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凌晨0點11分,C市師範大學發生一起墜樓事件,墜樓者當場死亡。
死者唐德厚,男,漢族,現年51歲,生前系C市師範大學後勤處工作人員,負責管理男生二宿舍。經法醫檢驗,死因爲顱腦損傷和大面積內臟破裂導致的內出血,死亡時間爲凌晨0點07分左右。
墜樓地點爲男生二宿舍樓下東側的一片空地上。現場所見:死者頭南腳北,四肢張開,呈仰臥狀。死者身穿黑色帶金黃色條紋緊身衣,戴着一副頭套,體表無明顯血跡及傷痕。死者周圍散落着一扇摔碎的木質窗戶,窗戶上綁有一根尼龍繩,另一頭拴在死者的腰上。
經查,死者是從男生二宿舍六樓東側的一間貯藏室的窗臺上墜落的。該貯藏室缺損的一扇窗戶與死者身邊的窗戶吻合,窗臺上亦發現死者的足跡。通過以上證據,可初步判斷死者當時意欲將繩子系在窗戶上,從六樓攀爬而下。然而,早已腐朽的木質窗戶無法承受死者的體重,發生斷裂,死者遂墜樓身亡。
現場的目擊者一共有三人,分別是法學院三年級學生吳涵(住男生二宿舍352室)、法學院三年級學生方木(住男生二宿舍352室)和男生二宿舍的另一個管理員孫梅。
據目擊者吳涵講,當晚,他和同宿舍的室友方木晚歸。上樓的時候,無意中發現在走廊右側有人影閃過。由於近期校內發生多起命案,兩人遂前往察看。跟蹤可疑人員登上六樓後,發現該人不僅打開了六樓的門,而且進入了東側的一間貯藏室。兩人合力將門撞開後,吳涵恰好目睹了窗戶斷裂的一幕,並發現該人已墜落樓底。上述證言與另一個目擊者方木的描述基本一致。
據目擊者孫梅講,當晚,她和死者唐德厚在男生二宿舍值班。晚10時左右,唐德厚說自己頭有點疼,要回宿舍休息,之後就再沒有出現過。臨近午夜的時候,孫梅聽到有人進入宿舍樓。由於吳涵提前打了招呼,所以她也沒有在意。大約5分鐘之後,孫梅出門上廁所的時候,聽到樓上有叫喊聲和砸門的聲音。她以爲有學生鬧事,遂前往制止。登上六樓後,孫梅發現樓梯間的鐵門呈敞開狀態,並發現東側倉庫內有人在活動。孫梅趕到現場時,發現倉庫的門已經被破壞,吳涵和方木手持桌腿,正站在窗前向下張望。發現有人墜樓後,孫梅立即通知了校保衛處和警方。
本案值得關注的地方有兩處:
其一,死者唐德厚爲什麼要在深夜從六樓攀爬而下?
