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誰持白羽靜風塵(二)

靜淵莊。

柳蔭輕拂,寂靜無聲。黃昏夕照之中,一位身着紫衫、面容削瘦的中年男子正坐在莊內小湖邊一塊石板上垂釣,他極其專注地望着靜靜地垂在湖中的金線,彷彿是在做一件很了不起的大事。他的身後,一位身着綠衫的女孩隨意地坐在一塊大石頭上,百無聊奈地東望望西瞅瞅,一雙金縷鞋不停地晃着,裙側的玉佩不時碰撞到一起,發出清脆的叮聲。若是隻看這二人的打扮與神態,而不管園門外依稀可見的儀仗、宦官、宮女還有一身戎裝的班直侍衛,絕沒有人能想到,在這裡垂釣的男子,竟然是貴爲當今天子的大宋皇帝趙頊,而旁邊的那個女孩,則是俗稱“淑壽公主”的溫國公主。

“三娘,你能不能安靜一點?”被女兒在身邊煩了小半個時辰,趙頊終於忍耐不住了。

好不容易終於吸引到父皇的注意,淑壽完全無視了趙頊那沒有任何殺傷性的訓斥,跳下石頭,扯着趙頊的袖子低聲央求起來:“求父皇開恩,便讓兒臣去看白象罷。”

趙頊皺起眉毛,回過頭望着自己最心愛的公主,不禁哭笑不得,這一天之內,淑壽至少已經央求過他不下二十次了。

到這一年爲止,趙頊一共生有十四位皇子和十位公主,但多半都因爲當時落後的醫療條件而夭折,活下來的只有六子四女——除由向皇后親自撫養的皇三女溫國公主外,還有朱德妃所生的皇六子趙傭、皇十三子趙似、皇十女慶國公主;高麗公主王賢妃所生的皇七子趙俟、皇十二子趙俁;宋貴妃所生的皇四女康國公主;林婕妤所生的皇十四子趙偲;武才人所生的皇九子趙佖;陳美人所生的皇十一子趙佶。這六子四女能不能活下來,也還難說得很,較小的皇子公主們,現在還在襁褓當中;而最大的淑壽,也不過十幾歲,這並不是一個安全的年齡,趙頊與向皇后所生的皇長女,就是在十二歲時夭折的。可能也正因爲如此,亦或是趙頊疼惜淑壽的生母早亡,對這個實際上的皇長女,寵愛到了連高太后都有點看不過去的份上。

“你是大宋朝的公主!怎麼可以隨便去動物園那種所在?”

趙頊雖然板着臉,但是他的眼神與聲調,卻徹底地出賣了他。“那爲何六哥和七哥(注:宋代俗稱如此)便去得?他們還得騎馬去!”淑壽已經將嘴噘得老高。

“六哥、七哥是男子,去去無妨。”趙頊的聲音開始動搖了。

“可石家大娘亦是女子,她也去得。怡園許多人都去過。”淑壽越發不滿起來,嘴角一撇一撇地,淚珠便已經到了眼眶中打着轉兒。

趙頊頓時心都快化了。他此時心裡真恨不能把曾布與薛奕一腳踢回凌牙門去,若不是他們獻這勞什子白象,他怎麼能想安靜釣會魚都做不到?對於皇帝來說,這種機會是非常難得的,他若在別的地方垂釣,不知道內侍們早已暗中放了多少條鯉魚進去……不過,這種不切實際的念頭也能是想想而已,他看着淑壽,幾次便幾乎要脫口答應她,但話到嘴邊,終於還是硬生生忍了下來。

若是答應了淑壽,太后那邊他怎麼交差?

但若不答應她,這事也難以善罷干休。他的這位三公主,根本就是個小魔頭,比起當年的柔嘉來,還要厲害三分。在高太后與幾位嚴肅太妃面前,她裝得比清河還乖巧——這種坐在石頭上晃腳的事情,高太后和那些太妃們只怕連想都不想到;但只要轉過背來,她便能把整個皇宮鬧得雞飛狗跳。

這種事是有前車之鑑的。

當日她不知道從哪裡聽說了怡園的事情,爲了去怡園唸書,她一面向高太后與太妃們大獻殷勤,一面不知用了什麼辦法策動了一干說得上話的后妃們替她求情。整整一個月內,高太后與趙頊的耳邊能聽到的,幾乎都是爲她求情的聲音……眼見着這位“乖巧”的三公主整日悶悶不樂、茶飯不思而日漸削瘦,最後連高太后的心都軟了。加上耳邊實在不勝其煩,最後高太后與趙頊纔不得不答應下來。

“罷!罷!”前思後想,趙頊終於決定脫過眼前這一劫再說,他左右看看無人,把淑壽拉近來,放低聲音說道:“三娘定要想去,朕也準你……”

他話未說完,淑壽已然破涕爲笑——趙頊又是好氣,又是好笑,繼續說道:“不過,你不能說出去。你悄悄去找十九姑,便說是朕的旨意,令她悄悄帶你去看白象,不許聲張!”他話音方落,卻見淑壽已經又撇起嘴來,“父皇騙人,無憑無據,十九姑姑纔不肯信我的哩!”

