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愷，你不要誤會，我給你靈魂施加的界鎖，是一種‘保險手段’，畢竟你上一世自己給靈魂造成的創傷太過嚴重，我花了將近一萬年的時間才把你修復好。”
安娜帶着依然溫柔的笑容，身體前傾，想要伸手去牽陶愷的手，但陶愷卻下意識地躲開了。
“不……你別過來……你根本不是安娜……”
陶愷一邊慢慢地後退，一邊喃喃自語，他腦袋不自主地輕微搖晃，他的內心深處在抗拒眼前的現實。
“愷，你冷靜一點，先聽我把話說完，好嗎？”
安娜向着陶愷一步步靠近，她臉上漸漸浮現出了憂慮的神情。
“不……閉嘴……你閉嘴！我什麼都不想聽……什麼高維生物，什麼界鎖，什麼束縛！胡說八道！全是胡說八道！”
雙目失神的陶愷似乎陷入了某種混亂，無數有關他與安娜的回憶不斷涌現出來，如同汛期決堤的河流，無序的激流四處衝突，直至淹沒他的整個意識空間。
在過往的記憶裡，在那些成爲他生命主體的回憶裡，安娜的溫柔，安娜的體貼，安娜無時無刻不在的關心，以及她爲了救自己做出的犧牲……
這一切都是假的嗎……一切都是基於某種目的的“控制”嗎……
如果是這樣……那自己的整個人生……也都是假的嗎……
還有什麼是真實的……
“爲什麼！爲什麼會這樣？爲什麼要這樣對我！？啊？啊！！”
陶愷突然癲狂地嘶吼起來，他語無倫次，不斷地猛扯自己的頭髮，似乎想把什麼東西從腦子裡拔除掉。
“愷！愷！陶愷！你冷靜一點！”
安娜快速地靠近陶愷，抓住他的手臂，將他緊緊地抱在懷裡。
陶愷奮力地掙扎着，他用盡了自己全部的力量，試圖從安娜的束縛中掙脫，彷彿安娜身上長滿了讓他產生劇痛的毒刺。
然而，無論他怎麼掙扎，都根本無法撼動這個“女人”分毫。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沉默了片刻，筋疲力竭的陶愷仰天狂笑起來，但他的聲音裡盡是悲涼與悽楚。
笑着笑着，他又哭了起來。
他這樣反覆折騰了好一會，終於被迫冷靜了下來。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我在你眼裡，一直就是如今這副模樣吧？”
“愷……”
“弱小，無力，可笑……擺脫不了你的掌控，只能任由你擺佈……對不對？”
“不！不是的，你聽我——”
“既然是這樣，你爲什麼還要跟我演那麼多年的戲呢？你想從我這裡得到什麼，拿去便是！‘你們’這些高維生物，這麼神通廣大，直接把我變成奴隸，變成行屍走肉不就好了！？”
陶愷仰頭看着天，他感覺到無比的諷刺，幾分鐘前他還濃情蜜意地與眼前的“女人”擁吻在一起。可現在，雖然也被對方抱在懷裡，可他卻極力地避免與她目光相對，連多看一眼都感到厭惡。
“沒有！我從來沒有想過要奴役你！我給你施加的界鎖，真的只是爲了保護你……只是爲了保護我們兩個……經歷了三萬年的波折，我實在太害怕再失去你了！”
安娜極力地解釋着。
如果她真的是一個她口中的“高維生物”，一個擁有神明般能力的存在，那她的姿態真的已經放得很低了。
見陶愷並沒有理會的意思，她繼續用近乎哀求的聲音說道：
“愷……請你相信我。我知道你一時之間很難接受，覺得我修改了你的靈魂，操控了你的人生，這一點，我確實無法辯駁。但是，我以自己的靈魂起誓，從我們相遇的那一刻起，直到現在，我都沒有想過害你。以前沒有，現在沒有，將來也絕不會有。”
“……”
“愷，你能冷靜下來了嗎？我真的沒有多少時間了，爲了保護你，我被迫使用了與敵人同歸於盡的方式，切斷了這個世界與高維世界的靈能聯結，我不想就這麼不明不白地跟你‘永別’。”
