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喪結束,已經是晚上九點過了,媽媽在小姨的墳頭上哭幹了最後一滴眼淚。衆人勸慰許久後,她才肯離去。
這個小村子裡沒有旅館和飯店,村長說他家裡有兩間空房,可以讓季寧母子倆住。陳嬸和好幾個跟小姨生前關係好的婦女不願離去,說想再陪季寧的媽媽一會兒。一羣人便一起來到村長的家。
村長的房子是自己修建的兩層樓磚房,樓上樓下一共六個房間。大家聚集在客廳裡,村長老婆忙着沏茶倒水。
季寧的媽媽本來都控制住了情緒,結果在提包裡拿紙巾的時候,看到妹妹留下的那張字條,眼淚又下來了。衆人說着寬慰的話,她卻搖頭道:“我就是想不明白,我妹妹到底遇到了什麼事,怎麼會自殺呢?”
大家都沉默了。
季寧的媽媽用哀求的眼光望着衆人:“各位,你們都是我妹妹生前的好友、鄰居,真的不知道我妹妹爲什麼會自殺嗎?難道她在之前就一點徵兆都沒表現出來?”
大家都茫然地搖着頭。過了半晌,陳嬸難過地說:“那天,慧雲說要把家裡養的雞全送給我,我要是多長個心眼就好了……但我當時以爲她只是嫌麻煩,不想養了,誰知道……唉……”
季寧媽媽拉着陳嬸的手說:“陳嬸,這件事不怪你。我只是想弄清我妹妹自殺的真相——以後對豆豆和他外婆,也好有個交代啊!”
陳嬸爲難地說:“慧雲他姐,我們這小山村裡,誰家要出點什麼事兒,保準全村人第二天就知道了。但慧云爲什麼會自殺,我們真的是想不通——她之前一點都沒讓我們察覺到啊。”
一個三十多歲的婦女說:“是啊,不瞞你說,我們也想知道這是怎麼回事,但全村人沒一個知情的,連猜都沒法猜。”
季寧的媽媽失落地埋下頭。“這麼說,慧雲自殺的真相,就永遠都不可能知道了……”
客廳裡又陷入了難堪的沉默。
村長10歲大的小女兒一直坐在旁邊聽着大人們的談話,看到所有人都沉默了,她突然納悶地說道:
“你們要是用那個方法的話,不就能知道真相了嗎?”
季寧一愣,詫異地望向這小女孩。媽媽也擡起頭來問她:“什麼方法?”
“小孩子懂什麼,別在這裡亂插嘴!”村長大聲呵斥女兒,拍了她的肩膀一下,“到外面玩去!”
小女孩嘟着嘴出去了,蹲在門口的一個沙堆前玩兒。
季寧的媽媽問道:“村長,你女兒說的是什麼意思啊?”
“嗨,小孩兒的話,你還當真啊。”村長不以爲然地說,“肯定是看了什麼童話故事,在這兒胡說呢。”
季寧的媽媽想了想,沒說話了。
接着,屋裡的人好像都不願再接着說這個話題,改說別的事了。
季寧坐在靠近門的地方,眼睛一直盯着門口的小女孩,回想着她剛纔說的那句話。
直覺告訴他,這女孩並不是在胡說,她確實知道什麼。
季寧在屋裡呆了一會兒,看到村長到另一間屋去了。他對媽媽說,“我出去透透氣。”媽媽點了下頭。季寧朝門口走去。
小女孩在沙堆前,用一根木棍畫畫。季寧左右看了看,然後蹲在她身旁,小聲問道:“小妹妹,你剛纔說,有什麼方法能知道真相?”
小女孩擡起頭,一雙大大的眼睛盯着季寧:“你相信我說的話嗎?”
“我相信。”季寧肯定地說。
小女孩望了屋裡的人一眼。“其實他們也知道這個方法,這些本來就是大人們講給我聽的,但他們現在卻不想承認有這種方法了。”
季寧聽糊塗了。“到底什麼意思啊?”
小女孩壓低聲音,用一種神秘的口吻說:“你知道什麼叫靈媒師嗎?”
季寧愣了一下,他不確定自己所理解的和小女孩說的是不是一回事,他試探着。“你是說,那種可以和死去的人的靈魂溝通……”
“對,就是這個意思。靈媒師能夠讓死者的靈魂暫時附在自己或別人的身上。”小女孩凝視着他。“聽大人們說,我們這個村子以前曾經有幾個厲害的靈媒師,當有人想和死者取得聯繫的時候,就會去找這些靈媒師幫忙。然後,靈媒師就會告訴他們比如‘你們家老太爺的錢藏在牀下的左邊第三塊磚下面’這一類的事,當然就幫了他們的大忙了。”
季寧有些吃驚,同時也十分感興趣:“這麼厲害嗎?那爲什麼剛纔你說大人們現在不承認這種方法了?”
