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愷睜開眼。
他又置身了一個新的場景,四周空無一物,索菲亞也不見了。
“果然啊,跟那個時候一樣……”
他的意識本能地開始梳理現狀。
在過去的短短几分鐘裡,陶愷經歷了從戰敗身死,到莫名其妙地和索菲亞一起復活,再到突然時光倒流般又看見索菲亞死在自己面前……
普通人若是經歷這樣的大起大落,很容易陷入情緒崩潰,即便是像陶愷這樣閱歷豐富的人,也應該心神失守纔對。
可現在的陶愷卻很平靜,不合常理的平靜。
彷彿從剛剛的某一刻開始,他的心神得到了極大的強化與穩固,就像是曾經被壓抑着的精神力量解開了枷鎖一般。
他甚至能夠像二狗一樣,僅通過現象,就分析出剛剛這段時間究竟發生了什麼——
剛剛的時間與現實都被某種強大的力量操控了……
沒猜錯的話,跟當初與“銜尾之蛇”的戰鬥類似,他應該是又遭遇了高維生物。
只不過,這一次的情況比之前還要複雜。
陶愷在腦中清晰地將先前經歷過的事情一一串聯在一起,所有的線索清晰地匯聚成了兩條線。
其中一條,是存在着某個一直在“保護”自己的高維生物。雖然它不曾露面,但卻對陶愷的一舉一動了如指掌,每次陶愷遇到過不去的坎,它都會出手干涉。所以。某種意義上,這種“保護”也可以看做是“監視”。
“‘銜尾之蛇’曾說過,我受到了它‘同類’的保護,所以我和索菲亞的‘復活’,應該是它所爲。那麼……”
另一條線,就是剛剛突然出現的,與一直保護自己的這個高維生物立場相悖的存在了。
自己與索菲亞復活後,看到了一個難以名狀的恐怖“生物”,雖然只是一瞬間,但很有可能,後面的事情就是那個“東西”搗的鬼。而他的目的也很簡單,並不是爲了取自己的性命,相反,更像是想利用自己爲誘餌,引出自己的“同類”。
“嗐……說白了,我只是個被高維生物隨意拿捏的籌碼而已。”
陶愷有點苦笑地搖了搖頭,不知道爲什麼,他在想通了所有事情後,反而愈發的淡然了。
唯二讓他有些心緒難平的,就是索菲亞的生死與二狗的下落。
“但願他們都能平安無事吧。接下來,我也該找找出路了,這裡究竟是什麼地方……”
陶愷站起身,朝正前方舉目眺望。
這裡不同於他往常會進入的城市廢土,而是一處光怪陸離的破碎空間。
在極遠之處,有一個黑洞般的巨大旋渦,彷彿在不斷吞噬着這個世界的一切。
那裡的光與暗交織變幻着,陶愷盯着那個旋渦看了很久,完全分辨不出它的遠近與大小,像是連他的“意識”都被一同吞噬了似的。
在他的面前,則是一座由數不盡的寬闊臺階連接的巨大高臺。
臺階的兩側,懸浮着無數詭異的石柱,它們橫七豎八地飄在空中,像是組成了什麼他看不懂的符號或文字。
陶愷在臺階下面四處觀察了一會,並沒有發現什麼有價值的線索,他打算登上去看看。
就在他舉步邁上第一級臺階時,他的身後,傳來了一個無比熟悉的聲音。
“愷。”
聽到這個闊別許久的稱呼,陶愷的背影定住了。
他一動不動,似乎連呼吸都停止了。
但很快,他的身體開始微微發顫,然後越抖越厲害。
他之前那怎麼都起不了波瀾的心緒,開始翻江倒海,洶涌澎湃。
陶愷猛地轉身,他看見了那個身影,那個魂牽夢縈的“她”。
“是、是你嗎……真的是你嗎……”
震驚、喜悅、疑惑、緊張,種種複雜的情緒混雜在一塊,不斷衝擊着陶愷的理智,讓他的聲音不由自主地顫抖。
“安、安娜……是你嗎……安娜?”
