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冰鸞一動不動的看着前方相攜而去的一對璧人身影,嘴巴張了張,卻沒有發出聲音,許久,它緩慢站起,撲扇着翅膀下樓,跟上。翅膀的每一次扇動、都讓體內疼得鑽心裂肺,然而這一切卻比不上方纔蘇永安看向自己的眼神所造成的傷害。
心裡發冷、苦澀、暴躁、失落,但在將這些滋味品味完全之前,身體已經自發得跟上那抹已消失在視線中的身影。
客廳中,衆人和樂融融,小冰鸞靜靜的立在沙發上,看着那道挺直的溫和身影,無視眼前這羣他融入不了、也不願融入的人羣。
“……方茜體內的寄生植物應該還有殘餘,我的建議是,再多檢查幾遍,以防不測,至於時間,你們可以自行制定。”清朗如巨浪擊石的聲音,似瞬間撫平了艾拉斯卓方纔心中的暴躁,讓他暫時無法胡思亂想,只能這樣靜靜看着、聽着。
方茜噗嗤一笑,笑靨如花:“那就越早開始越好。早些將這些東西抽掉,還能睡個好覺。”
蘇永安猶豫了片刻,建議道:“你可以再休息幾天。”太過頻繁的劇烈傷痛,會造成心理陰影,即便她的內心要比她的外表強大的多。
方茜搖頭,“長痛不如短痛。”
其他人互視一眼,最終選擇尊重方茜的意見,紛紛從行動上表達了支持,一頓飯期間,光是各種中華料理都堆滿她的小碗,讓方茜哭笑不得。
飯後簡單消食後,第三次抽取正式開始。
而被衆人有意無意遺忘的艾拉斯卓,則靜靜的飛到窗外的枝椏上,在樹影婆娑中,看着房內二人溫馨的互動。只覺方纔剛被蘇永安聲音安撫下的心情,再次墮下深淵,心底如晚秋般淒涼。
他平靜的看着蘇永安耐心的與少女聊天、安撫她的情緒,平靜的看着蘇永安開始抽取、聽到少女慘叫時,眼底一閃而逝的擔憂,平靜的感受着心底的苦水與酸意發酵。
不知過了多久,突然他身形一顫,身體僵硬、直直自大樹上摔下,扎入茵茵草叢間,發出“噗通”的一聲。
陡然發出的聲響,驚動了方楠等人。
眼看着屋內方茜已發出痛苦叫喊、正處於不容打擾的關頭,方楠陡然耳邊一動,回頭看向不遠處的大樹,向衆人打出一個手勢,七人立即會意,分出三人守住門口,餘下四人守在窗邊,呈全然戒備之勢。
方楠身形一動,一把長槍瞬間自儲物手環中取出,身影一閃,瞬間挪至樹下,手中長槍出手,深深扎入方纔發出聲響之處,只聽“呲”的一聲長槍入土。
方楠撥開雜草,便看到正躺在草叢中正狼狽抽搐的小冰鸞,他張了張口,還未待發聲,就見它體表發出淡淡藍光,身形瞬間抽長,眨眼化爲一名高大男子。
方楠愣了愣,眼神一閃,沉聲道:“艾拉斯卓?”
艾拉斯卓平靜的擡眼,沒有應聲,縱使此刻狼狽、眼神卻仍舊高傲冷峻,他感受着體內靈力的暴動、咒術的火炙之苦,再加上今早蘇永安那一記對他五臟六腑造成嚴重衝擊的攻擊,若不是此刻他意志堅強,怕早已疼到滿地打滾。
即便如此,在外人面前他仍舊維持着自己的尊嚴,強忍住低吟、滾動的欲.望,他勉力自體內抽出一絲可以動用的靈力,在體表設置了一個兩米見長的巨大冰層,隔絕了方楠的視線,獨自臥在冰層之內痛苦抽搐。
曾經修整的完美無缺的寬厚手掌,此刻深深扎入土中,掙扎、扭動、反覆積壓。如果說身體上的痛苦消耗着他的體力,那麼精神上的痛苦,則碾壓着他的意志,凌遲着他的靈魂。
身體在掙扎間,不斷在人形與原形間轉化,但他的雙眼,則怔怔的看向頭頂薄薄冰層,似在其中看到了蘇永安的臉,方纔冰冷而警告的臉。
方楠看着眼前自己一拳就能戳破的薄削冰層,目光動了動,半晌退回窗邊。
“大哥,發生了什麼事?”
“沒事,蘇永安帶回來的那隻冰鸞從樹下掉下去了。”
“哈?那麼呆?不對,那裡怎麼會有層冰?”