經過調查,死者所穿的黑色緊身衣和頭套系話劇《惡魔的盛宴》中的戲服。俱樂部殺人案後,兇手連同這套戲服一併失蹤。通過這一點,可初步確定唐德厚有重大作案嫌疑。
經查,唐德厚居住在本市。其妻五年前去世,所育一女遠嫁南方,平時往來較少。唐德厚原系行政樓的值班人員(調查結果顯示,佟倩在行政樓墜樓身亡當晚,值班人員正是唐德厚),後調至男生二宿舍擔任管理員。由於學校在操場雙屍案後加強了校園安全保衛工作,所以唐德厚就吃住在男生二宿舍四樓的一間空閒宿舍裡。警方對唐德厚的住處進行了搜查,發現室內物品擺放凌亂不堪。同時發現大量暴力、色情書刊及女性穿過的內衣褲。如果這些證據顯示唐德厚的性心理異常的話,那麼在六樓倉庫的搜查結果就頗耐人尋味了。
案發的六樓倉庫共分爲裡外兩間,均堆放了不少廢舊牀鋪和桌椅。在裡間的一張舊桌子裡,警方發現了一個玻璃罐頭瓶和一卷繩子。罐頭瓶裡殘留約200毫升液體,經化驗爲乙醚。警方在罐頭瓶上提取到了唐德厚的指紋數枚。同時,警方經過比對,發現那捲繩子和第一起殺人案中的死者周軍脖子上的勒痕基本吻合,而且,與操場雙屍案中捆綁女性死者宋飛飛的繩子可做同一認定。從上述證據來看,可初步斷定唐德厚與師大的連環命案有關。
警方對唐德厚墜落當晚的案情還原如下:唐德厚在深夜穿上緊身衣並登上六樓貯藏室,應該是去取犯罪工具,並打算於當晚實施犯罪(因案發時校園內並無其他異常情況,可推斷唐德厚的犯罪行爲仍處於預備階段)。被吳涵和方木發現後,唐德厚急於離開現場,在慌不擇路中,他將繩子的一端拴在窗戶上,另一端環繞於腰間,準備從六樓攀爬而下。然而,早已腐朽的窗戶發生了斷裂,唐德厚遂墜樓身亡。
其二,目擊者吳涵和方木當晚做了什麼?
調查中,警方除了認定唐德厚爲系列殺人案的重大犯罪嫌疑人以外,曾質疑過他的真實死因。原因在於,死者陳希是目擊者方木的女友,唐德厚也曾在俱樂部將另一名目擊者吳涵打傷。案發當晚,最後與唐德厚接觸的正是這兩人。而且,根據第三名目擊者孫梅講,當她在案發現場看見吳、方兩人時,兩人均手持桌腿。
會不會是方木和吳涵在發現了唐德厚是兇手後,爲報私仇,將其打死或打傷,然後僞造了唐德厚墜樓身亡的假象呢?
警方再次對現場和死者的屍體進行了詳細的勘驗和檢驗,隨後排除了二人的嫌疑。因爲在案發現場沒有發現搏鬥的痕跡。吳、方二人所持的桌腿上也沒有發現血跡、毛髮和擊打所致的裂痕。此外,死者唐德厚的屍體表面沒有鈍器擊打傷,其顱腦損傷系高空跌落所致。根據孫梅的證言,從聽到呼喊和撞門聲,一直到她發現唐德厚墜樓,期間不過短短的2分鐘左右。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完成殺人(或傷人)及僞造現場實屬不可能。住在一樓的學生被墜樓聲驚醒後,其提供的時間與孫梅所述可相互印證。
綜上,可認定唐德厚系本學期內發生的一系列命案的嫌疑人。在其準備再次犯罪的時候,因被人發現,逃跑時墜樓身亡。
鑑於犯罪嫌疑人已死亡,案件撤銷。
方木和吳涵坐在邢至森的辦公室裡,聽他告知案件的最後結論。聽完,二人沉默了很久。
最後,吳涵長長地呼出一口氣。
“沒想到,居然是他。”
方木卻始終盯着腳下的一塊地面出神。良久,他擡起頭來,看着邢至森。
“我能看看唐德厚的屍體麼?”