趙頊不禁臉一紅,他的確打着將麻煩先推給柔嘉的主意,不料卻被女兒揭破,只得說道:“朕叫李向安找幾人陪你去見她便是。”

淑壽這才又高興起來,裝模作樣向着趙頊一斂衽,稚聲稚氣地拖長聲調說道:“謝父皇隆恩!”

趙頊見她這般模樣,忍俊不住,不由得哈哈大笑。淑壽心願得逞,一把抱着趙頊的脖子,又笑又鬧更是沒上沒下起來。

趙頊好不容易纔又安撫了淑壽,正待重新去釣魚,剛剛轉過身去,便聽園外傳來李向安尖聲尖氣地稟報聲:“陛下,李憲、石得一求見。”

頊無可奈何地扔下釣竿,一面對淑壽道:“你先去找姑姑們玩吧。”

目送着淑壽興高采烈地離去,趙頊心裡頭竟泛起一絲惆悵。他沒有去看跪在跟前的石得一,只是拿眼角瞥了一眼李憲,道:“你們見過唐康了?”

李憲嚅嚅了一下,卻沒有說話。他職分雖然比石得一高,但這件差使,卻是石得一爲主,他只是奉旨去“聽聽”而已。而且李憲也頗有自知之明——熙寧俗傳有“五貂璫”,他李憲節制方面,手握重兵,官爵既高,表面上亦最風光;但相比之下,王中正不僅長居京師用事,而經常替皇帝赴各地差遣;宋用臣負責督責京師一切工程建築;李向安長期負責宣敕、服侍皇帝起居,三人之恩寵其實都不在自己之下;但最讓李憲忌憚的卻是跪在他旁邊這個石得一。兩年之前,前任勾當皇城司宦官致仕,石得一執掌皇城司這個要害機構,他一改往任“無爲而治”的方針,將自職方館與職方司成立后皇城司那埋塵已久的間諜功能又重新發掘了出來。他給皇城司的探事兵吏規定“功課”,要求每人每日必須探得多少件事回報。一時間搞得京師烏煙瘴氣,人人側目,稱得上是權勢熏天。不僅僅臺諫對他大爲不滿,彈劾不斷,甚至連兵部職方司也因爲他手伸得太長而多有矛盾。但皇帝認爲他是忠奴,呂惠卿要借他來打擊異己,兩府又頗有一些大臣明哲保身,竟然沒人奈何得了他。他也因此更加氣焰囂張。李憲雖然遠在陝西,但他的家屬親戚都在京師,正好在皇城司探事範圍之內,誰都難保家裡沒有人有個不法之事,若每一樁不怎麼光彩的事情都被報到皇帝耳裡,日積月累,憑誰也受不了。更何況他在外領兵,尤其要加倍小心。李憲雖然心知石得一這樣下去必定沒有好下場,但他卻也絕不願得罪他。

當下他只是靜靜伏在地上,聽石得一回報道:“回稟官家,賤臣等奉敕至御史臺獄問話,依聖旨,無他人在場。臣問:可知罪?唐康答:罪臣知罪。臣問:爲何擅調禁軍?唐康答:事起倉猝,不得不爾,若待請復,必貽誤軍機。臣問:田烈武、趙隆、李渾爲甚竟予兵給你?唐康答:田烈武有忠義,且與罪臣有舊,故不惜死;趙、李實不知情。臣問:爲何擅殺降?唐康答:罪臣非敢殺降,是擅殺叛卒。一則激於義憤,一則恐兵力不足,貽爲後患。臣問:田烈武、趙隆是否知情?唐康答:田、趙實不知情,謝罪摺子所言,無一字虛言。罪臣死不足惜,願陛下勿輕西南夷。臣問:爲何令章惇代遞摺子?唐康不答。臣又問,唐康答:罪臣恐通進銀臺司附宰相,見臣之名而不肯進呈。又言,若西南之事,有一字虛言,願受族誅!”

趙頊沉着臉靜靜地聽着,聽到此處,不由嘴角輕輕抽搐了一下,“族誅?他當朕是漢武帝麼?”

石得一正悄悄擡眼看皇帝,卻見趙頊陰冷的眼神掃了過來,他連忙把頭又伏下去,聽皇帝冷冷地說道:“他這點罪,兩府議上來,至重不過是編管。恩自上出,朕還能給他加刑不成?看在文彥博、石越面上,總還要給他加恩的。不過現在看來,倒是不必急於一時了。禁軍兵變、主帥病殃、瀘州失陷、提督兵敗戰死……難不成一夜之間,益州便天塌地陷了?到底是有人昧心欺君,還是有人危言聳聽,總是要查個清楚的。待查清楚了,再議他的罪不遲。他調兵擅殺之事,朕可恕他;但他若是故意危言聳聽,構陷宰相近臣……哼!”

