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的早晨露珠很重,唐奶奶跪在草地上的膝蓋和小腿已經被一層涼意完全覆蓋住,她垂着眉眼,正將一束開的正好的花放在墓碑前。
“老程,我來看你了。我對不起你,孩子們現在鬧的不可開交,都是我的錯啊。”唐奶奶重重的嘆了一聲,掀起那雙炯炯有神卻盡顯蒼老的眸子注視着墓碑上的照片。
“我上次答應過你,一定好好照顧孩子們,一定把小沁當成我的親生孫女來看待,可是,我那個不爭氣的孫子不肯聽我的。他有他做事的原則和驕傲,我沒有辦法,不過我相信最近這些事情一定都不是小沁做的。就算是她做的,那也是我活該。”
唐奶奶的眼睛一酸,泛着澀意,“老程,你別怪我,當初都是我糊塗,做了那麼多的錯事,你瞭解我的爲人,這麼多年我一直都想彌補小沁這孩子的。”
程思沁躲在樹後,聽着她沉甸甸的話。
她期待着聽到一些什麼事情,總感覺唐奶奶的話裡似乎有話。
那邊沉默了很久,唐奶奶似乎陷入一種沉思和懷念裡。
程思沁心想,自己真的想多了。唐奶奶那麼疼愛自己,大概是心痛最近唐墨紳對自己的所作所爲吧。
心被重重的傷了,不信任的間隙和昨天他低沉清俊的聲音,都像一把鋒銳的劍,劃開她濃重的愛。
程思沁正準備走出去,就聽見那邊唐奶奶低低的聲音響起。
“我還記得你臨終時對我說的話,你說如果小沁選擇離開墨紳,讓我不要多加阻攔。我其實聽見你之前和鄭家孩子說的話,你是把小沁徹底託付給了他,說那些話不過是想讓小沁離開的時候不會有我這個絆腳石。可是我哪還有那臉攔着小沁,不讓她幸福。”
唐奶奶嗚咽了起來,大概完全沒有想到在清晨這個時候還會有人來到這裡,她哭的不顧形象,有些撕心裂肺。
“當年如果不是我把兩個孩子灌醉送到一個房間,如果不是我找來徐秀穎看見這一幕,小沁不會面臨那麼多的生死難關,以至於到今天她還要入獄,你還要離開我。老程,我在你彌留之際真的沒有臉把這些事情都說出來,你當時不用求我,只要你一句話,我也不會爲難小沁。我欠她,我欠你們程家的命啊!”
程思沁感覺到一股極大的恐懼侵吞了她所有的理智和情緒,她身上那種冰涼的感覺好像是從地獄裡鑽出來的一樣。
她難以置信的盯着遠處哭的淚流滿面的女人,那是她一直當做親奶奶一樣看待的女人。
可是剛纔她都聽到了什麼,曾經發生過的那些事情居然全部和她有關係。
程思沁急促的呼吸着,轉過身,將全部的力量依靠在身後的樹上。
她的記憶好像在復甦,所有斷掉的章節都在連接,她記起了那個清晨,她衣衫半蔽的醒來身邊是不着寸縷的男人,她從琴行出來,那輛瘋狂衝向自己的瑪莎拉蒂車中那雙深邃凌厲的眸子,她記起手術檯上那個醫生低低說給她聽的話,他不是有意要害她……
程思沁感覺到從來沒有過的可怕,就像她孤身一人落在海中,這種驚懼讓她所有的鎮定全部被擊散,她倉皇失措的不知道該怎麼去面對。
她又想到昨天在唐墨紳病房外聽到的話,她的臉色已經白的猶如一張薄薄的紙,精緻五官的面容褪進了所有的血色。
唐墨紳一定還真的不知道這些事情,不然以他做人的原則,欠了自己那麼多,他一定會繼續他的彌補。
是的,沒錯,在唐奶奶告訴他這一切之前,她會答應分手,她會答應。
他對自己已經完全沒有感情,她不能再繼續糾纏,她不能那麼沒有自尊和驕傲的用曾經那些事情捆綁住他的感情。
外公真的把自己託付給了鄭家北,所以才把那副畫交給鄭家北,可是一心想讓自己幸福的男人卻把那副畫沒有一絲猶豫的託付庾老交還給她。
他一定是不想打擾她的生活,所以從頭至尾從來沒有出現在她的眼前過。
遠處的哭聲還在繼續,可是程思沁的心裡好像在頃刻間凍上了一層厚厚的冰,前一刻她還那麼心疼她在露重的早晨哭的這麼傷心會傷身體,年紀大了,悲傷也要適可而止。
可是這一刻,她心裡已經沒有半點感覺和憐惜,那個她敬重喜愛的長輩,卻是一手毀掉她前半生所有幸福的人。
她恨,她恨!
