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楚軍在樓倉城外,列開戰陣。
不過當先的楚軍,手中拿着的並不是刀槍斧鉞,而是一個個裝滿泥沙的麻布口袋。隨着激昂的鼓聲響起,楚軍陣營中傳來震天介的吶喊之聲。一隊隊,一列列士兵在木櫓的掩護下,迅速向樓倉撲來。他們把手中的麻袋投入水渠裡面,而後迅速後退,跟上的士卒,繼續填渠。
劉闞站在城頭上,手搭涼棚眺望。
“看樣子,陳嬰是早有準備啊!”
李成淡定一笑,“君侯數次徵召,可這陳嬰雖未迴應,想來這心裡,早就存有不軌的企圖。既然心存不軌,怎可能不留意樓倉的狀況?要攻樓倉,就一定要先把這裡縱橫密佈的溝渠填平。否則他們的衝車雲梯,一應大型的攻城器械就無法使用。怪不得,他要停留徐縣一日。”
“君侯,咱們是不是可以嘗試着進攻一次?”
屠屠看着楚軍不斷填平溝渠,漸漸逼近樓倉,忍不住問道:“難不成看着他們放手施爲不成?”
劉闞,沒有回答。
“屠屠,看見那土丘了沒有?”
李成一指樓倉側面的一座山丘,“陳嬰不是個莽撞之輩,既然出擊,就一定有所防備。我敢肯定,那土丘之後定有楚軍精銳騎軍埋伏,只要我們敢出擊阻攔,楚軍就一定會發動偷襲。”
屠屠順着李成手指的方向,看了一眼。
那土丘,名叫紅土窪,正位於睢水河灣之處。那裡水勢平緩,河灣有平坦的灘地,可埋伏萬餘人,而不露半點痕跡。此時,紅土窪靜悄悄,好像非常平靜。可越是平靜,就越是有鬼。樓倉如果出擊,楚軍自紅土窪偷襲的話,定然會給樓倉造成巨大的威脅,不可不防備。
劉闞突然說:“看起來,項籍學聰明瞭!”
他轉過身,沉聲喝道:“傳令下去,沒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擅自出擊。將竹矛架設妥當,等待我的命令。”
竹矛,是當初苦行者在樓倉時,根據樓倉的條件,而設計出來的一種武器。
材料選用泗洪本地盛產的毛竹,粗細大約和嬰兒的手臂一般。把毛竹挖空,關注進去一種特製的液體,通過樓倉城頭架設的大黃參連弩射出。毛竹在擊中目標後發生碎裂,將關注在毛竹裡面,帶有強烈腐蝕作用的毒液濺灑出去。只要是被濺到,肌膚就會迅速的潰爛。
用劉闞的話說:這叫做大規模殺傷性生化武器。
樓倉城裡,專門有一個倉庫,是用來存放這種武器,並且有重兵看管,守衛森嚴。
楚軍,越來越近。
一開始的時候,他們還擔心樓倉會出兵阻止,但慢慢的,發現樓倉城上一點動靜都沒有,這心也就放回了肚子裡。反倒是站在輕車上的陳嬰,突然間感到了一絲不安。樓倉越是安靜,說明他們的反擊,會越猛烈。而直到現在,樓倉也沒有出擊,顯然是看穿了他的埋伏。
“通知少將軍,請他多加留意,樓倉可能會有陰謀!”
傳令兵立刻答應,可是還沒等他上馬離開,就聽見樓倉城頭上,突然間傳來一陣隆隆鼓聲。
嘎吱,嘎吱……
弓弦顫動聲不絕於耳,數百支毛竹離弦而去,呼嘯着飛向了逐漸推進的楚軍。
出手了嗎?
陳嬰一怔,嘴角露出一抹笑意。
樓倉有大黃參連弩,這是在意料之中的事情,陳嬰並不奇怪。
可是,沒等他嘴角的笑意完全展開,就聽蓬蓬蓬一連串沉悶的聲響,緊跟着木櫓碎裂,伴隨之淒厲的慘叫聲,在空中迴盪。大黃參連弩的射程,在六百步到八百步左右,是防禦大型攻城器械的絕佳武器。如果樓倉不行動,就要眼睜睜的看着以爲屏障的溝渠被楚軍填平。
但如果攻擊,實際殺傷力,卻並不算太大。
畢竟,大黃參連弩也就那麼多,一支弩箭射殺一個人,樓倉能有多少弩箭,可以使用呢?
弩箭消耗太多的話,當攻城器械登場時,樓倉就防禦力,就大大降低。
說穿了,填平溝渠,實際上也是陳嬰的消耗戰術。可沒想到,樓倉的弩箭竟然……
竹矛擊中木櫓,頓時碎裂開來。黑色的毒液在空中揮灑開來,一直竹矛碎掉,毒液至少覆蓋十數人。楚軍猝不及防,被毒液濺在身上。剛開始還沒有在意,可很快的,身上被濺灑到毒液的地方,就出現了潰爛。而且,毒液並非產生劇痛,而是奇癢無比,只讓人在地上翻滾不停,用手抓,用手撓,恨不得把肉都給撓爛……那淒厲的哭號聲,讓陳嬰心驚肉跳。
該死的秦人,用的什麼武器?
