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種前所未有的情形,幾乎所有警察以前都沒有碰到過這樣的情況。
他們並沒有攔車告狀。
一行十來個人,就是打標語,隔着馬路喊口號,卻並不橫穿馬路,跑到秦文和市委領導面前,大吵大鬧,甚至下跪喊冤什麼的。
這可是以往執勤民警最常見的“標準套路”,他們的一切應對預案,也是以此爲基礎來制定的。情況忽然發生了這樣的變化,一時之間,就反應不過來了。
這確實很考驗一個人的應變能力。
事實證明,宣仁所所長應變能力不大夠。當然,這也不能全怪他,關鍵現場這麼多大人物,他一個小所長,沒事還心裡發虛,忽然發生這麼大的事,就更加虛得腦子都鏽蝕了,一時半會哪裡轉得動?
但這個情況明顯不能繼續拖下去,拖的時間越長,負面影響越大。
市委書記申無垠第一個穩不住,壓低聲音對秦文說道:“秦書記,要不,我們先進去吧。這裡交給胡衛國處理……他會處理好的。”
一大堆省市領導站在這裡,站在寶元公司的大門口聽人大罵“舒寶元大騙子”,然後數以百計的市民在圍觀,無論如何都不應該繼續下去。
既然不能確定那幫“喊冤”的人還佈置有什麼後手,那最好的處置措施就是迅速脫離接觸,只要省市領導沒有在現場,此事的轟動效應就要銳減。
大家圍觀的興趣也就不那麼大了。
然後再慢慢低調處理不遲。
這個方面的經驗,申無垠還是很老到的。
但秦文顯然沒有立即接受這個建議的打算,站在那裡,雙眉微蹙,沒有移動腳步。
一股無形的壓力,頓時慢慢瀰漫開來,每個人都覺得胸口沉甸甸的,惴惴不安。哪怕秦文再平易近人,到了他這樣的高位,總是有一種不怒而威的氣勢。
離他越近,越能感受到這種氣勢迫人。
遠遠跑過馬路的胡衛國,也有“如芒在背”的感覺。
見到局長過來,宣仁所所長先是大大鬆了口氣,隨即一顆心又提了起來,忐忑不安,總是自己的工作沒做好,沒做到位,才捅出這麼大的簍子。
“局長……”
宣仁所長迎上去,只開口叫了一聲,就低下了頭,自覺有負局長的重託,辜負了上級領導的信任。
胡衛國狠狠瞪了他一眼。
儘管這種突發狀況也不好全怪到他頭上,但十來個人忽然搞出這麼大的狀況來,他負責在這一帶布控,事先居然毫不知情,就算不是無能,起碼也是工作不認真不負責!
以後再跟你算賬。
當務之急是先把這些人搞走。
“同志,你們這是幹什麼?有什麼意見可以跟我提。”
胡衛國大步走到爲首的中年男子面前,蹙眉問道。
近距離觀察這個中年男子,給胡衛國的第一印象就是,這個人不是那種胡攪蠻纏的人,相反頗有點知識分子的書卷氣。照理,這樣的人一般是不會“鬧事”的。
所以胡衛國的語氣之中就略帶了一點責備的意思。
對什麼人說什麼話,是胡局長這種級別領導所具備的最基本素質之一。
先居高臨下的責備他一下,“自己人”的意境馬上就出來了。普通人幾乎立即就會被帶節奏。
不過中年男子顯然沒有那麼簡單,他的應對辦法最簡單最直接也最有效——看胡衛國一眼,不吭聲,但滿臉都是不信任的神色。
其他人望向胡衛國的眼神也是滿懷警惕,十足的不信任。
胡衛國不由一滯。
宣仁所所長這時候福至心田,馬上在一旁說道:“同志,這是我們市局的胡局長,你有什麼意見都可以跟他講,他能給你做主?”
“他能做主?那好,那就讓舒寶元把錢退給我們!”
打着標語的一箇中年女同志馬上說道。
市局胡局長這個頭銜,平時是足夠起到震懾作用了。但眼下,秦文和市委一二三把手都在,胡局長的威懾力立馬就下降到了一個極低點。大家自然而然把他當成了無足輕重的“小人物”,覺得一定要秦文,或者至少是申書記聞市長之中的某一位出來說句話才能算數。
沒看到在一幫子大人物之中,胡局長差不多是排在最後的嗎?
這種“小人物”說的話,未足深信。
應該說,其實他們的理解非常正確。
胡衛國固然位高權重,但讓舒寶元退錢,他還真辦不到。
舒寶元舒總現在牛得很,就算是秦書記親自下令,他也未必會退錢。
善財難捨啊!
“到底是什麼情況,我還不瞭解。總要等我瞭解到具體的情況之後,我才能做決定,是不是?”