“可能是現在出了些‘冒牌貨’,他們根本就沒有通靈的本事,卻自稱是靈媒師,目的只是爲了騙錢。所以漸漸大家就不相信這回事了。”小女孩顯得有些遺憾,不過很快又睜大了眼睛。“但聽我同學的媽媽說,我們這裡以前那幾個靈媒師可是真的,她以前親身經歷過這種神奇的事呢。”
季寧思忖着。“我明白了,你的意思是,如果要想知道我小姨自殺的真相,可以請靈媒師幫忙?”
沒想到,小女孩搖起了頭。“其實我也就是這麼一說,真要這麼做,可能不行了。”
“爲什麼?”
“我剛纔說了呀,現在的很多靈媒師都是假冒的,想要找到一個真正的可不容易。而且聽我同學的媽媽說,我們村最厲害的那個靈媒師已經不在這裡了。”
“那他在哪裡?”
“可能已經死了。”
季寧“哦”了一聲,顯得有些失望。
小女孩好像是看出了季寧的心思,靠近他說:“大哥哥,別灰心,我告訴你一件事吧。”
季寧凝視着她。
“你要找的那個靈媒師雖然可能已經不在了,但是,如果你能找到他的後人,說不定也能幫你通靈。因爲——”她極爲神秘地說,“靈媒師的體質有時是可以遺傳的,你懂我的意思嗎——如果一個家族裡出了一個真正的靈媒師,那麼他的後人也可能會有通靈的本事。”
季寧驚愕地望着這個只有10歲的小女孩,瞠目結舌。她說話的口氣很明顯比一般的小女孩要早熟得多,而且——
“這些事情,你怎麼會知道得這麼清楚?”季寧問。
小女孩笑了一下:“聽我同學的媽媽說的呀。我剛纔說了,她以前親身經歷過這種事。所以,不是我知道得清楚,而是她知道得清楚。”
“你好像一點都不怕這些事情?”
“有什麼好怕的,我覺得很有趣。”她眨着眼睛回答。
真是個膽大而又特別的女孩——季寧在心中暗忖。
這時,小女孩的母親走到門口來喊道:“小登,這麼晚了還在外面!進來洗臉刷牙睡了。”
女孩應了一聲,朝右邊的那間屋跑去。季寧也跟着站起來,回到中間的客廳。
屋裡的女人們正跟季寧的媽媽聊着關於豆豆以後的事。
“以後豆豆就一直跟着你們住嗎?”一個大嬸問。
“那當然,他爹媽都沒了,不跟着我們跟着誰呀?”季寧的媽媽說,“我回去就幫他辦理轉學,讓他到城裡來讀書。”
一個瘦小的女人遲疑着說:“要是豆豆他爸……哪天又回來了呢?”
季寧媽媽嘆了口氣:“要是還能回來的話,早就回來了……不過我也盼望着有一天能出現奇蹟。豆豆要是能有個爸爸的話,總比爹媽都沒了強啊……有那天的話再說吧。”
陳嬸傷感地說:“豆豆從小就沒了爹,跟他媽相依爲命,要是讓他知道媽媽也死了,不知道會有多難過呢。唉,這孩子怎麼這麼苦命呀。”
一屋的女人們都長吁短嘆起來,有的還抹起了眼淚。但這回季寧的媽媽卻反而變得堅強了,她堅定地說:“豆豆雖然遭遇了這麼多不幸的事,但以後我們家就是他的家,我這個姨媽會像親媽一樣對待他的,不會讓他少一點的愛!”
女人們都有些感動了。但這時季寧注意到,坐在最右邊角落的一個三十多歲的短頭髮女人表情和大家有些不一樣,她張了張嘴,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但最後還是沒說出話來,臉上卻掛着惶恐不安的神情。
季寧皺了皺眉,他不知道這個女人爲什麼會出現這種怪異的神情。
接近十一點鐘的時候。一屋的大嬸、阿姨們站起來告辭了。季寧的媽媽對她們說了許多感謝的話,然後和季寧、村長一起送她們出門。女人們再三叫母子倆留步,結果站在門外又說了好一會兒的話,這才紛紛離去。
她們走的時候,季寧特別注意了那個三十多歲的短頭髮女人,發現她回過頭來望了媽媽好幾次,又露出了那種惶惶不安的表情,在一羣女人中顯得十分特殊。
這個女人好像知道些什麼特別的事——季寧心中隱隱猜測——但是,她爲什麼忍住不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