陳嬰還在奇怪,這第二輪的竹矛,已經從城樓上發射出來。
失去了木櫓的掩護,楚軍士卒頓時慌亂不堪,四處奔逃。大多數的竹矛落在了地上,碎開……毒液飛濺,這一來,卻使得殺傷的面積陡然增大,近千名楚軍被毒液濺到,在地上翻滾嚎叫。那些被竹矛釘死的楚軍,相比之下要幸運許多,畢竟死了就死了,無需忍受那般痛苦。
看着楚軍士卒,一個個把自己抓撓的血肉模糊,陣中的楚軍士卒,一個個魂飛魄散。
“停止前進,停止前進!”
陳嬰聲嘶力竭的叫喊,隨着銅鑼聲響起,潰敗下來的楚軍士卒,面無人色的退回了本陣之中。而那些留在戰場上的楚軍士卒,依舊嚎叫着,翻滾着,抓撓着,讓人看着,頓生懼意。
“弓箭手,放箭!”
陳嬰果斷的發出命令。
可弓箭手卻遲疑了,“軍師,往何處射?”
“把那些士卒……”陳嬰手指着在戰場上鬼哭狼嚎的楚軍,咬着牙說:“全部射殺,全部射殺!”
“軍師,那是自己人啊!”
“我當然知道那是自己人……可你們想要看他們,再那裡活活受罪,把腸子也給抓撓出來嗎?”
一席話,讓周圍將官都沉默了!
是啊,看那些人的模樣,簡直就是在活受罪;可射殺自己人……
“放箭!”陳嬰怒道:“再不放箭,休怪我以違抗軍令處置。”
掌旗官深吸一口氣,搖擺手中大纛。
弓箭手萬箭齊發,將戰場上的楚軍士卒,紛紛射殺當場。哀號聲,漸漸平息。可是陳嬰卻清楚的感覺到,自家的兵丁,看自己的眼神兒明顯不太對,士氣更是隨之減低到了極致。
也難怪,當着那麼多人的面射殺自己人,很容易招惹來仇視。
所謂兔死狐悲的道理,大家都清楚。今天射殺了那些人,明天,會不會射殺自己?可在陳嬰而言,又有什麼辦法?不射殺他們的話,只那慘狀和嚎叫聲,也足以讓己方的士氣消失。
劉闞在城樓上笑了!
身後的士卒,歡呼雀躍起來,高呼‘炎黃威武,君侯萬歲’的口號。
事實上,當竹矛射出的一剎那,劉闞就知道會產生什麼樣的結果。這叫做武器致勝論,先進的武器,超乎尋常的殺傷,對敵人造成的威懾力,是難以估量的。倒是陳嬰果敢射殺傷員,讓劉闞暗自點頭。不過他也知道,接下來……楚軍一定會調整狀態,展開最瘋狂的報復。
“軍師,爲什麼要射殺自己人?”
項羽得到了消息,再也無法在紅土窪呆着。
他帶着親隨,立刻趕到了陣前,怒氣衝衝的吼道:“那些,可都是我大楚的好兒郎,爲何要……”
項羽雖遭逢了大敗,可是在楚軍之中的威望,卻絲毫不減。
同前些日子的意氣風發相比,他看上去有一些憔悴。不過暴怒之時,依舊是帶着駭人煞氣。
陳嬰手指陣前死屍,苦笑着說:“少將軍,如果再讓他們叫喊下去,只怕會把整個大軍的士氣,全都喊沒了。嬰也是無奈之舉……天曉得,這該死的樓倉,怎會有這樣惡毒的武器呢?”
“你不是早有籌謀,爲何沒有半點防備?”
項羽怒聲喝問,撥轉馬頭,看着遍地的楚軍屍體,竟忍不住悲由心生,眼睛不自覺的溼潤了。
“我說過,秦狗狡詐!”
他咬牙切齒道:“搞什麼步步推進,我大軍既然兵臨城下,自當一鼓作氣,發動進攻。就算是戰死疆場,也是不負我大楚男兒的威名。自己殺自己人……豈不是讓兒郎們感到心冷?”
陳嬰臉色陰沉,沒有出聲。
項羽本就是狂傲之人,之前遭逢敗績,有所收斂。
可那刻到了骨子裡的婦人之仁,當見到麾下士卒的慘狀之後,就再也無法忍住了。
他縱馬馳騁在陣前,振臂厲聲喊喝:“兒郎們,秦狗子就在面前,隨我攻破樓倉,殺光秦狗!”
“攻破樓倉,殺光秦狗!”
不得不承認一點,項羽在鼓動士氣方面,的確很有一套。
他挑下戰馬,抽出鐵劍,探手搶過一面盾牌,厲聲道:“大楚男兒,隨我衝鋒!”
