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衍珠的確是留在朐衍。
誰又能想到,一羣剛經歷了富平慘敗的殘兵敗將,居然會有這樣的勇氣,在這種時候偷襲朐衍?
至少,冒頓沒有想到,呼衍珠更沒有想到。
但呼衍珠畢竟不是普通的女人。身爲冒頓的閼氏,她有着與衆不同的幹練和精明。即便是在劉闞率衆已經殺進了朐衍城內,呼衍珠也沒有表現出太多的慌亂。
要堅持下去!
呼衍珠已經瞭解了丈夫的心思,同時也知道,這營地中的女人孩子,代表着匈奴人的未來。
無論如何,她都要保住這些匈奴人的種子。
雖然不清楚城裡究竟有多少秦人,甚至不清楚這些秦人的來歷。但呼衍珠相信,能神不知鬼不覺的攻佔朐衍,秦軍的人數決不可能有很多。否則的話,朐衍方面不會一點消息都沒有。
“大家堅持住!”
呼衍珠頂盔貫甲,手提長矛,“秦蠻子堅持不了多久,青格爾的兵馬正在向朐衍靠近,大王子得到消息以後,一定會來營救我們。只要能堅持到援軍抵達,秦蠻子自然會不戰自潰。”
女人們齊聲高呼,孩子們也高舉弓箭,大聲的響應。
小小的營寨裡,雖然沒有多少男人。可是這一羣女人和孩子所展現出來的高昂鬥志,仍舊讓人不敢小覷。呼衍珠的臉上,流露出一抹燦爛的笑容。目光中帶着無比的堅定,抓緊了長矛。
“珠閼氏快看!”
負責警戒的女人,突然間叫喊起來,“那些秦蠻子在搞什麼鬼?”
呼衍珠聞聽,連忙登上了瞭望臺。順着女人手指的方向看去,呼衍珠的臉色,頓時變得慘白。
天矇矇亮,雖然不甚清晰,但卻能看清楚秦軍的行動。
就見數百名秦軍,趕着一輛又一輛堆滿了柴薪的牛車,排成一列,對準了營寨的大門。
匈奴人靠遊牧而生,牛羊的數量自然不少。
呼衍珠不由得想起來早年間聽父親說過的關於齊國人田單以火牛陣大破燕軍,非但奪回了被燕國人攻下的城市,甚至差一點把燕國給滅掉的故事。
呼衍珠至今仍記得,父親在提起這件事的時候,頗有些感慨的說:“中原的才智之士多如過江之鯽,和他們作戰,一定要小心謹慎。”
看秦軍這架勢,莫不是要想重現火牛陣。
如果這些拉着柴薪的牛車衝進了營寨的話,對於營寨裡的女人和孩子,無疑是一場災難。
看起來,那秦蠻子的將領,已經下定決心要結束戰鬥了!
營寨裡的女人孩子,一旦失去了營寨柵牆的保護,其結果無需去猜測。雖然人數頗衆,可秦蠻子要是下定決心大開殺戒的話,己方根本不可能是對手。死人,呼衍珠見過很多,甚至也親自動手殺過。但這柵欄裡面的女人和孩子,卻寄託着匈奴人未來的希望,她怎能不愁?
“閼氏,我們和他們拼了吧!”
有人在呼衍珠的耳邊低聲勸說,呼衍珠卻沒有采納。
要忍!
且看看那秦蠻子的主將怎麼說吧。如果能有兩全齊美的辦法,呼衍珠也會認真的考慮一下。
這時候,就見一名軍官出現在牛車的前面。
“裡面的人聽清楚了,頭曼已敗,我大軍即將抵達,爾等不要再有什麼非分之想。現在立刻放下武器,出來投降的話,我家軍侯可以保證,絕不傷害你們的性命。一俟大戰結束,自會給你們妥善的安排……但若是執意抵抗,可就不要怪我們心狠手辣,破寨之時,爾等一個不留。”
“一個不留,一個不留!”
秦軍齊聲呼喊。人數雖然不多,但是所產生的效果,卻是無法估量。
這營寨裡的女人和孩子既然能拿起武器抵抗,自然不泛心智堅強之輩,乃至於已有必死之心的人。可大部分人終歸是不想死,聞聽頭曼已敗,秦軍即將抵達的消息之後,頓時惶恐起來。
一雙雙眼睛,緊緊的盯着呼衍珠,希望呼衍珠能想個辦法。
大單于戰敗了嗎?