邢至森想了想,點點頭。
“可以。不過你要有心理準備——那傢伙被解剖過了,並不好看。”
法醫室位於市公安局一樓。邢至森跟值班的法醫打了聲招呼,就帶着方木走進了殮房。
“喏,那就是。”邢至森指指牆角的一張解剖臺。
殮房裡的溫度很低,方木走向那張覆蓋着白布的解剖臺,身上越來越冷。
橫躺着的唐德厚看起來比平時要長一些。方木的目光從裸露在外面的腳趾依次向上,最終停留在臉的位置。
方木伸手掀開白布,唐德厚被打開顱腔的頭部露了出來。方木凝視着那張臉,似乎要從那早已失去光澤的雙目中看出些什麼。
突然,他猛地一揚手,那塊白布被掀得飛到半空中,又緩緩飄落在殮房的地面上。
唐德厚醜陋的屍體展現在方木眼前。
青白色的軀幹上分佈着大大小小的標記,胸腹部已被剖開,切口被黑線胡亂地縫合好,摔斷的胳膊以一種不可思議的角度扭曲着。
方木反覆打量着唐德厚的屍體,表情複雜。有解脫,有悲憤,有訝異,有恐懼。
更多的,似乎是疑惑。
邢至森始終看着方木,忽然想起他曾經說過的一句話:
“無論何時,無論何地,如果你抓住他,請讓我……”
一瞬間,邢至森似乎已經猜到了方木的目的。他悄悄地走到方木身後,剛要開口,就看見方木的手向唐德厚臉上伸去。
邢至森急忙一把攥住他的手腕:“方木,你幹什麼?”
方木一愣:“我……”
“我理解你的心情,但是這傢伙已經完蛋了。”邢至森壓低聲音說道,“再說,侮辱屍體是犯法的。”
方木立刻明白邢至森誤會了他的意思。可是,這句話又彷彿提醒了他一樣,一種巨大的悲哀猛然襲上心頭,眼淚就再也止不住了。
走出公安局的大門,方木和吳涵一路沉默着,慢慢走向公共汽車站。
還沒走到站點,吳涵就看見一輛公交車開過來。他小跑了幾步,登上車扭頭一看,方木還站在車下。
“還愣着幹嗎啊,快上來。”
方木猶豫了幾秒鐘,說道:“三哥,幫我請兩天假。”
吳涵急忙問道:“你去哪兒啊?”
方木沒有回答,只是向他揮了揮手,就向馬路對面跑去。
J市。J大學的教室裡。
“當然,我們並不否認,如果把更多的時間用於幫助健康人而不是變態人格者,將會在較短的時間內取得更大的犯罪預防的收益。但是,對於變態人格者的研究與糾治,同樣是犯罪預防中不可或缺的一個部分……”
一個腰板挺直、眼神嚴厲的老人站在講臺上侃侃而談。教室裡坐得滿滿的,學生們聚精會神地聽講,不時在筆記本上記錄着。
沒有人注意到角落裡的旁聽生。
方木一臉疲憊,眼睛卻始終盯着講臺上的喬允平教授——省內最有名的犯罪學專家。
下課後,喬教授回答了幾個學生的問題,收拾好講義準備離開。這時,他發現還有個學生在旁邊等着。
“你有什麼問題麼?”喬教授把講義放回桌上,點燃了一支菸。
方木有點緊張,定了定神後,開口問道:“喬老師,如果一個人,男的,收集了一些女性的內衣褲,這能說明他有什麼心理問題麼?”
“有這種可能。這是戀物癖的一種表現。”
喬教授上下打量着方木。
這大概是一個有些性心理異常的學生。盡力幫幫他吧,別讓這孩子越陷越深。
喬教授剛要談談戀物癖的心理糾治問題,這個學生又開口了:
“那麼,這種心理會導致暴力行爲麼?比如殺人。”
喬教授吃了一驚:“你爲什麼會這麼問?”
方木看喬教授的表情驟然變得嚴厲,心裡有點害怕,小聲說道:“就是隨便問問。”
喬教授盯着他看了幾秒鐘:“有這種可能,但是很少見。如果伴隨暴力行爲的話,往往意味着他同時具有其他心理問題。不過,”他一邊說,一邊觀察着對方的表情,“這種心理問題是可以糾正和治療的。所以,也不必太過焦慮。”
方木點點頭:“嗯,我懂了。”
“你不是我的學生。”喬教授打算問個究竟,“能不能告訴我,你是哪個系的?”
方木猶豫了一下:“我不是這個學校的。我是C市師大的。”
喬教授更吃驚了:“C市?你跑了一百多裡地就是爲了問這個?”