皇帝並沒有發問,李憲與石得一都不敢接話。但連頭帶身體趴在地上,卻正好能掩飾住李憲的表情。他現在已經更加清楚地知道,這場權力鬥爭,已經是到了圖窮匕見的關口。無論是哪一方最終取勝,朝中現有的平衡,都不再可能繼續下去,緊接着一定是一場堪比熙寧初年的大罷黜。也許比那還要殘酷無情。

“李憲。”

“賤臣在。”

“你在外行走,益州虛實,可曾見到、聽到些什麼?”

李憲彷彿感覺到石得一的眼睛,正在陰冷地盯着自己的後背,他禁不住哆嗦了一下,當即回道:“賤臣奉旨陝西差遣,非份內之事,不敢以聞。”

皇帝那裡沉默了。李憲感覺到一種無形的壓力,鋪天蓋地地向他撲來,他頓時冷汗直冒。皇帝是英主,他將那日文彥博府上會議之情形,早已詳詳細細專折以聞,再加上唐康的摺子,還有這接二連三發生的事情,皇帝心裡若不起疑心,那是斷不可能的。

他面前的這個皇帝,最恨的便是欺瞞。

李憲不禁羨慕起那些士大夫來,士大夫可以躲在禮法的背後,光明正大、理直氣壯的不回答自己不想回答的事情,但他卻是個內侍,“不管閒事”是對的,但是皇帝派他們出去,就是讓他們做皇帝最親信的耳目,若是聽到的、見到的,都不肯以聞,皇帝心裡要做何想法?

他心裡不由泛起一陣悔意。

“官家,賤臣以爲,而今益州最要緊之事,還是要儘快壓服西南夷之叛亂。”李憲試圖將功補過,“今靈夏大定,秉常雖存,吾扼險而守,以水泥磚石築城,兼有火炮、神臂弓之利,西兵皆百戰之師,王師雖進取不足,守成則有餘。西賊已不足爲慮,此正是朝廷觀兵燕趙,收復故土,復仇雪恨之時!西南夷不過跳樑小醜,既便唐康所言是虛,朝廷爲此耗費國力兵力,非上策也;若唐康所言皆實,爲防萬一,更須趁早鎮壓西南叛夷,否則內外交攻,益州危矣。”

“朕用兵西南,原亦有練兵之意!東南兵與河朔兵久不經戰陣,朕欲使之小試於西南,使將士經戰陣,而後方可大用。”李憲雖然看不到皇帝的表情,但是卻明顯聽出皇帝的語氣已經緩和。他心裡略略放寬了一些。皇帝最大的抱復是什麼?這是公開的秘密。皇帝的那身紫衫,便已經是一個強烈的信號——紫衫是宋朝軍人的服裝之一。司馬光痛恨民風孱弱,石越鼓吹恢復配劍古風,在這樣的氣氛下,皇帝也終於可以經常着戎裝見臣下,但李憲卻知道,皇帝的想法與司馬光、石越還是不同的。後者也許只是單純爲了改變社會風氣,但是皇帝想的卻是“赫赫武功”!大宋自開國以來,便無時無刻不想收復燕雲故土,皇帝變法圖強也好,用兵西夏也好,最終的目標,都是指向北方。這是大宋君臣解不開的心結。但現在,無論益州的情況究竟如何,顯然那裡都已經綁住了皇帝的手腳。

趙頊沒有去看跪在他跟前的兩個宦官,他有點心煩意亂。來回不安地走動幾步,他說一半是心裡話,調河朔禁兵入蜀作戰,自然是有練兵的意思,但另一方面,也是迫不得已。但趙頊是無時無刻不想着向遼國報仇的。所以,儘管財政困難,河北的邊防從來不敢鬆懈,火炮也是優先供應給兩北塞防。薛奕幾次請求要在海船上安裝火炮,都被他否決,原因就是趙頊認爲海外始終只是海外,而幽薊卻是“中國故土”。對於趙頊來說,南海也好,海外貿易也好,始終只是一個財源。他的抱負,他的理想,始終是北方的那塊土地。

但是,此時,趙頊感覺仿若是,自己正在有條不紊地打着如意算盤,卻被人忽然從中橫插一手,將算盤攪得一塌糊塗。一直好端端的益州,忽然之間,卻有告訴他,那裡已經處在大叛亂的邊緣!