胡衛國略有點生氣了。
胡局這氣,與其說是針對這十來個“搗亂分子”,還不如說是針對舒寶元的。自從舒寶元和他的寶元商貿集團落戶邊城之後,就給胡局長添了不少的麻煩。
光是每天安排到他這邊來維持秩序的警力,差不多就調空了宣仁派出所一多半的人手,宣仁所又是整個邊城市局規模最大,任務最重的所,這樣一來,很多其他工作就不免拖下來了。結果東城分局也跟着大受影響,不得不從其他地方調派一部分警力過來支援宣仁所。
щшш ⊙TTKΛN ⊙CO 有時候,單單東城分局一家支援還不夠,還得市局支援。
你說胡局長前前後後就跟舒寶元見過兩回,吃過他一次酒,結果卻要爲他幹這麼多活計,心裡自然很不痛快。
何況這傢伙還一句話就把王爲給停職了,讓胡衛國爲此特別傷腦筋。
你說胡局怎麼可能對舒總沒一點意見?
“情況很簡單,胡局長,我們瞭解過了,舒寶元和他的那個什麼寶元商貿集團就是個騙子公司,他們要搞的那些什麼大工程,都是假的,純粹子虛烏有。他騙我們那麼多錢,到底拿去幹什麼了,誰知道?你們知道嗎?你們公安局調查過嗎?”
中年男子提着電喇叭,大聲說道。
一聽這個話,原本還有些嘈雜的人羣,忽然就安靜下來。街道兩邊已經聚集了上千的圍觀羣衆,不少人向着這邊指指點點,低聲議論,此言一出,所有人都閉上了嘴巴。
現場突然安靜得可怕。
問題一下子變得特別特別嚴重。
實在寶元商貿集團涉及到的範圍太廣了,這上千的圍觀羣衆之中,肯定就有不少人將自己的血汗錢投給了寶元商貿集團。
如果舒寶元真是個大騙子,寶元商貿集團真是個騙子公司,皮包公司,那天就真的塌下來了。
最先對此作出反應的,並不是胡衛國,也不是圍觀羣衆,而是舒寶元。
舒寶元兩手一攤,聳了聳肩膀,對秦文說道:“秦書記,你看,邊城到底還是太閉塞了,投資環境太差啊,羣衆的見識和眼界……唉……”
邊說邊連連搖頭,一副十足無奈的樣子。
徐佳麗可就沒有他這種“紳士風範”了,這女人嘴角一翹,帶着明顯的不屑之意,很不高興地說道:“秦書記,邊城的人很不友好啊,我們是來幫邊城搞建設的。現在他們卻這麼誣衊我們,哼!”
秦文看了她一眼,不吭聲,雙眉蹙得更緊。
實話說,自從秦文主政邊城之後,就再也沒有人敢在他面前用這樣的神態這樣的語氣說話了,徐佳麗算是頭一個。
大概是自詡爲香港人,對大陸的任何人都自覺高人一等吧!
“同志,沒有根據的話不能亂說。”
胡衛國嚴肅地說道,腦門子上的冷汗密密麻麻滲出來,臉色鐵青。
“到底是什麼情況,我們公安局肯定會調查的。在我們沒有調查清楚之前,任何話都不能亂說,是要負責任的。”
他很清楚,這個話一旦傳揚開去,會在全市範圍內造成多大的影響。
對全市的經濟建設,幾乎都是“毀滅性”的打擊。
兩個億,對於九七年的邊城來說,還是無法承受之重。
“調查不調查是你們的事,我們管不了那麼多。把錢退給我們,我們什麼都不說了!”
中年男子毫不爲之所動,一口咬定要退錢。
“你們交了多少錢?”
胡衛國隨口問道。
假如數目不算太大的話,給舒寶元說說,退給他們得了,省得在這裡鬧得不好看。對舒寶元和寶元商貿集團也是不小的影響。
“不多,才三十萬。舒老闆那麼有錢,多我們這三十萬不多,少我們這三十萬不少。對我們來說,就是天文數字了!”
“一句話,舒老闆現在退錢,我們拔腿就走,絕不停留!”
中年男子朗聲說道。
胡衛國就扭過頭去,望向馬路對面的秦文和舒寶元。
舒總,三十萬對你,真不是大數目啊,你退了吧!
胡衛國雖然沒說出口來,但臉上的意思,那是明明白白。
所有人的眼神,都落在了舒寶元臉上。
舒寶元哼了一聲,冷冷說道:“當初存錢進來,是他們自願的,誰都沒有強迫他們。到了時間,我們肯定連本帶息還給他。這是雙方簽了合同的,那就應該遵守。不然的話,誰都想退就退,那合同還有什麼作用?”
竟然是不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