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木並不是一個偵探迷,但是他自己很清楚,他比這個校園裡的任何人都關注這幾起殺人案。
因爲,他知道自己能夠感受到那個人。
是的,那個人。
沒有人告訴方木這三起案件系一人所爲,但是他一直都相信,殺死周軍他們的,是同一個人。
有一個惡魔就無聲地遊走在這個校園裡。在每一個角落裡,不管是光明還是黑暗,似乎總有一雙眼睛在盯着這校園裡的鮮活的生命,冷笑着按照惡魔的法則選擇下一個羔羊。沒有人是安全的,這就是恐怖。
而方木常常被自己的想法弄得渾身冰冷。
因爲他覺得自己就是這個惡魔。
爲什麼爲什麼爲什麼?
難道我夢遊?
難道我是另外一個我?
難道我心中的惡,真的能幻化成一個具體的肉體?
他開始強迫自己不要入睡。
實在挺不住了,就把手偷偷地綁在牀頭。
他開始假裝隨意地問宿舍裡的每一個人自己是否說夢話。
他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一個精神分裂者。
當種種試驗最終肯定了每天夜晚他都或清醒或沉睡在自己的牀上之後,他略略感到釋然。
而那個答案也在那些翻轉、扭曲、瘋狂的念頭裡漸漸清晰:自己竟然在不知不覺中感受着他。
就好像在陽光燦爛的正午,你看見灑滿日光的地面上,忽然出現一個若有若無的黑影。那黑影模糊不清,又彷彿充滿着實實在在的質感,你能聽見他的呼吸,感受到他的目光,甚至能嗅到他那帶着淡淡腥氣的味道。你和他,隔着大聲談笑的人們默默地對望着。你知道他的窺視、他的焦慮、他的悠然自得,然而你不知道結局。而當你試探着邁出一步,他又消失在空氣中,只留下隱約的竊笑。
在幾天後的一個深夜,方木突然從睡夢中驚醒。他滿身大汗地喘着粗氣,死死地揪住被子,竭力傾聽着寢室裡的每一絲動靜。直到聽到黑暗的宿舍裡每個室友規律起伏的鼾聲,他才慢慢平靜下來。
剛纔的夢中,他感到由衷的喜悅和滿足。
然而,這感覺不是方木的,而是,他的。
方木摸索着戴上眼鏡,慢慢理順自己的思路。
他,那個惡魔,開始在這個遊戲中找到了樂趣。
第一個死者被勒死在廁所裡。
第二個死者被推下樓摔死。
第三個死者被綁在旗杆上活活凍死,風雪讓那個曾經鮮活的生命變成一具雕塑,逼真卻毫無生機。
第四個死者被牆上落下的冰凌插死。那需要多麼精確的計算和判斷。
這些死者,一個比一個死得詭異。
他,開始在殺人中找到樂趣。
那麼,這個遊戲就不會完結。
方木開始有意識地尋找一些犯罪學和犯罪心理學方面的書籍來看。那天的晚歸,就是由於在圖書館裡逗留的時間太長。
方木很難解釋自己爲什麼要這麼做,這似乎不能僅僅用好奇心來形容。復仇?似乎也沒有必要。除了對周軍還略有好感外,其他的死者對於方木而言,都只是一些曾經存在的生命而已。
也許,他更想解釋的,是他自己。
還有什麼比忽然發現自己的異常更可怕的事情麼?那不是清晨洗臉時無意間發現的小痘痘,也不是屁股上讓自己坐立難安的火癤子,而是一種全然的陌生感,就好像你在鏡子面前佇立良久,離開後鏡
子裡的人仍然微笑着看着你的背影。
是的,那是另一個自己。
圖書館的肇老師對方木很不錯,每次方木來借書都大開綠燈,有一些規定不得帶出圖書館的書,也允許方木帶走,不過次日一定要還。
這天下午方木來還書的時候,肇老師正忙着整理圖書,地上堆滿了書和凌亂的借書卡。方木辦完了還書手續後,看到肇老師累得滿臉是汗,就主動提出來幫忙,肇老師很樂意地答應了。
工作量很大,但是很簡單,就是換借書卡。
師大圖書館的借書規則是:讀者選好要借的書後,把插在封底的借書卡拿出來,在指定的位置填好自己的姓名、院系和學生證號碼,然後把借書卡交給管理員,就可以把書拿走了。還書的時候,管理員做好登記後,再把借書卡插回書裡。如果一本書被借閱的次數很多的話,借書卡很快就被寫滿了,因此需要定時更換。
方木的任務就是翻開兩個書架上的每一本書,如果借書卡被寫滿了,或者只剩下一兩個空格的話,就把借書卡換成一張空白的。
方木一邊忙碌着,一邊有一搭沒一搭地和肇老師閒扯。大約一個小時後,一個書架的書整理完了。方木直直腰,走向下一個書架。
這個書架上的書主要是英文原版書,來借的人不多,方木很快就整理了大半架。這時候,正在處理借書卡的肇老師看看錶:“呦,快4點了,方木你先回去吧,馬上開飯了。”
方木看看書架:“沒關係,還剩下小半架,很快能做完。”
肇老師笑笑:“也行,一會兒我請你去教工食堂吃飯。”