趙頊心裡充塞着惱怒的感覺。他感覺自己什麼都不知道,既不知道事情的真相,也不知道應當如何應對……這種感覺,尤其讓趙頊感覺到憤怒。他是大宋朝的中興之主,他收復了河西,把西夏趕到了賀蘭山以西;他的統治下,大宋朝不再需要每年給遼國與西夏那屈辱的歲賜;他的疆域,遠至萬里之外的凌牙門,大宋成爲南海的霸主;他不用刀兵,就讓高麗幾乎淪爲半附庸的屬國!

大宋今日之盛況,是安史之亂以後,中國未有之盛世。而他趙頊,乃是開創這一盛世之聖主!

但是,在呂惠卿與文彥博向他稟報西南局勢之時,在他讀到唐康的奏摺之時,趙頊忽然間有幻滅之感。他那種優越感,他那種驕傲感,他那種成就感,他那種以爲大宋已經極強盛之自矜,突然之間,便變得不那麼靠得住了。

他以爲自己是堪比唐太宗的聖主明君,難道到頭來會變成唐玄宗,成爲天下後世之笑柄麼?

這是趙頊無法接受的事情。

“官家廟謨宏遠,非賤臣所能及。河朔禁軍承平已久,雖經整編,畢竟不如西軍。之前何去非主張直接向河朔禁軍派遣西軍將校,當時樞府、三衙、兵部皆以爲善策,然官兵失和,亦是此次兵變之因。可見此策於理可行,實際卻未必行得通。官家以實戰練兵,纔是不易之論。只是如今西南局勢有變,這個方針,或可略爲修正一下……”李憲小心的措辭着,宦官與士大夫最大的不同,便是宦官永遠都會顧及着皇帝的感受,“政事臣不敢妄言。朝廷諸公之前或許多有輕西南夷之處,然唐康之言,亦未必無誇大其辭之處,官家亦不必過於憂心。兩府以爲先遣使瞭解益州實情,亦不失爲謀國之言。官家何不靜等水落石出,再做處置?至於軍事,賤臣以爲,取勝不難。而只要能打一場大勝仗,縱是有危機,亦必可大爲緩解。故要緊處,還是選派精兵良機入蜀平亂——但官家以實戰練兵之宗旨,還是不能丟了,賤臣以爲,作戰之主力,自然要從西軍中選調,然可同時從河朔禁軍各軍各營中,抽調一指揮之兵力,編入西軍各營中,讓他們跟西軍學學怎麼打仗。這些兵若是練成了,將來回到河朔禁軍,便能以這些兵爲主力,將全營全軍都帶上去……”

“這是好主意!”不待李憲說完,趙頊已擊掌稱讚,“何去非畢竟是書生之論,比不得老將之言。一個指揮一個指揮調出去,他們也不敢興風做浪。”

李憲聽皇帝褒貶何去非,心裡忽然一動,這何去非原本是福建一介書生,累次考進士都落第,後來得人推薦,入慕容謙幕中,頗立下些軍功,戰後慕容謙向皇帝舉薦何去非之能,皇帝親自廷試,奏對稱旨,特授同進士出身,令他在講武學堂爲教授,講授歷代戰史。此君是慕容謙幕府出身,與石越的幕僚們交往甚密,文章策論又很得蘇軾稱讚,雖然不過是一小小的教授,卻又得到文彥博、郭逵的另眼相看,經常就軍制改革發表意見與建議,每次建議,都很得皇帝的稱讚……李憲想起何去非的這些背景,便覺得這個人不便過於得罪,忙道:“賤臣原本計不及此,實是聽到官家以實戰練兵之論,才忽然想到,這原也怨不得何去非。尋常之人,又怎能似官家想得如此深遠?”

趙頊微微一笑,道:“你這是言過其實了。”他又看了一眼李憲與石得一,這才說道:“你們都起來回話罷。”

“謝陛下。”李憲倒還罷了,石得一卻早已跪得雙腿痠痛,這時如蒙大赦,謝恩站起來,嫉妒地望了李憲一眼,心裡頭恨不能便用目光將他烤死。

趙頊卻沒理會石得一,只向李憲說道:“既要從西軍中挑選精兵,你熟悉西軍,你說說,要調多少兵力入蜀?調哪些部隊合適?朕也聽聽你心裡經略使的人選。”

