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瘸腿亨利”號蒸汽飛艇是個真正的龐然大物,從艦首沿着甲板圍欄走到艦尾足足花了約納十五分鐘時間,從艦尾走回艦首則花了二十五分鐘,因爲他的腿有點發軟,一方面是因爲連番激戰,另一方面是因爲令人恐懼的高度,抓住圍欄探出頭去,一望無際的白雲像羊毛地毯一樣鋪展開來,雲朵的縫隙裡偶爾露出漆黑的色澤,漆黑中又隱現着碧綠的顏色,那是被低垂雨雲遮擋的聖河古難寬闊無邊的水面,
別看只在飛艇上呆了幾天,自來熟的丹尼·斯圖爾特已經把自己當成了“瘸腿亨利”的主人,得意洋洋地向約納介紹着飛艇的結構:“你瞧見了,貨物朋友,最後部是蒸汽傀儡機械所在的地方,中間是操縱室和貨艙,前面是乘員艙和控制室,船的前、中、後各有一個圓孔,中央那個凌空嵌着巨大黑水晶,以反重力星陣推動飛艇升空,而前後的圓孔裡面裝滿可以旋轉的葉片,蒸汽傀儡機械帶動葉片轉動,大洞裡會吹出強勁的風,葉片的角度改變,前後部的風就可以推動飛艇前進、後退、轉彎了,嘖嘖嘖……這真是天才的設計。”
“是啊。”約納儘量不去看欄杆外的景象,儘管某種魔法陣將航行的風隔絕在外,但他還是無法鎮定,總覺得自己會像一張紙一樣被輕飄飄地吹起來,落向無邊無際的晴空,“說起來,丹尼,你們爲什麼選擇離開無盡沙海,‘巴克特里亞的疾風’現在又在哪裡呢。”他嚥了口唾液,問,
“你說我們裝滿金銀財寶的寶貝帆船嗎。”斯圖爾特家的男丁立刻露出憤憤不平的神色:“你絕對猜不到,漢娜那個傢伙居然把帆船、喳喳和死鬼老爹留下遺產一齊託付給了小可愛,雖然小可愛答應好好照顧喳喳,好好利用那筆錢……但那明明是屬於我們的好不好,如果離開無盡沙海的話,那明明就是我們的錢了嘛,漢娜明明跟小可愛互相看不對眼,誰能想到居然做出這種舉動,想起來就生氣。”
占星術士愣了一下,露出了笑容:“凱瑟琳娜·馬克西米連小姐一定非常驚訝吧,你們這麼做,也不算違背沙盜之王的遺言呢,那之後你們就離開了沙漠對嗎。”
丹尼懊惱地揉着下巴:“可不是,我和漢娜最初做出決定之後,我都規劃好了怎麼在黃金之城好好花這筆巨資:買一所最漂亮的大宅子,養最好的馬,訂製最奢華的馬車,每天坐着由最好的馬拉的最奢華的馬車從最漂亮的大宅子出發,到街上兜圈子,一定能釣到最棒的女人,結果到了那摩扎城附近,漢娜忽然說要丟下這些累贅的東西去尋找你的蹤跡,正巧小可愛的‘綠洲’號也在附近,這個敗家的妹妹就真的把一切丟下了。”
“等等。”約納微微一驚,“你的意思是,漢娜提出丟下三桅帆船、噬沙蟲和那麼多財產,來找……我。”
“就是啊,不然咧。”遲鈍的哥哥還在數落着妹妹:“裝滿整個甲板的金幣啊,填滿兩個房間的寶石啊,在夜裡,‘巴克特里亞的疾風’發出的光芒可以照亮整個沙漠啊貨物朋友,我每天睡在金幣堆裡……那比最好的天鵝絨軟牀都要舒服十萬倍,用整箱整箱的鑽石下飯,我可以不用菜就吃下三大碗白米飯啊,到現在我都不知道爲什麼會同意漢娜的提議,簡直是鬼迷心竅,見鬼,丹尼,你的立場太不堅定了。”
17歲少年的心臟跳亂了節拍,他不確定漢娜·斯圖爾特這樣做的真實用意,但很有可能……一想起這個可能性,他就不由自主地臉紅心跳,嘴裡泛起又甜又酸的奇怪味道,爲了掩飾尷尬,他開口問道:“丹尼,漢娜當時是怎麼說服你的。”
“她,跪下來求我唄。”斯圖爾特家的男丁把胸脯拍得咚咚響,
說着話,兩人繞過高大的艦橋來到前甲板,夥伴們還聚在一處喝着淡氣泡酒談着天,漢娜穿着紅斗篷的高挑身影與人羣略微保持着距離,斯圖爾特當代家主臉上並沒有笑容,但細細的綠眼睛中帶着愉快的色澤,
“真的。”約納追問,
“咳咳……她說我要是不答應的話,就把我連同帆船一起丟掉……”丹尼低聲說,但立刻又挺起腰板:“可是你知道我多願意跟小可愛呆在一塊兒,要不是害怕沒人照顧她,我就真的留在無盡沙海了,主神盧塔在上。”
“你肯定偷偷帶了不少財寶出來。”占星術士笑道,丹尼趕緊手忙腳亂比劃了一個噤聲的手勢,