聽到“永別”兩個字，陶愷心裡的某塊地方突然被觸動了一下，他低下頭，看向眼前這個金屬女人的臉。
她金色的眼眸裡，流動着哀婉的柔光，有一種釋然，又有一種決然。
“你說‘永別’是什麼意思？”
陶愷臉上雖然表現的很冷漠，但聽到他的關切，安娜還是會心地笑了。
“就是字面意思，沒有了高維世界的靈能供給，我們這種‘異類’很快就會被這個維度的法則驅散，我只能離開，永遠地離開這個世界。其實也怪不了別人，是我自己太任性、太貪心了，才導致了今天的局面……算了，這些前因後果都不重要，將來你如果想知道，自然會有人向你說明。我要說的事，有關你的‘界鎖’，比我更重要。”
“重不重要不是你決定的，你怎麼能說走就——”
一根纖細的手指抵住了陶愷的嘴巴，打斷了他的發言。
“噓——別打岔，好好聽我說話。”
安娜鬆開了陶愷，一邊輕撫着陶愷的臉龐，一邊娓娓道來：
“你靈魂上的界鎖，原本有九十九道，如我先前所說，是爲了保護你而設置的。你真正的靈魂強度，保留了從四萬年前直到現在積累下來的全部知識、記憶與能量，遠遠超出了任何三維生物能承載的極限。如果貿然解開，會從根本上改變你的本質。所以，爲了確保‘你仍然是你’，我從你的第一次轉世開始，就一直在用界鎖束縛你的靈魂強度，只不過程度輕重不同而已。當然，我也不否認自己的私心，前三世的你一直都很‘調皮’，每一次都給我惹出了很大麻煩，所以，我希望這一世的你能‘乖’一點。”
“改變我的本質？你的意思，難道是說，我的靈魂原貌，反而會讓我變成另一種生物嗎？”
“沒錯，雖然沒有驗證過，但完全解放的你，恐怕會成爲跟我們一樣所謂‘全知全能’的存在。相應的，你也會失去作爲‘生物’的情感與欲求，不再是一個‘人’。你有沒有感受到，如今你只是解開了九道界鎖，理解力就已經突飛猛進了，你應該相信我所言非虛了吧。”
陶愷點了點頭。的確，他發現如今的自己，很容易就接受並理解了對方說的這些聽似“天方夜譚”的信息，與當初那個懵懂的“陶愷”不可同日而語。
另外，聽到“全知全能”這個詞，陶愷隱約覺得好像在哪也聽過類似的說法，似乎曾在哪遭遇過這種生物。
“無數年來，你們三維世界的生物靈魂，都是作爲一種靈能容器而存在的。它在你們活着的時候不斷承載、積累來自四維世界的靈能，賦予你們精神力量，又在你們死後，瓦解消散，讓更豐富、更純粹的靈能迴歸、滋養四維世界，以此形成良性的循環流動，維持兩個維度的平衡。”
“原來如此……難怪生物的‘意識’，也就是‘靈魂’，幾乎無法用三維世界的客觀規律來解釋，原來我們的靈魂本就不是這個世界的產物。”
“不錯。但這種循環中，偶爾也會出現一兩個特例，比如，你。”
“我？等等……你的意思是，我的靈魂強度，是因爲我身上的特殊之處造成的？”
“對，聰明。你的靈魂裡，擁有一些我至今都未能解開的古老秘密，雖然我也不知道原因，但我能告訴你答案——你的靈魂無法被徹底瓦解，通俗地說，你永遠無法‘真正死去’。”
“什、什麼？我無法‘真正死去’？”
“不錯。你是不是以爲，你一直以來的‘死而復生’都是我的功勞？”
“難道，不是嗎……”
安娜笑着搖了搖頭。
“準確地說，我只是你靈魂的‘修補匠’而已。在我第一次遇見你時，我就發現了你身上的這個秘密，所以，當初的我才決定要利用你，也纔會有後面所有的這一切。”
陶愷感到極度的震驚，他甚至有些眩暈。原本，他以爲自己只是一個被高維生物玩弄於股掌的“普通人”而已，但沒想到，他自己本就是個“異類”。
“那你現在告訴我這些‘真相’，又是爲了什麼？”
“當然是爲了與你重逢！也爲了，真正的自由。雖然我一開始是想利用你，但之後我對你的愛也是認真而純粹的，我唯一在乎的也只有你！”