方木沒有回答,鞠了一躬之後就匆匆地跑掉了。
坐在返回C市的長途客車上,方木倚着車窗,感覺額頭一片冰涼。這涼意讓他的頭腦清醒無比。
雖然所有證據都把作案嫌疑集中在唐德厚身上,可是始終有一個問題沒能搞清楚:他的作案動機究竟是什麼?
這也是幾天來一直縈繞在方木腦海裡的問號。從來就沒有無緣無故的愛,也沒有無緣無故的恨。究竟是什麼驅使唐德厚連續殺死了五個人?
仇恨?抑或性慾?還是某種無法言明的瘋狂的內在衝動?
警方在唐德厚的住處搜出了大量的女性內衣褲,這說明唐德厚的性心理的確存在問題。但是,方木無論如何也不能把這些和連環殺人案聯繫在一起。他總覺得,在一切表象背後,還存在着某些尚不爲人知的事實。
也許喬教授說得對,唐德厚可能還有其他心理問題。只不過,這個問題永遠不會有答案了。
方木的目光依次掃過那些陌生的街道與建築,一種身在異鄉的強烈孤獨感涌上心頭。他忽然有些想念那個百里之外的寢室了。
傍晚時分,方木纔回到師大。他一邊揉着餓得發疼的肚子,一邊疾步邁上二舍門前的臺階。
正低着頭往樓裡走,方木的余光中突然出現了一團跳動的紅色。他下意識地擡頭望去,看見一個十歲左右的小女孩站在走廊裡。
小女孩扎着馬尾辮,穿着紅色的羽絨服,全神貫注地盯着腳下。方木順着她的視線向下看去,發現地面上有幾個用粉筆畫出的方格。
小女孩的額角沁出細密的汗水,在格子上跳來跳去,玩得不亦樂乎。方木的心裡有些納悶。這是男生宿舍,哪裡來的小女孩呢?
不過,她活潑的樣子倒是挺可愛的。方木笑笑,走過去,佯裝嚴肅地問道:“你是誰呀?”
小女孩完全沒有注意到有人進來,被方木的問話嚇得哎呀一聲,跳到了格子外面。
“都怪你!”小女孩氣鼓鼓地嘟起嘴,“我就差這一格了。”
“小傢伙,這裡是男生宿舍。”方木忍住笑,板起面孔,“你是誰,誰讓你進來的?”
“我還沒問你是誰呢!”小女孩不甘示弱,叉着腰質問方木,“我媽媽不在,我現在是二舍的管理員。”
哦。方木明白了,這是孫梅的女兒。
他蹲下身子,笑眯眯地看着她:“你叫什麼名字啊?”
“你先說你叫什麼。”小女孩一副盡職盡責的樣子,“我媽媽說了,陌生人不許進來。”
“我叫方木。”
“哦,我叫廖亞凡。”小女孩的眼睛裡閃着好奇的光芒,“你是大學生麼?”
“是呀。”
“上大學好玩麼?”
方木的笑容有所收斂。大學校園的生活的確豐富多彩,然而,這僅僅是對那些活着的人而言。
“好玩。”
“哦,那我也想上大學。”小女孩打量着門廊,“這裡可真大,怪不得叫大學,比我們紅旗街小學大多了。”
“那你就好好學習,將來考到這裡來。”
“行!”小女孩用力點點頭,隨即又愁容滿面,“還得過好久才能上大學呢。”
她扳起指頭,認真地數着:“一年、兩年、三年……”
方木笑起來:“差不多十年吧。”
“要那麼久啊。”小女孩歪着頭想了想,“那時我還會再遇見你麼?”
