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文正坐在病房外的長椅上,兩條長腿交疊着,黑色大衣裡的一張臉蒼白得有些讓人擔心,眼底帶着淡淡的青色,閉目養神時也蹙着眉。知道沈顏出事後江文正就這麼沉默的坐着,他不說話也沒人敢過去搭腔,最後司機給他送了一杯熱牛奶過去,被他捧在手裡涼透了後放在椅子上。
他心裡很亂卻只能裝作風平浪靜的樣子,他有時候也憎恨自己這一副面具般的表情,冷漠得矯情甚至做作。手邊是涼透的牛奶,手指碰上去冰涼的觸感讓他冷不防戰慄了一下。記憶停留在那個夜晚,沈顏的呼吸一聲聲讓他心驚,每每想到沈顏當時的處境他就無法心平氣和的面對自己,那種後怕的感覺簡直要把他全身的力氣都抽光,他像是溺水的人被一波波將要滅頂的恐懼淹沒。
張立鑫把事情交代完就站在一旁看着江文正面無表情的臉,等了一會發現他沒有什麼反應才擦了擦手心的汗硬着頭皮走上前,“江先生。”
“張立明是你弟弟?”江文正擡眼看他。
“是的。”張立鑫點着頭說,“他醒來後把事情都告訴我了,他年輕糊塗,您不要跟他一般見識。”
“他跟你說了什麼?”
“他喝醉了纔會對沈顏做出那種事,他不知道您和沈顏是……”張立鑫避諱着話只說了一半。
“我和沈顏是什麼?”
張立鑫愣了一下,聽着江文正的口氣不知是刻意隱瞞還是他那個糊塗弟弟誤會了什麼。張立鑫心裡懊惱忙跟他解釋,“那是立明猜錯了,您不要見怪,他不懂事纔會自作聰明。”
“張立明心思太齷齪了,我就算喜歡沈顏也不會讓她偷偷摸摸去爬我的牀。”江文正面上沒有什麼表情,但是聲音裡聽得出壓抑的怒氣。
“對不起。”張立鑫懊惱地跟他道歉。
“你今天過來是想看看我會不會出現在沈顏的病房前吧,如果我不來這件事你就打算一了百了了?”江文正斜着看了他一眼。
張立鑫很想去抹一把冷汗,江文正真是一點情面都不留,看得出來是被氣狠了。“正巧都在一個醫院,我來看看也是應該。”
“看過了就回去吧。”
張立鑫小心的問他,“那立明的事?”
“讓他好好養傷等着去坐牢吧。”
“江先生,立明他也受了傷差點連命都沒了。”
“你弟弟想做什麼你自己清楚,沈顏就算殺了他也只是正當防衛。”江文正說着極不耐煩地站起來,“我不想再跟你討論這件事,張立明這樣不知分寸早晚都要受點教訓。”
“江先生。”張立鑫惶惶地跟上他,“我沒叫您江總就是想跟您討點私人交情,當然您不買賬,我也沒有辦法。可是這件事能不能聽聽沈顏的意思再做決定,讓她自己處理也算是我們尊重她,我一直感激她沒有傷立明的意思。”
江文正頓了一下,扶着牆壁強自忍耐地喘了一口氣,“那你們就祈禱沈顏心軟一點吧。”
“謝謝江先生。”張立鑫沒有再跟上去,站在長椅邊看着江文正消失在走廊的另一頭。
對面窗戶投射進的陽光蒼白清寒,沒有任何溫暖的氣息。張立鑫站在空曠冷清的的走廊裡,不自覺地抖了一下。
雖然情況已經穩定下來,沈顏還是過了兩天才醒。一醒來就發現病房裡黑壓壓一羣人,她在N城認識的人幾乎全聚齊了。她知道自己現在的狀態不怎麼好,額角貼着紗布,背後的燙傷還隱隱作痛,嘴角也沒消腫,腹部更是不能動,掀起病號服估計就能看到一大片瘀青。這樣狼狽的模樣被一羣人沉默看着多少有些窘迫,沈顏動了動恨不得把臉完全埋到枕頭裡。
“好了,一會憋死了。”方頎本來不想理她孩子氣的動作,最後實在看不下去才走過去扶她起來。
沈顏紅着臉轉頭看他。
“沒事,我們又不會笑話你。”方頎拿起棉籤沾了水幫她潤了潤嘴脣,看着她像個小動物一樣舔了舔嘴脣咳了兩聲,笑起來,“喉嚨難受嗎,醫生說還不能喝水。”
沈顏確實覺得喉嚨乾澀不想說話就握住他的手指點了點頭。看她醒過來一屋子的人都放了心,韓音過來趴在她牀邊摸着她的額頭輕輕吹了口氣,眼睛紅紅的問她,“不疼了吧?”