一股從來沒有過的感覺在她的心湖裡破冰而出,愛越深,恨越重。
程思沁的理智好像早已經不復存在,她的眸子泛着可怕的猩紅神色,連她自己都沒有發現她是怎樣衝出去的,她只知道她想將那個在外公墓碑前懺悔哭泣的女人儘快趕走。
外公一定也是和自己一樣的心情,唐奶奶在他心裡有着那麼重要的位子,恐怕連外婆都沒有她的份量重,可是就是這樣一個女人利用所有人對她的信任,傷害了他最疼愛的外孫女。
如果外公還活着,一定不會原諒她。
程思沁用力的將她拽了起來,這麼大的力道,讓痛哭失聲的唐奶奶一下子驚呆。
她用着一種極度心虛驚恐的眼神對視向程思沁那雙泛紅的雙眸,那雙眸子裡是極度陰沉的可怕戾氣,漩渦一樣的恨意讓她的呼吸都泛起陣陣涼意和顫抖。
“小沁……”
“不要叫我!”程思沁狠狠的推開她,手指尖抖個不停,她失望之極的對她吼道:“怎麼會是你,你告訴我,你爲什麼要這樣!”
“小沁,你聽奶奶解釋,你聽奶奶解釋!”唐奶奶急於辯解,可是卻完全不知道該怎麼去解釋她犯下的這些過錯。
“你不是我奶奶,你連身爲一個長輩該有的素質都沒有!”程思沁吼的有些缺氧,整個人更加的打顫,“你們沒有出現在我生命裡的時候,我過得那麼的好,可是自從你們出現,我經歷了那麼多的事情。我都想起來了,如果當初不是那名醫生手下留情,我現在就已經死在了手術臺上。你要怎麼和我解釋,你說!”
“……小沁,奶奶對不起你!”唐奶奶重重的跪在她的面前,“是我自私,都是我自私,是我害死了你外公,還害你幾次三番遇到生命危險。如果不是我,你根本不會發生那麼多可怕的事情,你是一個女孩子,那麼柔弱的女孩子。是我讓你家破人亡,承受那麼多的痛苦。”
程思沁隱忍的眼淚一下子決堤,心裡的酸楚和委屈讓她的淚珠越發的灼.熱,她哽咽着,“你不要和我說了,不管還有多少我不知道的事情,我現在只想告訴你,從今天起,我程思沁和你們唐家一刀兩斷,再無瓜葛。我請你們這輩子都不要再出現在我的面前。”
“……小沁,孩子,奶奶知道錯了,奶奶不求你原諒,我只求你給我一個彌補你的機會。”唐奶奶膝行過去,緊緊的抓住她的手。
程思沁立刻將她甩開,看着她摔倒在地上。
心上就像被狠狠的紮了一針,程思沁僵硬的站在那裡沒動。
“……我昨天親耳聽到唐墨紳和唐爺爺提到解除婚約的事情,既然他已經下了決定,我希望如果你還有心想彌補我的話,就不要把這些事情告訴他。就讓我們這麼分手,以後都不要彼此糾纏。”程思沁死死的咬着脣瓣,嚐到一絲血腥的氣息也未停止。
“我們之間的感情本來就是你一手促成的孽緣,現在也是時候分道揚鑣,各不相干了。”
程思沁說完,深深的吸了一口氣,看向遠處的墓碑,外公,我知道這是你希望的,擺脫掉所有的潛在危險,好好的去過女人應該過的幸福日子。
我會按您說的,去做的。
程思沁轉身,毫不留戀的離開。
唐奶奶看着她決然的背影,她知道,如果此刻她離開了,她這輩子都沒有恕罪的機會。
“小沁,小沁你不要走。”唐奶奶踉蹌的追了上去,拽住她的手臂。
程思沁頭也不回的狠狠的甩開。
這麼冷酷的一幕幾乎在第一時間闖進唐墨紳的眼底,而在下一刻,他看見程思沁毫不猶豫的一巴掌打在唐奶奶的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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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跳就好像突然停止了一樣,眼前發生着他做夢也想不到的情景。
她已經撕碎了她全部的僞裝,毫不猶豫的展示着她極端的仇恨和個性。
她已經完全變成了如徐秀穎一般可怕的人。
他所有的擔心都在頃刻間變成了事實。
唐奶奶的臉上有着深深的震驚,可是下一秒,她就看見一道西裝革履的身影闊步走過來,更甚至,一巴掌將程思沁打的一個踉蹌。
唐奶奶瘋了一樣的衝向唐墨紳,拳頭重重的砸在他的身上,“誰讓你打小沁的,誰讓你打她的,你個混球,你個混蛋!”