“可能吧。”
“嗯。”小女孩看着方木,“到時候我就認識你了,你可不許再嚇唬我啊。”
“好。”方木拍拍小女孩的頭,“你繼續玩吧,叔叔要回寢室了。”
“嗯,叔叔再見。”小女孩乖巧地應道。
方木轉身走上樓梯,邁過兩級臺階,忍不住又回頭望去。
昏暗的走廊裡,小女孩仰頭看着方木,臉上是純真無邪的笑容。
寢室裡熱鬧非常。一進門,方木就看見大家圍在桌前忙活着。王建也在,正連撕帶咬地扯開一袋燒雞的包裝。
“呵呵,你回來了?”祝老四揮揮手裡正在切片的半根香腸。
“你們……這是幹什麼?”方木吃驚地問道。
“給你和老三慶功啊。”老大一邊攪拌着手裡的涼菜,一邊打量着方木,“等你好半天了。”
吳涵把一包花生米倒進飯盒蓋裡,輕聲問道:“去哪兒了,沒事吧?”
方木笑着搖搖頭。
吳涵衝他擠擠眼睛:“沒事就好。估計你今天能回來,大家準備了不少好吃的呢。”
門忽然被撞開,老五踉踉蹌蹌地走進來,軍大衣胸前鼓鼓囊囊的。
“快……快接我一把。”
老二急忙走過去,從他懷裡掏出一個大塑料袋,裡面是幾瓶啤酒。
“王建,小賣部裡沒有白酒,你就湊合着喝點啤酒吧。還有這個,接着。”
老五從塑料袋裡掏出一盒煙,甩給王建。
王建接過來,笑着問道:“沒遇上孫更年吧?”
“在樓下碰到了——幸虧我靈活機警。”老五拍打着身上的灰塵,“媽的,趕上八路軍通過鬼子的封鎖線了。”
“千萬別讓她知道我們在寢室裡喝酒,否則就麻煩了。”
“沒事!”老大摟住吳涵的肩膀,“有老三在,我們怕什麼!”
“咳,你一說我想起來了。”吳涵一拍腦門,“我今天晚上值班,差點忘了。”
祝老四趕忙說:“那快點開飯吧,讓三哥吃點再去值班。”
酒菜很快就擺好了。352寢室的所有男生加上王建圍坐在桌前。大家你推我,我推你,最後決定讓老大先講兩句。
“今天,我們在這裡隆重集會。”老大拿腔拿調地說着,下面的兄弟們開始發笑。
“一是爲了給兩位勇擒兇手的——不對,不能算勇擒——應該怎麼說呢?”老大端着酒杯,一副冥思苦想的樣子。
“應該說勇逼兇手跳樓!”祝老四脫口而出。
“切!”好幾個人異口同聲地反駁道。
吳涵笑呵呵地看着大家:“就算勇鬥吧。”
“嗯,對——勇鬥。”老大清清嗓子,“爲我們寢室兩位勇鬥兇手的英雄慶功;二來,也爲這個倒黴的學期終於畫上句號。來,大家乾杯。”
一陣玻璃酒瓶碰撞的清脆聲音後,老大抹抹嘴,發現方木還坐着發愣。
“老六,怎麼了?”
方木彷彿從沉思中驚醒過來,看大家都盯着自己,急忙笑了笑。
“我?沒事啊。”
王建看看方木:“你臉色不太好。如果身體不舒服,就別喝了。”
“哦,沒關係。大家喝酒。”方木舉起啤酒瓶,咕嘟嘟喝了一大口。
酒桌上的氣氛漸漸熱烈起來,他們似乎要在今晚把所有的陰影都一掃而空。大家推杯換盞,互相拍打,大聲談笑着。
祝老四似乎特別興奮,這會兒拉着老大講笑話,轉眼又要跟王建划拳。
“你小子,怎麼像吃了興奮劑似的?”王建煩他不過,抱怨道。
“呵呵,我知道。”吳涵向嘴裡丟了一顆花生米,“他也在死亡借書卡上。老唐完蛋了,他自然就安全了。”
“切!”祝老四臉一紅,忙申辯道,“我壓根就不相信有什麼死亡借書卡!”
“你怎麼知道沒有?”