沈顏被她孩子氣的動作逗得笑出來。她看了看圍在牀前擔心的面孔,這些人裡並沒有她嚴格意義上的親人,可是她也沒因此感到傷感,至少現在她沒有孤零零地醒來,有人關心就好,管他是誰呢。
只是,沒有江文正。
沈顏擡手撫着額頭,爲自己莫名糾纏的情緒感到厭煩。
韓音像是知道她心裡怎麼想湊過來跟她說,“江文正剛走。”
這樣私密的悄悄話欲蓋彌彰一般將她的心事大白於天下,沈顏不能自制的臉紅了。
韓音笑着在她耳邊小聲說了句,“真是小孩子。”
沈顏抗議地瞪她,韓音根本不在意坐在她牀邊說,“既然醒了大家也就放心了,不用整天守在這連工作都耽誤了。”
“麻煩你們了。”沈顏一開口嗓子破了一樣,她窘了一下抿了抿嘴不再說話。
“客氣什麼,你沒事最好。”韓音低頭看她,“累了吧,不然讓他們先回去,你休息一會。”
沈顏想了想點點頭,於是大家過來看看她就陸續離開了。鍾裕走之前還特意囑咐她好好養傷,工作的事不用擔心。沈顏不想開口說什麼感激的蹭了蹭他的手指,鍾裕笑着拍了拍她的手帶着楊潔離開了。不一會病房裡就只剩下韓音,連方頎都回了公司。
等人都走光了後韓音湊過來拉着沈顏的手對她說,“不用擔心,事情都解決了?”
“解決了?”沈顏迷糊了一下反應過來後有些尷尬,“你們都知道了?”
“傷你的那個人他哥哥來求江文正,正好我們都在。”
“他沒事吧?”
“沒事,你沒有傷到他的要害。”
“當然,我還不想殺人。”沈顏說着懊惱地閉上眼,“韓音,我很丟人吧?”
“胡說什麼,你很厲害沒有讓人佔了便宜。”韓音爲了安撫她的情緒故意跟她開玩笑。
沈顏笑了笑,“我本來就想好了如果他非要來強的,我就殺了他。”
“沈顏。”猛然從沈顏嘴裡聽到那麼狠絕的話,韓音心裡一驚,皺眉看着她。
“不是所謂的貞操觀,韓音,我不能接受以後那麼尷尬地活着。”
“沈顏,你太好強。”
“我知道,可是那個時候我不能控制自己,現在想想居然起了那種殺心,挺後怕的。”
“沒事了。”韓音彎腰把她抱在懷裡,“沈顏,你記住以後不要走這種極端,很多事都有更好的解決辦法。魚死網破,不值得。”
偎在韓音的懷裡,溫暖的體溫讓沈顏微微顫抖起來,那一夜的恐懼捲土重來,她抱着韓音哽着嗓子說,“韓音,我害怕。”
“我知道。”韓音看她這個樣子心酸起來,再怎麼要強也不過是個孩子,遇上這樣的事不害怕纔怪。輕輕拍着她的背韓音對她說,“沒事了,睡一會吧。”
沈顏再醒過來天色已晚,屋子裡光線昏暗幾乎看不清人影,病房外的路燈已經亮起來,小花園裡的喬木在窗外落下影影綽錯的樹影。沈顏覺得嗓子難受得厲害想起身去摸牀頭的水杯,一個聲音響起來,“醒了?”
沈顏嚇了一跳,轉過頭就看到江文正坐在牀邊,天色太暗看不清他面上的表情,只聽到他的聲音帶着沉沉的沙啞,情況倒不比她好到哪裡去。
被沈顏這樣盯着江文正似乎覺得尷尬,站起身打開燈接了杯水坐到她牀前,“醫生說能喝水嗎?”
沈顏想起方頎的話,猶豫了一下還是說,“我渴了。”
江文正無奈讓她就着自己的手喝了兩小口,然後把杯子放回桌上坐在一邊細細撫摸她的額頭,“還疼嗎?”