“因爲太害羞,所以躲起來了,大家都別管它,免得它惱羞成怒。”
“恩……”
此時屋內方茜的慘叫聲再次響起,衆人果斷歇下談論,緊張觀望。
夜至中上,第三輪抽取正式結束。
方茜沉沉睡去,機器管家爲方茜更換完衣服後,漢克拿着塊毛巾輕輕爲她擦拭四肢。方楠眼見蘇永安就要離開,平靜道:“你帶來的那隻冰鸞,現在在院前的大樹下。”
蘇永安一愣,點頭,道謝後徑直向前院而去。
前院大樹下,2米多長的冰層薄殼仍舊矗立原處,一如白日模樣。
蘇永安神識穿過冰層,眼神一動,手指輕敲、將冰層敲破,伴隨着“嘩啦啦”的冰層脆響聲,其內景象立時暴漏眼前。
只見冰層內,不僅草坪全被磨平,就連地皮都已被人爲捶按下去數十個大坑,而大坑中間,一隻遍身綠色草汁、與赤色泥土混雜的狼狽冰鸞已陷入深沉昏迷,即便在昏迷中,它的身體都似在忍受着難以承受的巨大痛苦般,不時抽搐。
蘇永安高高俯視着坑內的小冰鸞,半晌,他嘆息一聲,蹲下身體,就待將小冰鸞捧起時,異變陡發,只見小冰鸞身上藍光突閃,原先臂許長的小冰鸞瞬間拉長,光芒消散後,一位高大的狼狽男子橫臥於深坑內。
男子周身凌亂狼狽不堪,身上沾滿斷草莖須及泥土,雙脣因爲大力咬合的緣故血跡斑駁,凌亂的碎髮下,那張熟悉的棱角分明的臉,蒼白如紙,讓維持着想要捧起冰鸞動作的蘇永安心中複雜。
曾經,那位剛冷強硬的冰鸞上將,誰又會想到變成如今這副模樣。
原本他想着,待他從戰場迴歸,自己修爲縱使仍舊比他低,但到底已有一拼之力!但現在,兩人再見,艾拉斯卓卻因提純了血脈的緣故,實力迴歸幼時,他再也無需擔心他對自己的實力壓制,卻發現這個發現也沒有想象中那麼讓人如釋重負。
縱使自己此刻,正在高高在上的俯視着狼狽的他。
手指探到艾拉斯卓腕間,憑藉平等契約,靈氣順暢的進入其體內未受抵抗,然而縱使如此,巡視一圈後卻未發現任何異常。
蘇永安皺眉,猛然想起了上次在飛船上時,小土鳥也有一次反常的趴在地上、動彈不得,而那次距離現在,正好一個月。
只不過上一次,艾拉斯卓還有意識,能夠向自己僞裝,而這次,卻整個昏迷過去。
或許,也與自己早晨的那一擊有關……
突然,他想起另一種猜測,溫潤的眼角一眯,甩手在兩人身邊設好防禦隔離陣,神識化爲一道洪流,憑藉着二人的平等契約,順利進入到艾拉斯卓識海。
艾拉斯卓的識海中,與蘇永安想象中一般無二。
廣袤的冰原之上,寒風凜冽、雪花飄舞,冰原中央,一團冰藍色的的精神體正悶悶棲息其中,分毫不動,忽明忽暗的發着光。
整片識海空間內,因艾拉斯卓的主導精神的緣故,寒潮肆虐,風聲悲鳴。
就連如蘇永安這般堅定的心性,也在一瞬間內染上輕愁。
他略擰了擰眉,將心緒緊裹,心道:或許是因爲兩人契約的緣故,這次纔會如此輕易受到感染,下次一定要注意。
遠遠看眼那枚悲鳴源頭的精神體,蘇永安按捺下好奇心,擡頭看向冰原正中的那枚碩大碧色咒印,其上散發着熟悉的氣息。
“是大哥施加的咒印!”
蹲下身體,手指輕撫其上,蘇永安閉目探尋着咒印的紋理,許久,他睜開雙眼,輕聲嘆息。
以大哥的修爲爲破解標準,以不再想自己爲臨時解藥,想必大哥也是氣狠了,希望一勞永逸。但看艾拉斯卓如今這副模樣,別說超過大哥,就連最基本的緩解疼痛方法,都未選擇。
蘇永安心中一動,不自禁皺眉,感覺煩躁。
他平靜起身,看着那團悲鳴着蜷縮的冰藍精神體,眼底深邃無波。
或許只要進入其中,就能徹底緩解自己的好奇心,但,這份因果,他絲毫不想碰觸……
寒風呼嘯、雪花橫掃中,俊美的男子靜靜站於精神體前,不久,他陡然轉身,大踏步離開。
在離開前,他隱約聽到其中逸出一絲模糊不清的痛苦低吟:“永安……”
再次睜眼,蘇永安看着深坑中猶自昏迷抽搐着的狼狽男子,聯想起方茜說過,他在自己門外一動不動的守候了五天,再加上早晨時自己的攻擊,作爲幼生體的冰鸞,也難怪這次將自己變得如此狼狽。
但他並不後悔,如果他做不到尊重和不傷害自己身邊的朋友,那這平等契約就是馬上解除也並無可惜。
不久,艾拉斯卓周身藍光再次一閃,再次縮小爲原形,蘇永安將之捧起,帶回房內。
一夜間,艾拉斯卓身體一直劇烈抽搐,在本體與原形間不時切換,但他即便在昏迷承受着如此劇烈的咒術之苦,都似在顧忌着什麼似的,從始至終未發出一絲聲響。
蘇永安面色沉靜,靜坐於桌前,擡頭看着窗外深紫色的夜空,其上繁星閃爍、星羣璀璨,許久,他合上雙眼,入定補充着今天因治療方茜而損耗的靈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