“那不明擺着麼,陳希死了,你卻沒事……”
老五在桌子下狠狠地踢了祝老四一腳,同時向低着頭喝酒的方木努努嘴。
祝老四心知失言,馬上住了嘴。可是方木始終盯着桌面,一口口灌着酒,似乎完全沒注意到他們在說什麼。
老大見狀,急忙出來打圓場。
“老三,給兄弟們講講那天晚上的情形。”
“好。”吳涵似乎很喜歡這個話題,把當晚發生的事情又詳述了一遍。
大家聽了,感慨不已:“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咳,”吳涵喝了一口酒,“當我知道是老唐的時候,我倒不意外。這老東西表面上看起來挺老實的,手狠着呢。有一次宿舍樓組織滅鼠,我親眼看見他用鐵鍬把一窩老鼠拍了個稀爛。我心想拍死就完了唄,他好像中了邪似的拍個沒完。那血和肉,濺得到處都是。”
“我靠!”大家都作惡心欲吐狀。老大又故作高深地說道:“暴力傾向。這就是暴力傾向啊。”
祝老四忽地站起來,咬開一瓶啤酒,舉起來說道:“三哥,方木,我敬你們一杯。”
他頓了一下:“老六,我知道你心裡難受,可是我還是要說,謝謝你們替佟倩報了仇!”說完,祝老四一仰脖,小半瓶啤酒轉眼下了肚。
一直沉默不語的方木見狀,急忙也站起來。可是剛端起酒瓶,他就覺得一陣頭暈目眩,整個人向後倒去。
方木在廁所裡吐得撕心裂肺。祝老四和王建攙扶着他,其他人忙前忙後地端水、拿毛巾。
劇烈的嘔吐之後,方木感覺頭暈得厲害,眼睛都睜不開。天旋地轉中,他聽到吳涵說“好好照顧他,我去值班了”,隨即,就感到一隻手在他的肩膀上重重地按了兩下。
他迷迷糊糊地去抓那隻手,卻抓了個空。
祝老四和王建攙扶着方木慢慢地往回走。走到樓梯口,方木卻忽然來了力氣,掙脫了他們的手。
“你們回去吧。我想……我想一個人待會兒。”
兩個人面面相覷。王建正要出言相勸,就被祝老四拉住了。
“早點回來,兄弟們等着你。”說罷,祝老四衝王建使了個眼色,轉身走開了。
走廊裡又恢復了安靜。方木扶着樓梯,勉強站直身子。
頭還是暈暈的,不過他還能辨清方向。方木看着走廊盡頭,昏暗的燈光下,那裡顯得深不可測。方木打起精神,搖晃着向前走去。
方木爬上六樓的時候,已經累得氣喘吁吁。樓梯上還圍着藍白相間的警戒帶,門依然沒有上鎖。現在這種情況,是不會有學生跑到這裡來的。
方木拉開門,六樓黑暗的走廊呈現在眼前。他把手按在牆壁上,向前走了幾步,很快摸到了電燈的開關。
“啪”的一聲,走廊裡灑滿了昏黃的光。方木看看那間門戶大開的倉庫,深吸一口氣,走了過去。
唐德厚墜樓身亡之後,方木還是第一次來到這個地方。他站在門口,環視着堆滿雜物的室內。良久,他邁動腳步,走到裡間又走出來,最後站在倉庫的中央。
他凝視着面前那扇依然洞開的窗戶,不時感到有寒風撲面而來。臉上的汗水被風吹乾,冷得發疼。
方木已經徹底清醒過來,眼前的事物既清晰又穩定。
兇手的身份已經查清。雖然他沒有受到法律的制裁,但是也付出了生命的代價。
唐德厚在半空中忽然失重,眼睜睜地看着那扇窗戶扭曲、斷裂,最後呼嘯而出的時候,是否感到了背後越來越近的大地?