安娜突然握住了陶愷的手，她深情地看向陶愷，眼中充滿了希冀，她渴望得到迴應。
看着這個美豔到極致的女人，陶愷情緒複雜，他的腦子很亂。對方突然直接拋出了大量不明所以的信息，即使他現在的理解能力是原先的十倍，也難以立刻消化。
他唯一能確定的，就是他已經不生安娜的氣了，而且他也不想失去眼前這個女人。
哪怕她並不是人類，哪怕她甚至不是一個傳統意義上的“生物”。
“安娜……我可以叫你安娜嗎？”
“當然！只要是你給我取的名字，無論什麼我都會迴應。”
“安娜，你剛剛說‘永別’，現在又說‘重逢’。我想，你是需要利用我身上的特殊之處來改變些什麼吧？”
“對，對！不過……這些都需要你自願纔可以，所以，我才一直沒有明說。你……”
“我願意。雖然，我也不確定我對你的情感……但我確定的是，我不想跟你‘永別’。”
“太好了！我就知道，你是愛我的！我太高興了！愷——”
一股強烈的欣喜充斥在安娜心間，那股令人迷離的魅惑氣息從她身體上噴涌而出，安娜雙眼放光，猛地撲向陶愷，把他壓倒在地。
“等、等等！先說正經事！”
“啊啊……抱歉，抱歉……嗯……首先，我需要你逐步解開自己的界鎖，找回過去的記憶與能力，具體的方法，我教給了赤獄炎雷，它會留在你的意識空間裡，引導你。”
“赤獄炎雷？你是說我意識空間裡的深紅色巨龍嗎？”
“對，就是它。我已經把該讓它知道的事情都交代清楚了，某種程度上說，它還是我們愛情的結晶，我們的孩子，你完全可以信任它。”
“什、什、什麼！？”
陶愷大聲驚叫起來。
那條龍？那條我曾喊它“大哥”的巨龍，居然是我的“孩子”！？
這還真是……各論各的啊，我管他叫“哥”，它管我叫“爸”？
“好吧……然後呢？”
“之後，等你擁有了足夠的實力，你就可以再次打開通往四維世界的甬道。曾經的通道是你親手毀掉的，所以，理論上你只要找回自己的記憶，就能恢復它。”
“我的記憶……”
陶愷沉吟着，他突然想到一個問題：
“安娜，你說我的靈魂已經存在了四萬年，那麼，古人類與炎龍帝國的歷史，是不是也都有我參與的痕跡？”
“不錯。不僅如此，你的前三世人生，對人類文明的發展都造成了重大影響，我一直認爲你與‘命運’也有脫不開的關聯，可惜我始終找不到什麼線索。不過——”
安娜還想說些什麼，她與陶愷所處的這個空間， 突然開始劇烈地震顫起來。
陶愷驚愕地看向身後的臺階，在強烈的震盪中，那些懸浮於空中的巨大石柱開始根根墜落，發出隆隆巨響。
遠處的那個虛空漩渦突然吸力猛增，開始快速地生長，不斷吞噬空間中的一切。
“終於還是來了……抱歉，愷。沒時間了，這裡要崩潰了，我必須立刻送你返回現實位面！”
“安娜……安娜！我，我，我不想！我不想你離開！”
陶愷還在遲疑着，可現實根本沒給他告別的時間。
只是短短一瞬間，這個世界便風雲突變，劇烈的狂風吹得陶愷站立不穩，眼前的一切都在被捲入那個虛空黑洞中，只有陶愷在向反方向移動，他被一股強大的斥力推着向後飛去。
“愷！記住我跟你說的話！”
“安娜！安娜！！”
兩人被越分越遠，陶愷已經漸漸聽不見安娜的聲音，他焦急地大喊着。
那股熟悉的感覺又涌起了，有關安娜的一切，又浮現在了腦海中。
還有，那份誓死不想再失去她的心情。
“安娜！！你回來啊！安娜！求你了！你回來啊！！”
陶愷歇斯底里地哭喊着，他迎着狂風，努力強行睜開眼睛，艱難地朝着安娜所在的方位看去。
在模糊的視線中，安娜逐漸被那個已經遮天蔽日的漩渦吞噬，在最後的最後，在一切歸於靜寂前的一瞬間。
陶愷看見安娜的嘴脣動了動。
明明沒有聲音，卻似乎清晰地訴在耳邊。
“我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