沈顏搖搖頭,“沒事了,不用擔心。”
“爲什麼不跟我說?”江文正低下身子看着她的眼睛“當時爲什麼掛了電話?”
“我怕萬一我死了會嚇到你。”沈顏故意跟他開玩笑,心裡卻覺得酸楚,抿緊了嘴。
江文正捂住她的嘴,“不要說了,沈顏,你太亂來了,萬一你出了什麼事,我……”他哽了哽喉嚨,轉過身抵着脣咳了兩聲。
“對不起。”沈顏蹭過去握着他的手指,“我是怕你擔心纔不敢告訴你。”
江文正沒有說話也沒有轉身,他不能看她的眼睛,他怕被內疚壓得不能翻身。她從小就聽話,懂事又貼心,小小的年紀就知道怎麼樣遷就他,很多時候他覺得自己纔是被愛的那個人。他曾想過一輩子把她帶在身邊,直到他老,直到他死。可是這種想法太自私,他不能這麼拴着她。
可這一次確實把他嚇到了,他有些後悔也許不該堅持送她走,如果她還在自己身邊絕對不會遇到這樣的危險。知道沈顏出事時他是真的憎恨自己,他憎恨自己對她的危險不能察覺。這是他私藏的寶貝差點就不見了,這樣的恐懼他承受不起。
“是我不對,我不該把你趕下車。”江文正平復過那一陣情緒笑着看了她一眼,“你還小,我居然還跟你賭氣,真是要被人笑話了。”
“不關你的事,誰知道會遇到那種變態。”沈顏說着還有些憤憤。
江文正伸手蓋住她的額頭,“沈顏,我最怕那些糟糕的事在我不知道的情況下發生,那種狀況你沒經歷過,你不會明白那是什麼感覺。”
“後悔莫及嗎?”沈顏把他的手拿下來握在手心裡,“江文正,我能明白,可是,我知道你不會相信。”
江文正愣了一下笑她,“少年老成。”
沈顏抗議地說,“我已經二十三歲了。”
“嗯,是大人了。”江文正配合地點頭,但是話音裡沒什麼誠意。
沈顏跟他沒有計較,認真地玩着他的手指說,“不管怎樣還是謝謝你。”
“謝什麼?”
“謝謝你爲我出頭。”
“我可不想總有這種機會。”江文正捏着眉心,露出頗無奈的樣子,“張立明的事你決定怎麼辦?”
沈顏盯着窗外眼神有些空洞,那一晚的發生的事到現在還讓她脊背發冷。江文正俯下身子輕輕握住她的手,沈顏明白他動作裡帶着的安撫意味,笑了笑對他說,“我暫時不想在N城再看到他。”
“我會轉告張立鑫。”
沈顏不明就裡,疑惑地看着他。
江文正跟她解釋,“他是張立明的哥哥,你出事後就是他來找的我。張立鑫手底下的小公司也不少,把張立明調過去應該不成問題。”說完江文正又問她,“要通知家裡人嗎,你哥哥方不方便過來?”
沈顏趕緊搖頭,“他一直忙,見我這個樣子說不定就不讓我留在這了。”
江文正隨口說了句,“跟你哥哥回去也好,你一個人在這邊也沒人照顧。”
沈顏立刻着急起來,“我不稀罕誰照顧,我又不是小孩子。”說着沈顏想到了什麼似的突然坐起來,“江文正我沒有纏着你不放,你不用着急趕我走。”
江文正哭笑不得地看着她,“你怎麼又扯到這上面來,我沒說你纏着我,你不用這麼一驚一乍的。”
“我怕你有這個心思。”沈顏委頓下來,躺回牀上,“江文正,有些事你不會懂,小心翼翼的那個人不是你。”
如果一個人總是去努力揣測另一個人的心思,那麼一個小細節,一個眼神對他來說都是不一樣的,這種惶惶不安的心情江文正當然不會懂。
“我確實不懂。”江文正看着她嘆了一口氣,“而且我也不希望你懂,用那麼卑微的心態去對一個人在我看來是沒有必要的。”
“那麼阮寧呢,阮寧喜歡你的心情就不是卑微的?”
“那是我們的事。”
“對,跟我無關,你的藉口我已經很熟悉了。”沈顏憤憤地截住他的話頭。
江文正沒有說話,轉過頭看着窗外。
夜已經深了,天上只有一輪清冷的月,寂靜得有些可怕。窗外吹進的風,肅殺冰冷,終於露出寒冬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