呼衍珠也有些心慌了……
“你們,究竟是什麼人?”
那軍官說:“我乃老羆營麾下百夫長屠屠,奉我家劉軍侯之命,特來勸說閼氏。我家軍侯說了,兩國交戰,死傷難免,但是與婦孺無關。你們雖然屠了我富平,但我們卻不會如你們一般的模樣。大秦乃天朝上國,有容乃大……若你們現在降了,我家軍侯可保證你們無虞。
休要想詭計來拖延時間,軍侯有令,一炷香的時間裡不投降,我們將立刻發動攻勢。
聽人說,珠閼氏是個善良之人,也通情達理。想必不會要這許多人,陪着頭曼老兒送命吧。”
屠屠這一番話,卻是出自陳平之口。
果然,呼衍珠越發的心慌意亂起來……老羆營?這絕對是一個如雷貫耳的名字。就是這一支人馬,殺得左賢王丟盔棄甲,甚至丟掉了性命。許多匈奴人,爲劉闞起了一個綽號:老羆。
更有人說:老羆不死,匈奴則無安寧。
原以爲,老羆營在富平已經被阿利鞮打散了,可沒想到,他們居然還在,而且出現在朐衍。
這是一羣滿懷仇恨的秦蠻子!
說的出來,就一定能做到。要知道,阿利鞮破富平的時候,可是滿城盡屠,一個活口都沒有留下。這些秦蠻子,只怕是恨死了匈奴人。如果逼得他們發瘋,這營寨裡的女人和孩子……
呼衍珠不由得打了一個寒蟬。
“閼氏,我們該怎麼辦?”
“珠閼氏,我們和秦蠻子拼了吧……”
在不經意間,營寨裡的人,也產生了分歧。十幾個剽悍的婦人,手握兵器,大聲的叫喊着。
呼衍珠擡頭向外看去,只見秦軍已經燃起了信香。
百餘人手持火把,就站在那牛車後面。可以想象的出來,一俟牛車發狂,將會造成何等傷害?
呼衍珠的心怦怦跳,許久之後,她突然心生一計。
把那些悍婦召集到身邊,低聲細語了兩句。悍婦們聞聽,一個個面露喜色,連連點頭表示贊同。
於是呼衍珠登上瞭望臺,衝着營寨外面的屠屠喊道:“外面的秦蠻子聽着,我們可以投降,但是你們必須要保證我們的性命。還有,按照我匈奴人的習俗,我作爲匈奴的閼氏,只能向你們的主將投降。你們的主將必須要親自在營寨門口來接受我們的投降,並親口做出保證。”
呼衍珠的這番話,很快就傳到了劉闞等人的耳中。
陳平聞聽,那張秀氣的臉上,突然間浮現出一抹陰冷的笑意,“蠻婆子死到臨頭,仍想耍花招啊。”
劉闞一怔,“道子此話怎講?”
雖然已經知道了陳平的身份,但劉闞還是習慣稱呼陳平做‘道子’。這樣的稱呼,也會讓人感覺親切,把關係拉近一些。
陳平笑道:“這珠閼氏倒也不是個普通的角色。依我看,她是想要接軍侯出面受降的時候,趁機刺殺軍侯。蠻婆子應該很清楚,軍侯一死,我軍心必然會出現混亂,故而想出這條計策。”
蒙疾惡狠狠的說:“軍侯,你還是太心軟了。對付這些蠻婆子,絕不能心慈手軟啊。”
劉闞瞪了蒙疾一眼,“既然這珠閼氏提出這樣的要求,我若是不答應,卻顯得有些小氣了。
屠屠,告訴那蠻婆子,就說她的請求,我應下了。
我倒要看看,一羣女人,又有甚本領來刺殺我。任敖灌嬰,還有蒙疾……你三人各領一百人,給我盯住那些女人。如果有人要趁機作亂,就地斬殺。我或許心軟,卻不容他人欺辱。
樊噲屠屠,你二人隨我去會會那蠻婆子!”
“喏!”