陶愷一步步地靠近,眼前這個渾身流動着金色光澤的紫發女子,這個曾經陪伴了他幾乎完整人生的伴侶,這個用自己的“生命”換取他活下去的愛人,她真的就在眼前。
“愷,是我,好久不見。”
安娜的聲音還是那樣溫柔,她微笑着、注視着陶愷,用平常的語氣打着招呼,彷彿這只是某個尋常的清晨,她慣例地喚醒熟睡中的他。
“安娜……”
陶愷一把抱住安娜,緊緊地將她摟在懷裡。此刻,他壓抑已久的思念再也無法控制,淚水奪眶而出。
陶愷將安娜越抱越緊,恨不得將她塞進自己的身體裡。他不敢睜開眼睛,他害怕這一切只是幻覺,害怕再睜開眼,安娜又要消失了。
“安娜,我好想你。”
縱然他心裡有無數的疑問,但他此刻不想再思考,不想再過問這世間的一切,他只想沉溺在與安娜相擁的這個瞬間裡。
“愷,我也很想你。不過,抱歉,我的時間不多了。接下來,我所說的話,你一定要認真聽,認真記住,好嗎?”
安娜輕描淡寫地解開了陶愷的環抱,將他輕推至身前,然後溫柔地撫摸着他的臉,像是在安撫一個任性的小姑娘。
“什、什麼!?安娜!你又要離開我了嗎?爲什麼啊!我們好不容易重逢,你爲什麼又要離開啊!?”
陶愷緊緊抓住安娜的手,不可置信地嘶吼起來。儘管他的理智告訴他,安娜接下來所說的話可能會非常重要,但他就是不想聽。
“愷……你明明經歷了這麼多,卻還是沒有長大呢。”
安娜淡淡地笑着,她看向陶愷的眼神裡,有無奈,有心疼,也有一些欣慰。
或許,在她眼中,正因爲陶愷是個長不大的男人,是個既幼稚又單純的“矛盾”集合體,纔會讓她一直執念着,不肯放手吧。
“安娜!不要離開我好不好?我們——”
陶愷情緒激動地挽留着對方,他還想說點什麼,卻被安娜用手指輕輕抵住了嘴脣。
然後,代替手指的,是安娜觸感奇特的雙脣。
她輕輕吻了上去,二人又相擁在一起。
一開始,彼此都還很剋制,但很快,他們那鬱積已久的情感終於是天崩地裂般地爆發了出來。
陶愷與安娜激烈地擁吻着,互相觸摸着,動作越來越大,彷彿兩個飢渴的靈魂碰撞在一起,想要相互吞噬對方,合二爲一。
直到,他們立足的這個世界傳來劇烈的震顫,纔打斷了他們情感的宣泄。
“愷……好了,我真的沒有多少時間了。”
安娜首先冷靜下來,她捧起陶愷的腦袋,用認真的目光提醒對方,好好聽自己說話。
“安娜……我不想聽,我只想跟你在一起!”
陶愷很顯然還沒有從迷離的狀態中清醒過來,此刻的他,怕是真的聽不進安娜說什麼重要的事情。
“好吧,看來,是我的問題。”
安娜輕嘆一口氣,然後意念一動,她身上的某種氣息像被突然消除了一樣,整個人的氣質瞬間變得冰冷而陌生。
前一秒還沉浸在蝕骨柔情中的陶愷,眼看着安娜似乎變了一個人,變得讓他都認不出來了,陶愷不禁疑惑地問道:
“安娜?這是怎麼回事?我怎麼感覺——”
“感覺我變了是嗎?呵,因爲我隔離了自己的‘靈能本源’,也就是‘愛慾’。”
“什麼意思?什麼‘靈能本源’?你到底在說什麼……”
“愷,你還沒清醒過來嗎?‘現在的你’,應該不需要我解釋太多,也能理解我的話了吧。”
安娜微笑着,但她的臉上,卻再沒有了那種陶愷所熟悉的溫柔與美麗。
陶愷沉默了,他微微向後退了半步,他看向安娜的眼神,也終於變得認真而慎重。
“你,不是‘安娜’……或者說,‘安娜’並不是真正的你。”
陶愷說出了一句沒頭沒腦的話。
但安娜聽完,卻讚許地點了點頭,她輕舒了一口氣:
“不錯,果然被解開了九道‘界鎖’的你,已經能夠跟我平等對話了。那麼,你一定要仔細認真地聽我接下來所說的每一句話。”
陶愷默默地注視着這個紫發金屬美人,他的眼神越來越冷靜,卻莫名地帶着一絲哀傷。
“我確實不能簡單地被叫作‘安娜’,正如你,也不能被簡單地叫作‘陶愷’。”