隆隆的戰鼓聲敲響,迴盪在蒼穹。
一隊隊楚軍,在項羽的帶領下,如同潮水一般向樓倉涌來。
衝車井闌,雲梯撞木,夾雜在軍陣之中,隆隆作響。不是有溝渠嘛?不怕,我們衝過去!
陳嬰有心阻攔項羽這種莽撞的衝鋒,可話到了嘴邊,又生生的嚥了回去。
這位少將軍,怎是聽得勸的人?
之前若非遭逢敗績,恐怕也不會聽從自己的勸說。而今,他性子上來了,怎可能勸得回來?
只是如此,楚軍怕是要死傷慘重了……
樓倉城頭上,梆子聲急促響起,緊跟着城頭上萬箭齊發,一蓬蓬箭雨,遮天蔽日,傾瀉而去。
大黃參連弩,絃聲陣陣。
一支支兒臂粗細的弩箭,呼嘯着射向了井闌衝車。
“拋石機,發射!”
面對着楚軍潮水一般的攻勢,劉闞反倒是不慌不忙。眼看着衝車井闌跨過溝渠,逼近城樓的時候,他果斷髮出命令。隱藏在城門角落中的百餘臺拋石車,轟隆隆射出菱形的巨石。
與此同時,兩翼側堡中,也是箭雨紛紛,碎石滿天。
眨眼的功夫,城下楚軍傷亡慘重。被箭矢射成了刺蝟,被巨石砸成了肉泥。
一攤攤模糊的血肉,殘肢斷臂灑落一地。兩輛井闌,被巨石砸的粉碎。車中的士卒,也盡數慘死於陣前。
項羽衝在最前面,鐵劍上下翻飛,將箭矢撥打開去。
可就算他衝到護城河邊,也不得不停下腳步。雲梯撞木,井闌衝車根本就無法靠上前來。
面對着四丈餘高的城牆,項羽只氣得是暴跳如雷。
“少將軍,昔日苧羅山你以巨鼎相試,來而不往非禮也,今日劉某,就依這巨石相還。”
劉闞在城頭上怒吼一聲,單手抓起一塊鎮石,一腳踩在垛口上,探出半個身子,狠狠砸了下去。
這鎮石,大約百斤,可當劉闞擲下來後,力道何止千鈞。
鎮石來勢洶洶,項羽無從躲閃。一咬牙,舉起鐵盾向外封擋,口中一聲大喝:“開!”
蓬的巨響聲,那鐵盾被砸的不成形。
鎮石在空中翻了個滾,噗通一聲掉進了護城河裡。
而項羽則噔噔噔連退數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胸口發悶,喉嚨發甜,哇的一口殷紅鮮血,噴了出來。
“君侯威武,君侯萬歲!”
劉闞長出一口氣,前日裡被暗箭所傷的鬱悶,也隨之一掃而空。
城下楚軍,卻慌亂成一片。
“保護少將軍,保護少將軍!”
百餘名親兵冒着箭雨衝上前,兩個人架住了項羽,就往後撤退。項羽還有心掙扎一下,可無奈何,劉闞那一擊,砸的他身體虛軟,難以用力。
該死的劉闞!
項羽在心中喝罵不停,可是更多的,卻是深深的無奈。
“少將軍,你尚欠我一箭,來日定當奉還。”
楚軍把項羽保護的是嚴嚴實實,劉闞也難以下手。看着項羽退去,他忍不住在城頭上,大聲喊喝。
哪知這一句話,只氣得項羽心口一陣發堵,哇的再吐一口鮮血,一下子就昏了過去。
鐺鐺鐺……
楚軍陣營中,銅鑼聲響起。
被打得落花流水的楚軍士卒,又如潮水一般的退了下去。
士氣,似乎更加低落了!
而且這傷亡,也是十分慘重。
一個衝鋒,至少有一千多名士卒倒在了樓倉城下。不過也不是沒有效果,至少填平了兩道溝渠。
看着遍地的死屍,陳嬰同樣是心痛不已。
但到了這個份兒上了,就只有硬拼……
“送少將軍下去休息,傳我將令,重整人馬,繼續攻擊……我到要看看,他樓倉還有多少花招。”
鼓聲隆隆作響,潰敗下來的楚軍,迅速整列成陣。
可就在這時,一名傳令官神色慌張的騎馬來到輕車跟前,翻身落馬,顫聲道:“軍師,不好了!”
“何事驚慌?”
“淮水浮橋被毀!”
陳嬰一怔,“淮水浮橋,不是已經修好了嘛?”
“又被毀了!”傳令兵強壓着聲音道:“就在昨夜,一支秦軍突然偷襲,不但燒燬了浮橋,還把那囤積在河畔的糧草,全部給燒了……”
“什麼?”
陳嬰聽完這話,頓時大驚失色,“你再說一遍?”
“淮水浮橋被燒,糧草盡數被焚!”
啊呀呀……
陳嬰倒吸一口涼氣,擡頭向樓倉城頭看去,似乎一下子明白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