唐墨紳深刻的五官繃緊,肅殺,任由自家奶奶毫不留情的用拳頭揍着自己,他的眼神充滿了膠着的戾氣,幾乎是惡狠狠的盯着程思沁。
程思沁看着他的表情,冷笑。
剛纔她真怕唐奶奶會在一時情急的時候將曾經那些歉疚全部說出來,讓唐墨紳無法決然的選擇他選擇的離開。
她不想他們之間再有一點牽絆,一點都不想。
所以她打了唐奶奶,以下犯上的重重的打了唐奶奶,她知道自己心裡有多麼的矛盾,明明該那麼恨她,可是打了對方,卻讓她的心裡更加的痛苦。
程思沁踉蹌的站穩,抹去脣邊的血跡,用一種唐墨紳從來沒有見過的笑容凝視着他。
“你說的沒錯,我恨唐家,恨你,現在我留在你身邊的目的全部都已經達到了,你對我半點利用價值也沒有了。唐墨紳,從現在開始,我們之間解除婚約,再也沒有半點關係。”
程思沁翻出戒指,微笑着將戒指丟在了他的腳下。就像丟掉一件垃圾一樣,那麼的輕而易舉,笑的那麼的開心美豔。
唐墨紳放在身側的手緊緊的握成拳頭,就像堅硬的石頭一樣,渾身上下都僵硬的動彈不得。
女人已經將話說到這個份上,他們之間確實已經再無可能。自己所有的一腔深情對她來說不過僅僅是一分利用價值。
唐墨紳菲薄的涼脣邊泛起一絲譏笑,深邃猶如漩渦的眼神濃郁的能滴出冰來。
“好。”他將左手無名指上的戒指摘了下來,動作絲毫不拖泥帶水的丟到她的腳下。
俊美迷人的臉龐有着一絲從未有過的輕蔑神情,看起來竟然是那麼的傷人。
他高傲的猶如王者一樣的俯視着她,難以從他的臉上看到半點留戀。
唐奶奶在一邊看着她最疼愛的兩個孩子因爲她的原因變成現在這個樣子,眼前一陣又一陣的泛起眩暈。
程思沁低低的笑出聲,姣好的雙眼都帶着笑意,似乎對這樣的場景感覺特別的心滿意足,然後,就那麼轉身,頭也不回的離開,消失在唐墨紳的視線裡。
唐墨紳的心臟好像在同一時間被人狠狠的拉扯,撕裂的七零八落。
久久的,他半蹲下,伸手將腳下的那枚戒指撿了起來,再然後,高級意大利手工定製的皮鞋在露珠深重的草地上走了幾步,俯身,骨節分明的手指將那枚男戒撿了起來,放進衣兜。
他的臉上,從始至終都是一副冰冷肅殺的表情,波瀾不驚。
直到——
唐奶奶在他身邊重重的倒下。
……
醫院,老米神色凝重的走到唐墨紳身邊,拍了拍他的肩膀。
“老唐,你要做好心理準備,唐奶奶是急火攻心導致的中風昏迷,什麼時候能醒過來,是一個未知數。”
唐墨紳的臉色頓時陰沉到極點,語氣近乎失控,他雙手緊緊揪着老米的衣襟,“我不管你用什麼辦法,必須讓我奶奶清醒過來,你聽見沒有!”
“老唐,你冷靜一點。到底發生什麼事,唐奶奶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
胸口一陣劇痛,唐墨紳猛地鬆開他,一拳頭重重的砸在牆面,他的聲音凜冽的猶如刮人臉的刀鋒般的寒風,“你現在只要想辦法治好我奶奶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