衆人領命而去,劉闞則正兜鏊,手提赤旗,大步流星的走向營寨。
在營寨大門外十步左右的距離停下腳步,劉闞大聲喝道:“我乃老羆營軍侯劉闞,請珠閼氏出來答話。”
話音未落,就見營寨大門開啓。
呼衍珠披一件輕裘,臉上塗抹着顏料,帶着十幾個形容剽悍的女人,從營寨裡面走了出來。
“妾身呼衍珠,乃大王子冒頓之閼氏。久聞軍侯大名,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呼衍珠能說一口很流離的中原話,不過夾帶着一些燕趙口音。她恭敬的朝着劉闞一禮,而後正色道:“軍侯剛纔說,若我們肯投降,可保我寨中婦孺的性命?不知道,軍侯的話,可當真?”
劉闞說:“只要你們不鬧事,自可保你們性命。”
“不食言?”
“絕不食言!”
呼衍珠趁着說話的時候,偷眼打量了一下劉闞。心裡咯噔一下,暗道一句:這人還真如老羆一般。
由於劉闞帶着兜鏊,她也看不清楚劉闞的樣貌。
雖隔着十幾步的距離,卻能感受到劉闞身上所散發出來的那股濃濃血腥氣。忍不住嚥了一口唾沫,呼衍珠咬了咬牙,按照匈奴人的習慣,匍匐在地,“呼衍珠願代表所有人,請軍侯饒命。”
劉闞眼睛一眯,舉步上前攙扶。
與此同時,呼衍珠身後的悍婦們在悄然之中,向前挪了兩步。當劉闞攙扶呼衍珠的一剎那,就見呼衍珠猛然出手,蓬的一下攫住了劉闞的手臂,口中發出一聲淒厲呼喝:“快點動手!”
嬌柔的身體,彷彿被一隻無形的大手托起了起來。
呼衍珠發現自己根本就無法制住劉闞,隨着劉闞直起了身子,呼衍珠呼的一下子離地而起。
緊跟着蓬的胸口一痛,一口鮮血噴出,嬌柔的身子就飛了出去。
“蠻婆子,雕蟲小技,也敢拿出來獻醜?”
劉闞冷戾的聲音,在呼衍珠耳邊迴盪。十幾個悍婦,剛拔出了利器,卻見屠屠和樊噲執盾揮劍,已經衝了過來。不可否認,這十幾個悍婦的確是有點本事。可那也要看和什麼人比。
屠屠和樊噲,可不是什麼憐香惜玉的角色。
銅盾輪開,鐵劍舞動,只見血肉橫飛,慘叫聲連連。一眨眼的功夫,十幾個悍婦就倒在了血泊中。
營中的女人們想衝出來幫忙,但是迎接她們的,卻是一輪箭雨。
百餘名婦女和孩子倒在了血泊之中,被屍體扳倒之後,被後面的人踩死踩傷的人,更不計其數。還沒等她們靠近劉闞,呼衍珠的身子就已經飛了過來。蓬的一聲摔在了地上,當場就昏迷過去。
手持利器的女人們,一下子僵在了原地。
劉闞舞動赤旗,旋身一式拖刀術,咔嚓一聲,將立在轅門外那碗口粗的大纛旗杆砍翻。
“哪個再敢上前一步,殺無赦!”
雄壯的身軀,鋒利,猶自滴血的屠刀……
對於那營寨裡的女人們,無疑產生出了巨大的震懾力。
“放下兵器,手抱住頭蹲下,三聲之內,若還有直立着,格殺勿論。”
“格殺勿論!”
一聲聲呼喊,在蒼穹迴盪。女人們畏懼了,在猶豫了片刻之後,丟掉手裡的利器,乖乖的抱着頭蹲下去。仍有那不肯屈服的女人和孩子,怒視着劉闞。這一次,劉闞沒有再心軟。
赤旗向下一揮,一排利矢飛出,近百人被當場射殺。
“再說一遍,放下兵器,雙手抱頭蹲下。”
劉闞發出咆哮,聲如巨雷一般。只嚇得女人們一個個蹲下來,有不少孩子,更是哇哇的啼哭。
任敖等人帶着本部兵馬,順勢衝進了營寨之中。
“看好那個什麼閼氏,說不定將來還有用處。”劉闞輕聲吩咐了一句,而後轉身帶着呂釋之離去。
天,剛過午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