李憲悄悄擡眼,見皇帝熱辣辣目光投在自己身上,心裡一驚,方纔心裡的那點輕鬆得意,頓時跑到了九霄雲外。看皇帝的神情,竟是希望他主動請纓,但是李憲口裡說得輕鬆,心裡卻是極明白的:益州的仗本來就不好打,若是內政糾纏不清,那就更加兇險。與其去益州打仗,李憲倒寧可攛掇皇帝再次向西夏開戰。這西南的功業,還是留給別人去建好了。但他心裡雖然打着小算盤,卻斷不敢讓皇帝看出半點來。他連忙將頭垂下,避開皇帝的眼神,假作沉吟,過了一會,方纔回道:“賤臣以爲,今在蜀之兵,有本地廂軍、鄉兵,有東南禁軍,有河朔禁軍,還有西軍,這些軍隊,倉促間無法退出益州,要能節制這五花八門的軍隊,還要懂得善用其力,單單是西軍出身的將領,只恐難孚重任。西軍將領多數看不起河朔與東南軍,而河朔禁軍亦免不了會猜忌西 鎮天帝道最新章節軍將領——臣愚見,以爲經略使非重臣宿將不可。若不是在軍中素有威名,怎麼能鎮伏得了各軍將士?且若欲迅速見功,最好是要在西南或者南方打過仗,當年經歷過儂智高叛亂的老將……”

“你是說郭逵?”趙頊默然一會,搖頭嘆道:“郭逵老矣。”兵部侍郎郭逵雖然是仁宗朝名將,但是畢竟已經六十三歲了,因郭逵在英宗朝做過同籤書樞密院事,所以趙頊心裡早就打算這兩年內就讓他直接做兵部尚書,然後體體面面地致仕。實際上,趙頊現在的兩府,除了呂惠卿外,年紀都普遍偏大,這已經成爲趙頊的一塊心病。

李憲不料自己還沒來得及把郭逵的名字說出來,便已經被皇帝否決。他這次卻沒能猜中趙頊的心思,因笑道:“廉頗雖老,尚善飯。”

“種諤是前車之鑑。”趙頊不待李憲說完,已經連連搖頭,道:“這事先議到這裡。明日朕要親自去樞府,朕要見見田烈武與李渾。”

“官家。”李憲與石得一都吃了一驚。

“怕什麼?朕不能一直被人矇在鼓裡。”揣摸趙頊話裡的含義,石得一的臉刷地白了,本來勸諫的話已經到了嘴邊,又吞了回去。只聽趙頊冷笑道:“唐康、田烈武的案子,不宜分開審理,着樞密院、衛尉寺和御史臺會同審理。石得一,你去旁聽。”

“領旨。”石得一慌忙又跪了下來。

“還有,你去宣一次旨,看在太后面子上,高遵惠之罪不問。”

李憲與石得一不由面面相覷,案子還沒有開始審,就已經把高遵惠赦免了,那麼唐康與田烈武擅調兵之罪,只怕也沒辦法問了。李憲心裡頭暗暗嘀咕,只怕這道聖旨,沒有人會替皇帝草詔。

李憲所料不錯,當天下午,知制誥就封還了辭頭,高遵惠到底沒能置身事外。而第二日,皇帝也沒能真去得了樞府——刑部尚書陳繹忽然得了急病,皇帝雖然派了翰林院的醫官去診治,但是陳繹年事已高,非藥石所能挽回,到了第五日上,便逝世了。爲了安排陳繹的喪事、追諡,趙頊把唐康、田烈武的事情丟到了九霄雲外。一下子多了兩個尚書的空缺,對於臣子們來說是一件好事,但對趙頊來說,卻是逼迫他不得不面對一個嚴酷的事實——他的兩府大臣們,年紀都太大了,而新的人材,卻還沒有培養起來。這是過去十年他爲了保持朝中政治穩定而付出的代價,現在,收債的人來了。

樞密使文彥博,七十九歲;同籤書樞密院事孫固,六十九歲;吏部尚書馮京,六十四歲;戶部尚書司馬光、禮部尚書王珪,六十六歲;其餘如韓維也已經六十八歲,蘇頌亦有六十五歲……他的宰執大臣們中,惟有左僕射呂惠卿與工部尚書王安禮還有五十餘歲。但是他對呂惠卿的信任,也已經開始動搖;而王安禮,趙頊對他並不滿意。

到了這個時刻,趙頊不得不開始認真考慮人材問題。

趙頊並非完全不曾刻意地培養人材,他對韓琦的長子韓忠彥便寄以重望,從鴻臚寺卿到京東西路轉運使到禮部侍郎、工部侍郎,是趙頊希望能成爲宰相之材的人物。但是韓忠彥的才華,較他的父親實在相差太遠……

與韓忠彥年歲相當的臣子們,範純仁、呂大防、呂惠卿、王安禮、李清臣、章惇、曾布,還有蘇軾、蘇轍兄弟……在趙頊看來,他們比起王安石、司馬光這一代士大夫,無論在哪方面都還有着極大的差距。真正能力能得到他認可的,也只有呂惠卿一人而已。

但是……

當然,朝廷中也並非沒有第一流的人材……

那個人的年紀,甚至比呂惠卿還要年輕十多歲,但他的聲望,卻已經不在文彥博之下,才華也不遜於王安石與司馬光……

然而,這個人畢竟只是個異數而已。趙頊還記得有一次與司馬光討論人才,君臣二人追溯本朝歷代名臣,發現每個時代,都會出現一大批天資、才幹、名望相匹的人物,最典型的是慶曆諸賢,還有象後一代的王安石、司馬光、馮京、王珪這些人,後一代的韓忠彥等人也是如此,縱向比較,自然會有高下之別,但若是橫向比較,則斷無讓一個人獨領風騷之理。惟獨石越卻是個極大的例外,他不僅遠勝同儕,便是放到整個大宋的歷史上,都不會遜色他人!

