快,他撫着胸口退了幾步倚在身後的山壁上。
“江先生?”身邊突然傳來沈顏的聲音帶着不確定的口吻。
他猛然驚醒過來順着聲音看過去,沈顏蜷着一條腿坐在跟他一步之遙的另一個拐角。他想走過去可是地勢太險了,沈顏卡在兩塊石頭中間不能動彈。他過不去只能拉着鐵索着急地問她,“你沒事吧?”
沈顏嚇得攔住他,“不要過來,太危險了,要掉下去的。”
江文正心裡生氣但又怕嚇到她,只能壓着怒氣問,“你受傷了?”
“嗯。”沈顏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腳,“腳扭傷了。”
“嚴重嗎?電話怎麼打不通,我們都快急死了。”
“滑倒的時候掉了,不然就給你們打電話了。”
江文正皺起眉,“怎麼那麼不小心,如果我不過來的話你就打算在這裡坐到晚上嗎?”
“時間長了總監他們肯定會找我的。”
“對,你最有主意,你知道我們找了你幾個小時嗎?我要是找不到你,你今晚就打算那麼待着?你看看你待的地方,要是不小心掉下去連命都沒了。”江文正心裡着急越說越生氣,口氣就有些不善。
沈顏聽他這麼說往下看了看,抱緊了自己的手臂。江文正覺察到她的動作笑着問,“現在知道害怕了,看你以後還敢不敢爬那麼高的地方。”
沈顏老實地趴着沒有說話。
“來,沈顏,把手給我。”江文正扶着鐵索儘量靠近她,然後握住她的手,“我陪着你,不要害怕。”
沈顏的手很涼,猛然落到江文正溫暖的手心裡,心裡的害怕和委屈一股腦的涌出來讓她不自覺地顫抖了一下。
“怎麼了?”江文正擔心地問她。
“您還生氣嗎?”
沈顏的聲音很輕,江文正湊過去才勉強聽得清,然後他聽到沈顏輕輕嘆了口氣。
“我不生氣只是擔心你,山上冷真的待上一夜肯定會生病的。幹嘛要跟楊潔分開走,自己一個人也不知道小心點。”
“我想找到最好看的風景,畢竟每個人喜歡的都不一樣,”
“你那麼喜歡畫畫?”
“不是,有人喜歡。所以我想要做到最好,可是又想不起來是要證明給誰看,有時候很迷茫。”
江文正聽了她的話愣了愣,然後笑着跟她說,“那麼繞,我也被你說得迷茫了。”
沈顏看着他呵呵笑起來,“江先生,您也會開玩笑。”
“當然,我也是普通人。”
“不,您是不一樣的。”
“怎麼不一樣了?”江文正好奇地問她。
“因爲只有一個江文正。”
江文正低頭去看沈顏的臉,韓音曾說沈顏的眼睛真漂亮,眼底的澄明,看得久了竟讓人慚愧。他微微愣了愣神,才說,“原來是耍我啊,小心我把你丟下不管了。”
江文正哄小孩般的口吻明顯沒有什麼威懾力,沈顏笑了笑握住他的手指。
江文正打過救援電話就坐在地上陪沈顏一起等。山上的天色一早就暗下來,漫天的星光帶着絲絲縷縷的清寒。山間的風穿過樹梢,掠過岩石,夾着尖銳的回聲吹過來。
沈顏握着江文正的指了指頭頂的天空,“星星很漂亮。”
“真是小孩子,都這個樣子還顧着情調呢。”
“不是情調,是因爲我喜歡。”沈顏眯着眼睛看着頭頂的星光,“我記得小時候有人帶我去山頂看星星,他揹着我沿着山路一直走,一直走,走到山頂最高的地方,那天有一場流星雨。現在想想有些矯情了,可是那個時候年齡小,一定覺得很開心吧。”
“你記得?”江文正眼皮跳了跳。
“我不記得那個人的樣子,可是我覺得一定有那麼一件事。”
“也許你記錯了呢。”
“不會。”沈顏低頭從胸口拉出一個指環,她摸了摸指環的內側,裡面刻着四個字“天長地久”。很俗氣的四個字,沈顏握着指環笑起來,“我覺得他是愛我的。”
江文正看着沈顏的笑臉腦海裡突然想起一個聲音,他問,“爲什麼喜歡跟着我?”
“因爲我喜歡,喜歡江文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