方木隨口答應着,伸手從書架上拿下一本書。
這本書看起來有點眼熟,借書卡還留有大片空白,不必更換借書卡。方木把書合上,準備插回書架,就在他合上書的瞬間,幾個名字從眼前隱約閃過。
方木心念一動,卻沒有在意。
接連查看了幾本書之後,方木發現自己有些心不在焉,注意力似乎仍然集中在剛纔的那本書上。彷彿剛纔的匆匆一瞥,已經將幾個字牢牢地鐫刻在他的腦海中。
他停下手上的動作,扭過頭,靜靜地看着剛剛經過的地方。猶豫了一下,方木擡腳走過去,取下那本書。
他把書翻至封底,徑直望向借書卡的姓名欄。
方木的眼睛一下子瞪大了。
在一大串名字中,佟倩這兩個字赫然在列。在她的名字下面,就是周軍的名字。
方木急忙把借書卡翻過來,心臟開始狂跳。
他在另一面的借書人姓名中,看到了宋飛飛。
方木把書合上。這是一本英文原版書,書名叫《International Economics and International Economic Policy》。
呆立良久,方木看看正在低頭忙碌的肇老師,悄悄地從書包裡拿出筆記本,開始逐行抄寫借書卡上的每一項內容。
抄完後,方木飛快地查看着餘下的書架。整理完畢後,他拿起那本英文書走向門口。
“肇老師,我想借這本書。”
“可以。”肇老師擡起頭,“怎麼,你要走?我請你吃飯吧。”
“不用了。”方木飛快地填好借書卡,在肇老師詫異的目光中離開了圖書館。
走在校園裡喧鬧的人羣中,眼前的日光有些眩目。直至走到一片松林旁,方木才意識到自己的大腦竟是一片空白。
回過神來,方木茫然地打量着四周,似乎對一切都感到陌生。視線中出現一張長椅,他走過去坐下,慢慢整理着自己的思緒。
三個死者的名字都出現在一張借書卡上,而這本書現在就躺在自己的書包裡。
這是巧合麼?
如果不是,那麼這意味着什麼?
身邊走過一羣羣敲打着飯盆,大聲談笑的男女。這個世界上,居然還有人那麼關心吃飯。
如果那個遊戲真的沒有完結,那麼,是不是這張借書卡上的每一個人都要死?
方木開始渾身發抖。
因爲,那張借書卡上也有他的名字。
良久,方木艱難地站起身來,書包顯得沉重無比。他緊緊地按住那本書,彷彿它會突然撲出來,一口咬住方木的咽喉。
他需要找人談一談,尤其是那張借書卡上的人。
方木、吳涵、祝老四圍坐在寢室裡的書桌前,桌子上放着那本書和記載着借書卡內容的筆記本。
空氣彷彿沉甸甸的,從四面八方壓迫着三個人,就連寢室裡微微浮動的灰塵也彷彿有了質感,幸災樂禍地來回翻轉、飛舞。
三個人都不說話,臉上的表情卻驚人的一致。
惶恐。
良久,祝老四緩緩地開口了:“這麼說,死者都曾經借過這本書?”
“是的。”方木指指自己的筆記本。
“這能說明什麼?”吳涵問,聲音有點發顫。
“我不知道,但是我感覺這本書和殺人案一定有關係。”方木舔舔有些發乾的嘴脣,鼓足勇氣說,“也許,這本書的讀者就是兇手的目標。”
“你是說,凡是借過這本書的人,都要死,包括我們兩個——不,我們三個?”祝老四的臉色白得嚇人。
方木沉默了好一會兒:“我不知道。”
吳涵低頭看着筆記本,小聲查着:“11、12……一共14個人。”他擡頭看着方木,眼神中滿是驚恐,“這麼說,還要死10個人?哎,不對。”
他突然想到了什麼,又低下頭查看名單:“少了一個。”
方木和祝老四同時問道:“什麼?”
“經濟系的那個男的,就是被插死那個。他叫賈什麼來着?這上面沒有他。”
“賈連博。”方木拿過筆記本,反覆看了兩遍。的確,他在圖書館裡看到周軍、佟倩和宋飛飛的名字的時候,已經被完全嚇住,竟沒有注意到賈連博的名字不在上面。
“的確沒有。”方木放下筆記本。
祝老四的臉色稍微恢復了一些。
“我看,只是巧合吧?”他看看吳涵和方木。
吳涵聳聳肩,轉頭看着方木。
方木的心中也感到輕鬆不少。賈連博並沒有借過這本書,但是同樣也死了。這也許真的只是巧合。借書卡並不是所謂的死亡名單。這多少讓他略略感到心安。
同時,一點沮喪又襲上心頭。他剛剛感覺到自己又離那個惡魔近了一步,彷彿是窺見了他黑色衣袍的一角,剛要伸手抓住,卻又脫手而去。
祝老四站起來,伸了個懶腰,又重重地躺在牀上。
“你們兩個別胡思亂想了。這就是巧合,有時間你們去圖書館看看,肯定還有其他書是他們都借過的。”
吳涵又低下頭看着筆記本,看了一會兒,拿起那本書,翻了翻。
“我覺得沒那麼簡單。”他擡起頭看着方木,“老六,我看還是交給警察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