“來得正好,約納閣下,我們正討論與你有關的事情。”端坐在獨角獸背上的玫瑰騎士揮手道,站在他身旁的龍姬笑盈盈地點點頭,彎如月牙的黑眼睛帶着熟悉的溫暖笑意,約納立刻感覺腦袋被十磅大錘擊中了一樣,轟的一聲眼前出現無數小星星,耳邊嗡嗡的什麼都聽不清,“……我到底怎麼了。”他咬緊牙關,用拳頭使勁捶着自己的腦袋,連續做了幾個深呼吸才覺得輕鬆一些,
一陣綠色的微風吹過,錫比跑過來挽着他的手臂嘰嘰喳喳雀躍着:“老哥老哥,埃利說神器的下落已經有了些線索,你趕緊過來啊趕緊過來啊,大叔在天堂肯定過得不好,等着咱們趕緊找到七件神器接他回來呢。”
約納思緒複雜地走到夥伴們身前,坐在白色椅子上,再次做了一個深呼吸:“關於諸神之刻印,埃利,我……”
埃利奧特道:“不,約納閣下,我們想問的是另一件事,關於你的新夥伴,名爲阿賽的男人。”
“哦,阿賽。”約納臉上立刻露出飛揚的神采,但很快又黯淡下去:“他是個值得信賴的好夥伴,儘管做事有點不着調,總是惹麻煩,可是沒人比他更可靠了,就算在最危急的時刻,也是靠他才得以……他一定能活下來的,他的生命就像老鼠一樣堅韌,是就算面對梵天和半神將軍都可以全身而退的男人。”
“是的,我們始終對他的身份有點疑惑。”玫瑰騎士微微皺起眉頭,“那時沒能看清他的樣子,只隱隱約約聽到他與你的告別話語,不知爲何,讓我們有點擔心。”
龍姬擡起頭看了他一眼,“埃利,你在說什麼,我沒有聽到任何聲音,也沒有感覺到任何能量波動。”
“是我們之中的小精靈感覺到的,與其說是語聲,不如說是某種意念吧”埃利奧特不確定地搖搖頭,“龍姬小姐,那種感覺相當熟悉,我擔心與那個男人有關……”
東方女人的表情忽然凝滯了,“你說什麼。”黑如點漆的瞳孔在放大,
“請描述一下他的外貌特徵好嗎,約納閣下。”玫瑰騎士沉聲道,
占星術士有點不知所措,結結巴巴道:“哦好的,阿、阿賽是個東方人,個子比我高一點,皮膚顏色挺深的,像經常曬太陽的樣子,牙齒又白又整齊,眼睛很亮,穿着對襟的那種外套,帶着一柄短劍,,,不過後來他的短劍遺失了,是在與梵天的戰鬥中毀掉了吧,,要說最特殊的地方呢,就是他梳着一條黑亮黑亮的大辮子,平時垂在背後,戰鬥的時候就盤起來,辮梢的地方用一根金銀兩色的絲帶綁着,其他我就說不出來了……哦對了,他的能力非常奇怪……”
四周的溫度忽然下降,彷彿冬季剎那間降臨,蕭殺的風吹起衆人的衣角,約納打了一個寒戰,手指腳趾都變得冰涼,
龍姬沒有說話,她微微垂下頭顱,柔順的劉海遮住眼瞳,她的手臂沒有一絲顫抖,但唯有最接近她的約納能夠看到,東方女人是如此用力攥緊拳頭,以至於指甲刺破了掌心,鮮血流過白皙的皮膚輕輕跌落,匕首柄的藍寶石將血滴吸入,升起迷幻的旋渦狀紫霧,
“西米昂·龍昶。”獨角獸不安地挪動雙蹄,玫瑰騎士喃喃念出東方人的名字,
“阿賽……就是刺客之王。”震驚幾乎將17歲少年徹底擊倒,他無論如何不能相信,與他共同闖蕩南方大陸、渡過一個又一個險關的夥伴,總是掛着一幅興致勃勃笑容、對一切都充滿好奇的東方人,那個無比熟悉的阿賽,竟與自己最不願想及的神秘男人的背影重合了,
龍姬一直在尋找的人,她走遍大陸的唯一理由,她的愛人,她的仇人,她無時無刻不在憎恨、又無時無刻不在想念的人,“那個人。”
十二議事主之一,暗殺者集團的至高領袖,敢於放言“沒有殺不死的人,只有付不起的報酬”,因力量太過強大而遭到十二議事主封印的男人,“那個人”,
玻璃杯摔碎在甲板,金黃的酒液飛濺,他早該想到這一切,龍姬與埃利奧特一直追尋着刺客之王的線索,那線索與自己的移動軌跡重合……當然,因爲這些日日夜夜,那個人一直在自己身邊,
“我要去吠陀完成一個任務。”
“很困難的任務呢,但誰讓我收了人家的報酬,實在沒辦法。”
“梵天死了,不過我也損失慘重呢,真是賠本的買賣啊……”
俱利伽羅敢於發動“甘露火”行動的前提,就是傾盡資財僱傭了這位殺手之王刺殺梵天吧……
望着龍姬,巨大的愧疚幾乎將約納完全淹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