這個異數,對於大宋而言,是幸,還是不幸?

趙頊到現在都沒有答案。

他並不相信石越會背叛自己。但他熟悉本朝的典故,當年太祖皇帝要讓符彥卿領兵權,趙普堅執不同意頒佈詔書,太祖皇帝質問:“難道符彥卿也會背叛我?”趙普當時回答:“難道陛下你當年想過背叛周世宗的麼?”

太祖皇帝在周世宗是忠臣,但周世宗一死,便有陳橋兵變。這是太祖皇帝包藏禍心麼?不是的。這是形格勢禁,不得不爾。天予弗取,反受其咎。若當年沒有陳橋兵變,等到幼君長大,太祖皇帝難道會有好下場?

天下之事,是忠是奸,有時候並非是由人自己能控制得了的。

曹操若是早生數十年,誰說他不會是霍子孟、朱虛侯呢?

太皇太后的遺訓,趙頊時時刻刻都銘記於心。“……莫讓石越沒了好結果!”這是太皇太后的慈悲之心,亦是太皇太后的英明洞見!否則,爲何太皇太后不說莫讓司馬光沒了好結果呢?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太皇太后在昇天之前,也許是預見到了石越的結果……

石越是一定要用的,但用石越,必有用石越的技巧。重用幾年,便要閒置幾年,讓他起起落落,不僅可以讓人無法揣度帝王之心術,亦可以使那些趨炎附勢之徒不敢與石越貼得太近,這樣並沒有機會結成根深蒂固、遍佈朝野的朋黨……而且,當石越被閒置、貶斥之時,亦可以當成牽制在朝執政的大臣的籌碼,因爲皇帝隨時隨地,手裡都有替換任何重臣的人選。只要有石越如此聲望的大臣存在,朝中想爲所欲爲之人,必定也會忌憚三分。

但這等帝王之術的妙處,臣子們是不會明白的。不過,趙頊也不需要他們明白。只是無論多少人上表要求重用石越,亦或有多少人想借機彈劾石越,趙頊都一律留中。就是一個宗旨,讓他們摸不透,想不清。

至於益州路……趙頊躊躇着,他感嘆朝中沒有幾個人能明白自己的心思。益州是攪不起大風浪的地方,實際上這些朝廷的財力大半依然還是用於鞏固兩北塞防,爭雄河套之上,西南夷的叛亂,畢竟還是以益州一路的財賦來應付——也本是呂惠卿爲了迎合皇帝而採取的策略,但這種現實卻更進一步加深了趙頊的認識,他相信西南夷掀不起什麼風浪來。在趙頊看來,他不僅僅是要讓那些西南夷徹底變成編戶齊民,更重要的是,他希望藉此能打造出一批名臣名將來,不僅僅是要練兵,也是要練將相!牛刀先小試於西南,然後再大用於河朔,他要創就一個前所未有的盛世!

直到此時,趙頊依然還陶醉在他的設想中,絲毫沒有覺察到自己低估了益州的危機。對於現在的狀況,他只有憤怒,卻並沒有多少擔憂。他只憤怒於臣下的欺瞞而已。唐康所言之事,肯定不是全部捏造,但也必有危言聳聽之處。況且他一個邊遠知州,又能看得了多寬多遠的局面?他還能勝過朝中的公卿們不成?朝中公卿們因此而大做文章,未必便沒有黨爭的因素。“異論相攪”,本是祖宗的法寶,這也是可以預料的事情。

既然是秉着鍛鍊人才的宗旨,那麼派重臣宿將去,便太沒有道理。象郭逵等人,他當然信得過他們的能力,但是他卻信不過他們的年紀!萬一又是一個種諤,對軍心士氣,會有多大的打擊?

對於派遣了種諤去益州這件事,趙頊直到此時還在後悔不已。

“官家。”

“唔?”