安娜放開了陶愷的雙手,開始在掌中幻化出各種各樣的光影,一邊繪製着什麼,一邊娓娓道來:
“我是來自四維世界高階生物‘終極體’的一個意識投影,而你,則是我在人類族羣中精心培養出來的‘超凡者’。我們兩個,準確地說,是我們兩個靈魂的本體,相識於四萬年前的地球。”
在二人的中間,出現了一顆藍色的星球,很快,畫面一轉,出現了一男一女兩個古代人類。
“那個時候,你們人類萌芽出的強大‘靈能天賦’被我的本體所察覺到,爲了搶在其他‘終極體’發現你們之前把你們圈養起來,我的本體將我投射到了三維世界,成爲了你們當中的一員。”
安娜一邊說着,一邊觀察着陶愷的表情,看見陶愷一直眉頭緊鎖,臉色凝重,她又有些操心地補充了一句:
“可能我說的很多名詞你暫時還無法完全理解,不過沒關係,你只要記住我說的內容,將來,你會有很多時間去解開疑惑。”
陶愷漠然地點了點頭。
“那我接着說了。嗯……不過,我作爲一個意識分身,被投影到地球上之後,卻沒有按照本體的計劃行動。甚至,我還違背了本體的意願,保護了你們人類,切斷了高維世界與這個現實聯結的通道。具體過程,你將來有機會可以去了解一下古人類歷史中記載的‘絕地天通’事件。”
“……”
“說回到我們兩個身上,你應該能猜到,我‘背叛’本體的原因是什麼了吧……”
陶愷下意識地接到:
“難道,因爲……‘你’愛上了‘我’?”
“不錯。我的本體,用你們能理解的概念,是被稱作‘慾望’的意識終極體。在整個四維世界中,與我本體同樣強大的終極體一共有五個,分別代表了意識或者說靈能的五種終極形態,你可以將他們稱作‘慾望’、‘理智’、‘現實’、‘命運’與‘永恆’。而我作爲‘慾望’在三維世界的一個投影分身,我的靈能形態是‘愛慾’。具體表現爲,三維世界的所有生物都會發自本能地愛上我,完全無法自控,不過,只有你——”
“等等,你的意思是……我會對你產生好感,產生依賴,產生……產生愛情,並不是出自我的本心?只是像動物發情一樣,被你的靈能催化了?”
陶愷猛地打斷了安娜,他愕然地看向安娜,眼神中有驚慌,有想要探需真相的渴望。
“不錯,對於這一世的你而言,你對我的情感,的確受到了我靈能本源的影響。”
聽到這個答案, 陶愷眼中的光黯淡了下去。
看着陶愷這個失落的表情,安娜微微愣了一下,不過她很快就噗嗤一笑,而且越笑越劇烈,笑得花枝亂顫。
“你,你笑什麼?”
“啊……沒什麼,我只是很高興。傻瓜,看你愣頭愣腦的樣子,你是不是因爲擔心自己不是‘真心’愛我而失望?”
“……我不知道。”
“愷,我真的很高興,你會想要‘真心’去愛我。希望,將來你的‘界鎖’完全解開後,你還能記住今天的這份心情。”
“界鎖?是什麼?這個聽上去跟我好像關係很大,我不得不問一下。”
“放心,我本來也會一五一十地跟你說清楚。”
安娜停止了笑,表情變得嚴肅起來,她看向陶愷的眼神,也變得複雜了起來。
“界鎖,是一種用來限制你們三維生物意識強度的束縛手段。經過了前幾世的波折,我擔心再出什麼意外,所以……我給你這一世的靈魂,加上了九十九道界鎖。”
“什麼……意思……”
“通俗地說,這一世作爲三維生物的你,從出生起,智力、感知力、理解力以及對靈能的掌控力等等,都只有你原本正常水平的1%。所以,你會受到我‘愛慾’的影響,纔是正常的。”
“你?我……爲、爲什麼……爲什麼要這樣?爲什麼啊!?”
陶愷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這個金屬女人,他下意識地後退着,他的嘴角抽動着,他第一次在看向安娜的目光裡,產生了恐懼……
與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