就像佟倩感受到的那樣。
如果把這話說給祝老四聽,他一定會感到復仇的莫大快意。
可是,我爲什麼感受不到?
方木覺得有些累。他弓下腰,坐在冰冷的水泥地面上,眼睛依然盯着那扇窗戶。
在此之前,方木曾經無數次幻想跟兇手狹路相逢。他甚至設想過置對方於死地的種種殘忍手段。似乎只有如此,才能排遣他對兇手刻骨銘心的仇恨。
那天晚上,當他和吳涵衝進倉庫的時候,如果唐德厚還沒來得及翻出窗外,他會毫不猶豫地用手中的桌腿打死他。然而,當方木在公安局看到唐德厚的屍體,心中除了疑惑,還是疑惑。他甚至無法把眼前這具支離破碎的屍體和那個在舞臺上高舉斧頭的人聯繫在一起。
方木無法解釋這種感覺。一直維繫在他和兇手之間的那條線索似乎消失得無影無蹤,以至於他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想在唐德厚的屍體上驗證自己長期以來的猜測。可是他也明白,即使邢至森不阻止他,他也不會得到那個答案。
方木閉上眼睛,竭力想在空氣中捕捉到任何一絲殘存的信息。然而,無論他多麼努力,心中仍是一片虛空。
人死如燈滅。難道那條線索,也隨着唐德厚的死而斷裂?
凌晨2點,方木拖着疲憊的身體回到了寢室。
他輕手輕腳地擰開門,卻發現大家都圍坐在桌前。一根快要燃盡的蠟燭插在啤酒瓶上,每個人的臉上都搖曳着忽明忽暗的光。
“你這廝,總算回來了。”老二打着哈欠說。
“你們這是幹嗎?”方木莫名其妙地問道。
“都等你呢。你沒事吧?”老大問。
方木心頭一熱,咧咧嘴,卻什麼也沒說出來。
“睡吧,老六。早點休息,別再胡思亂想了。”老五說。
方木點點頭,坐在牀邊,慢慢脫下外套。
“你們……也都睡吧,別跟我熬着了。”方木把身子調轉過去,眼圈開始發紅。
沒有人動。
王建點燃了一根菸,吸了一口,走過去遞給方木。
方木頭也不回地接過來,深深地吸了一口。
“哥們兒,一切都過去了。”
王建的聲音從身後傳來:“無論是對誰,你都算有個交代了。別老是跟自己過不去,往後的日子還長着呢。我想……”
王建頓了一下:“陳希也希望你好好地生活下去。”
方木躲在陰影裡,眼淚大顆大顆地落在牀單上。
是啊,都結束了,你又何必苦苦糾纏呢?
普通人的生活多美好。無憂,無慮。幹嗎要讓那些虛無縹緲的感覺改變自己?
“老六,挺住。”是祝老四的聲音。
老五摘下隨身聽的耳機,外放的音樂頓時響徹整個宿舍。
今天我,寒夜裡看雪飄過,懷着冷卻了的心窩飄遠方……
讓一切重新開始吧。好的,壞的。開心的,悲傷的。感激的,憎恨的。統統都消失在這夜空中。
風雨裡追趕,霧裡分不清影蹤,天空海闊你與我,可會變……
方木擡起頭,突然大聲唱起來:
一剎那恍惚,若有所失的感覺,不知不覺已變淡,心裡愛……
彷彿有人指揮一般,在他的身後驟然響起一片歌聲:誰明白我——
凌晨2點,六個男孩在破舊安靜的男生二宿舍聲音嘶啞地齊聲高唱:
原諒我這一生不羈放縱愛自由,也會怕有一天會跌倒,背棄了理想,誰人都可以,哪會怕有一天只你共我……
方木不用回頭,就知道在他的背後——
臉漲得通紅的老大、脖子上青筋鼓起的老二、嘴巴大張的祝老四、只穿着內褲在牀上亂蹦的老五、一臉凝重的王建。
你們,所有人,謝謝。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