“石越來了。”李向安小心翼翼地說道。他是隨龍的內侍,小心謹慎在朝中當差快二十年,也是極爲不易的。朝中大臣中,李向安與石越關係最爲密切,但是他卻從來不會落下任何把柄。所以既便石越不得意的年頭,他也從來沒有受過波及。

“宣他進來。”

趙頊不得不暫時停止他的思緒。

與此同時,郭府花園的沉劍亭中。

“想當年狄武襄公……”

郭逵正與何畏之對坐小酌。二人一面飲酒,一面說些歷代兵法戰陣之事。兩人一個是仁宗朝的宿將,一個是名震西北的將軍,說古論今,指點英雄,竟是越來越投機。杯來盞往,酒過三巡,二人酒量雖豪,卻亦禁不住都有了些醉意。

何畏之素以英雄自許,但自西事漸平之後,幾年來卻極不得意,他竟是被舉薦調到了侍衛步軍司,也就是所謂的“三衙”之一任職,這個名義上的全國步軍最高司令部,說得難聽一點,不過是樞密院與各軍之間的傳令機構而已,雖然名義上還負責演習、訓練、調防等等事宜,但實際上所有這些事情都是樞府決定,然後一紙公文發到三衙,三衙蓋了印以後發出去——即便說得委婉一點,這也不過是“儲才之所”。想何畏之在與西夏的戰爭中,以赫赫軍功而晉升爲昭武校尉,正思一展鴻圖,不料卻被打發到了三衙坐冷板凳,他身上的官職也變成了不折不扣的“雞肋”。幾年來鬱郁於心,不免頗有些怨氣。這時候說起歷代的英雄豪傑,更不免觸動愁腸。他一口氣灌了幾杯濁酒,藉着酒意,擊掌長歌:“我年十五遊關西,當時維揀惡馬騎。華州城西鐵驄馬,勇士千人不可羈。牽來當庭立不定,兩足人立迎風嘶。我心壯此寧復畏,撫鞍躡鐙乘以馳……”

這首詩是蘇軾所作,坊間流傳,郭逵也是聽熟了的。因聽他唱得沉鬱蒼涼,亦不禁拔劍起舞,亢聲和道:“關中平地草木短,盡日散漫遊忘歸。驅馳寧復受鞭策,進止自與人心齊。爾來十年我南走,此馬嗟嗟入誰手?楚鄉水國地卑污,人盡乘船馬如狗。我身未老心已衰……”

“我身未老心已衰……”二人唱到此句,各懷心事,感慨萬千,竟是再也唱不下去了。郭逵擲劍於地,嘆道:“我身未老心已衰!蓮舫尚是未老,我卻已是老驥空伏!”

“太保何出此言?皇上正欲大用,都說太保不日便要拜兵相……”何畏之不覺怔道。郭逵在英宗時曾經授檢校太保,所以何畏之沿用舊稱尊稱之。他的奇怪並非裝出來的——郭逵現在名義雖只是兵部侍郎,但實際上卻是個代理的兵部尚書,兵部尚書之缺,遲早都不脫他手——無論資歷、才幹、功績,他都是不二之選,沒能在吳充死後當上尚書,那不過是因爲他與石越走得太近罷了,但眼見現在皇帝對石越態度轉變,進政事堂做執政,已是板上釘釘之事。自己鬱郁不得志倒也罷了,郭逵卻應當正是得意之時。

郭逵卻已默然,他的心事,自然無法與何畏之傾吐。半晌,方嘆道:“金紫非所願,男兒當提三尺劍戰死疆場,豈願死於兒女子之手?”他緩緩步回亭中,端起一杯酒,一飲而盡,方又說道:“我與種子正結怨十餘年,當年在陝西,他譏我是狂生,徒以家世進用;我以他是妄人,徒好大言欺世……”

“但當年收復綏州,卻是太保與種太尉通力合作之功……”何畏之畢竟不能知道這些朝中人事的恩怨,這時不禁大吃一驚。

“我們還不至於以私怨害國事。”郭逵似乎是想起當年綏州之事,爲了保住綏州,他冒着殺頭的風險,私藏詔旨……他的眼神中浮起一絲嚮往,但旋即黯淡下去,“種子正在外領兵,我卻做了十年侍郎,他觀兵靈州城,一生心願,已是得償。死在西南疆場,不過正遂其志。我卻象是個書生,勞形於案牘之間,周遊於官場之內……”

何畏之已然明白。郭逵一生,並沒有赫赫的戰功,平儂智高,人們會算到狄青的賬上;復綏州,那是種諤的功績,除此以外,多是些不值一提的小戰鬥,既便勝利,也不會被人們記住。對於一個自負名將之材的人來說,是不可能不心懷耿耿的。尤其他還生在一個風起雲涌的時代……

在別人看來,也許兵部尚書纔是一生奮鬥的至高點,但在郭逵,卻是有別的價值更在其上。

何畏之不由得有些同病相憐。

“蓮舫,若是我這次得爲經略使,薦君爲參軍,君可願助我?”郭逵忽然問道。

何畏之卻沒有馬上回答郭逵邀請。堂堂昭武校尉做參軍,這不是問題;回到軍中,也是何畏之的心願……但是,何畏之亦不願輕許人。

“太保,平西南夷,非徒以軍事便能勝之。”

“然非有軍事之勝利,亦不足以言和。”郭逵這方面的認識比何畏之要深刻。

“那太保可是已有必勝之策?”

“這世間有可勝之仗,卻沒有必勝之仗。”說到軍務,郭逵頓時來了精神,重與何畏之坐下,一面斟酒,一面說道:“當年我隨狄武襄公徵儂智高,當時朝廷裡那些讀過一點兵書故典便自以爲知兵的公卿大夫,紛紛上書,以爲兩廣之地,騎兵無用——其實當時我也是將信將疑。惟狄武襄卻堅執己見,以爲並非騎兵不可用,而要看用什麼樣的騎兵。若是契丹那種只會在平原上衝鋒陷陣的騎兵,到了南方自然一點用也沒有。但若是橫山騎兵,卻正是有了用武之地——橫山騎兵在山地中如履平地,若論在山地作戰,天下第一,這原是當年西夏立國的法寶。所以狄武襄公便請旨從西北沿邊,檢點曾經戰陣之蕃漢兵馬,遂以此破敵。這件事,當年朝野上下,只有龐籍相公狄武襄公。便是今日朝中的士大夫,十之八九,也只知道狄武襄是以西邊精銳破賊,卻不知道其間致勝之關鍵,是橫山蕃騎!”

何畏之也是第一次聽說,這時回想起他見過的橫山蕃騎,不由頻頻點頭,道:“我見過歸附的熟蕃,漢人騎兵,只合在平地上衝鋒,到了山地,便不是蕃騎的對手。”

“不錯。”郭逵給何畏之倒了一杯酒,一面嘆道:“南方蠻夷,素來生活在羣山之間,其來去如飛,我禁軍將士,休說河朔兵,便是西軍步軍,到了那西南羣山之中,便算不顧陣形,也是追趕不上。況且行軍打仗,步軍若無陣法,豈非自取其敗?要取勝,惟有用騎兵。西南夷從未和騎兵打過仗,不知虛實,沒有經驗,單這一點,便已佔到上風。所以種子正帶龍衛軍入蜀,是頗有見識的。但他太自矜,我婉拒託人提醒他,他卻看不起蕃騎,以爲他的龍衛軍現在便是天下第一的馬軍——橫山蕃騎在平原上作戰,蕃騎沒紀律,不守陣形,自然未必是龍衛軍的對手,但是到了山地之上,龍衛軍卻未必行了。種子正此人,就是太驕傲!”

郭逵微微搖了搖頭,似乎是在惋惜。又說道:“要破西南夷,其實不用兵多,兵多無用,徒耗糧草。只需從西北沿邊熟蕃中,挑選曾經打過仗的騎兵一萬,然後再從橫山部落中,招募曾經在西夏步跋子當過兵的步軍五千爲輔,以此一萬五千人馬爲主力,以現有蜀中兵爲輔,再加上有蓮舫熟悉地形風俗,只要主帥不輕敵,頗賊不難!”

說罷,郭逵炯炯注視着何畏之,等待他的答覆。

小貼士:皇城司是宋代負責大內安全,並且兼爲皇帝耳目的間諜機構(其職責包括刺探京師官民私隱,政策得失,反間諜,監視外國使節,監視本國出使使者,刺探敵國情報等等)。但其不同於明代的特務機構。一則皇城司長官可同時有一至四名,互不隸屬;二則皇城司長官非特旨不得連任,三年一換;三則皇城司在大部分時期只限於在京師活動;四則皇城司檢舉之案件,一般交由開封府或御史臺審理(但皇城司本身也有司法權);五則不僅兩府對皇城司長官有任命權,而且翰林學士們還可以封還辭頭,拒絕草詔任命。當然,宋朝無特務政治之害,最重要的還是受到強大的士大夫階層的制約。這個受到極大限制的機構,一向都是士大夫們攻擊的對象,後來被約束於御史臺之下。另一個時空的歷史上,皇城司的特務活動,在王安石變法之時達到頂峰。當時有數千名特務在汴京活動,但最終還是受到限制,北宋後期更是被迫終結其間諜功能。石得一歷史上便是當時最出名的特務頭子。宋朝的這個間諜機構在歷史上其名不顯,以至於很少有人知道。小說中,皇城司的許多職能已被分隸於職方館與職方司。因爲小說中王安石並無機會派出他的數千邏卒,而歷任勾當皇城司都是極爲謹慎老成之宦官,所以,直至石得一上任之前,這是一個安靜的機構。既便石得一上任,相比另一個時空而言,因爲形格勢禁,他的所作所爲,也是收斂許多。因爲小說中王安石並無機會派出他的數千邏卒,而歷任勾當皇城司都是極爲謹慎老成之宦官,所以,直至石得一上任之前,這是一個安靜的機構。既便石得一上任,相比另一個時空而言,因爲形格勢禁,他的所作所爲,也是收斂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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